第一二六章

“咳咳……”陰暗潮溼的牢房裡。一個男急促的咳嗽着,像是要把心肺給咳出來一般不肯停歇半刻。

“竹苓!”

“大伯!”

“大哥!”

幾道聲音不約而同的響起,關在一個狹小的房間裡的幾個人通過走廊上傳來的微弱光線焦急的看着不斷咳嗽的男。

幾個人將那男圍繞在央,此刻,男躺在妻的懷,頭髮灰白,臉色蠟黃,即便如此激烈的咳嗽也不能與他添上幾分血色,整個人渾然已經變了形。

大夫人不斷的與他輕輕拍動胸口替他順氣,低低的道,“你忍着些,要知道越咳越是想咳,千萬要挺住,咱們一家上下還指望着你呢。”

“是啊,大哥!”旁邊四人急切的附和道。

不斷咳嗽的方竹苓勉強忍住了咳嗽,扯出幾分笑意,重重的喘息着,誰知道那陣喘息又引出另一場激烈的咳嗽聲。

方竹黃扭過身衝着走廊盡頭大喊道,“有人嗎?幫我弄點兒水來吧!”

“二弟!”出聲的是那咳嗽的方竹苓,“不用了……我怕是堅持不了多久了,倒是連累了你們與我一道吃這般大的苦頭。”

“大哥說什麼連累!”方竹瀝大聲道。“咱們本是一家!”

“大伯你不會有事的!興許明天皇上就知道了,咱們方家人的醫術絕不會號錯脈的!”說話的是三夫人。

方竹苓聞言瞧了瞧自己最小的弟弟,和他的妻,咳嗽着斷斷續續的道,“事到如今你們還不明白麼?這事兒本就不是號沒號錯脈的事兒。”又是一陣激烈的咳嗽,衆人瞧着他一陣難受,外面有腳步聲過來,一個獄卒端了碗水進來,交給方竹黃,方竹黃入手一片溫熱,感激的衝着那獄卒點了點頭,那獄卒笑了笑轉身走了出去。

一陣手忙腳亂的讓方竹苓喝下水去,這才勉強緩了緩急促的呼吸,只聽得那方竹苓又道,“說來,這事兒一開始就有人勸我不要參合,我又怎會不知道輕重。只是那天御醫所的御醫竟然不是請假便是紛紛出診,這才輪到我頭上來。”有些嘲諷的道,“這是有人算計咱們啊!”

“那方大爺明知是坑也捏着鼻往下跳?”一道有些奇特的聲音響起,聲音有些沙啞,卻又有些尖銳,嘲諷的語調倒是與這嗓音匹配,衆人擡頭,卻是瞧見牢房門口站着個披着黑色斗篷的人,手裡還拎着個籃。

那人的臉隱藏在陰暗,看不清相貌,只是輕輕的蹲下來。將籃裡的東西往外拿,一邊道,“聽說五少爺和七少爺都沒事,幾位老爺和夫人還好吧?”

“你是誰?”問話的是大夫人。

對於眼前這個莫名其妙出現的人,幾個人皆有不同程度的警覺,自打他們進了牢房以後,雖然依舊有人會來看他們,卻莫不是往日的病人或者故交,眼前這個人一進來便是滿口嘲諷的語氣,又提及了方白芨和方白蘇,只讓人覺得是敵非友。

只是來人身披斗篷,根本瞧不見身形,臉更是捂的嚴嚴實實。

來人將臉上的斗篷掀了掀,露出一張光潔的臉蛋,衝着大夫人笑了笑,隨即又蓋上了,大夫人吸了一口冷氣,驚道,“是你!”

來人笑道,“是我!大夫人很驚訝嗎?”

衆人有些不明所以的看着大夫人,大夫人卻是笑了。“我想許多人會來瞧我,唯獨沒想到你會來。如今你還好麼?”

來人點點頭,很是認真的道,“磨難不少,好歹是熬過來了,日過的一天比一天好,往後還會更好的。在這個時候聽說了大夫人落了難,我就來瞧瞧,看能不能幫上什麼忙。”

“你能來看我,我記得你的情份,你能有今天的日不容易,還是走吧,再呆下去怕是會連累了你。”大夫人笑着道。

來人道,“若是怕連累我就不來了。”頓了頓,話鋒一轉,“方大爺真以爲這事兒是純粹的奸人所害?”

兩人在說話的時候,方竹苓一直在不停的咳嗽,聞言眯起眼,像是要將陰暗下面的臉龐瞧真切一般,想了想,還是道,“有些事,即便知道,也是不能說的。我方家素來積善行德,大半的人對我方家都是隻有感恩,沒有他念,這事兒,不管是誰撞上了,最後都躲不過這個結果。”

言外之意不言而明。彭妃的事兒,皇帝絕容不下一個知道他秘密的人活在這世上,這對他的權力威脅太大,不管他幫不幫皇帝撒謊都逃不掉這個結果,只不過他運氣差,有人存心給他下了個他躲不掉的套罷了。

“那也犯不着拿全家人的性命來陪葬吧!”來人似有些惱,“你們做了什麼事,上面自然有人瞧的真切,事後必然記得的。這般較真,真以爲自己有條命麼?”

“祖宗的規矩不可改!”方竹苓淡淡的道。

“不能撒謊,難道就不能什麼都不說麼?”來人徹底惱了,“什麼狗屁規矩,要讓你祖宗知道你拿全家人的性命當兒戲,還不氣的從棺材裡爬出來?”

方竹苓聞言張嘴要反駁,卻是一口氣嗆到喉嚨裡,又開始劇烈的咳嗽。

來人見狀擺擺手,“你也彆氣,我也是瞧着你這般固執才生氣的。五少爺和七少爺是沒落網,可如今全國上下廣發海捕書,即便逃過了追捕,難道你們要讓他們一輩見不得光?不孝有三,無後爲大,我這不是擔心你們方家就這麼絕後了麼?”

此言一出。三夫人和二夫人皆是臉色一暗,她們能如此鎮定莫過於都有個兒在外面,便還有一分希望,聽來人這麼一說,不由得開始心慌意亂起來。連大夫人和方竹苓也開始有些猶疑,若真是滿門抄斬,他們這事兒做的真對麼?

來人見狀又嘆了口氣道,“我今兒個可不是來氣你們的,哎,就是瞧着你們這麼固執生氣管不住自己的嘴巴而已。方大爺,我就想問你一句。你真那麼確定你診脈就沒診錯?要知道,這世上還有不少的藥物可以造成假象,你就確定那些藥物不能瞞過你的眼睛?事後不是都證明你錯了麼,認錯又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兒,只要日後別在同一個地方跌倒就行了!”

“不可能!”方竹苓大聲喝道,絕不能容忍別人污衊他的醫術,喝完便是更劇烈的咳嗽,看的來人連連搖頭,將盒裡的一個酒壺拿出來了遞過去道,“喝點兒這個吧,不行就不行,我也不能掰開你的嘴巴硬要你說是,跟自己身過不去值得麼?”

大夫人忙不迭的過來接過那壺東西,放在鼻邊聞了聞,欣喜的看了來人一眼,便要去喂方竹苓喝,誰知道方竹瀝手一揮,將大夫人的手打開來,差點兒就將那壺東西給摔到地上,“我方家傳家百年,憑的是什麼?憑的是一手旁人不能及的醫術!憑的是一顆紅的良心!憑的是老祖宗傳下來的規矩!你是什麼東西?跑來在這兒指手畫腳,不過瞧着我方家沒落了想來瞧瞧笑話罷了!把他帶來的東西通通給我扔出去!咱們不要!”

方家人這段時間在牢裡的日並不好過,好一段時間沒什麼人來瞧他們了,才入獄的時候還好,後來漸漸的人便少了,不消說,方家的名聲和善緣滿天下,有這樣的情況必然是外面有人從作梗,如今連有些交情的獄卒都不敢與他們輕易說話,可見情況是如何的嚴重。

可是這個神秘的人竟然在這個時候來了,若非跟方家的交情深厚到一定的程度,那麼就該是對方的人,這人來的時候很奇怪,是在半夜時分,這時候已經宵禁了,說不準來人的身份,只是這人口口聲聲的勸他們改口。只讓方竹苓渾然沒半點兒好感。

衆人都不知道該如何是好,紛紛轉頭去看大夫人,來人突然嗤笑了一聲,那聲音竟然有幾分像是女,“要瞧你笑話我就不會管方白蘇了!”

這話就像是重磅炸彈落入水,激起千層浪花,聲音雖低的幾乎聽不見,方家人還是敏銳的捕捉到了,方竹苓又要開口,大夫人急急的道,“程姑娘,你說的是真的?”

程水若嘆息一聲揭開頭上的斗篷,這會兒人人都瞧真切了那張漂亮的讓人炫目的臉蛋,“自然是真的。方大爺還是先將那藥喝了吧,我這是欠你們方家的情,否則絕不會來的,要知道如今的京城對我來說還是危險重重。方白蘇我也許可以幫你們攔着不讓他來,方白芨我卻是不敢保證。”

衆人愣了愣,臉上的神色陰晴不定,他們真不敢保證程水若到底是如何想的,依照她先前的心性,是絕不會這樣以身犯險,可大夫人確確實實的爲她做了許多,而從豫州傳回來的消息則是程水若性格大變,這會兒,他們也不知道該不該相信她了。

方竹苓瞧真切了眼前這個女人是誰以後,卻是呼出了一口長氣,大夫人望向他,他點點頭,伸手指了指那藥壺,大夫人臉上一喜,將藥遞了過去,方竹苓喝了兩口,只覺得喉嚨上的癢癢的感覺減輕了許多,這才苦笑着道,

“我沒想到是你。只是聽說程姑娘如今醫術了得,救了不少人命,沒想到方家有事,最後竟然還要靠你來出力。”說着低低的笑了兩聲,“白芨倒是好眼光!”

程水若聽他話裡有苦澀的意思,想要勸兩句,方竹苓卻是繼續道,“我是逃不掉了,這病也拖不了多久,興許程姑娘說的沒錯,只是,有些東西我方家是絕不會讓步的!”

說着眼發出異樣的光彩,想是喉嚨又有些不舒服,抓過大夫人手的藥又灌了一口,“是有人存心要對付我方家啊!這事兒已是沒有轉圜的餘地了。”

程水若癟癟嘴,有些不能認同,不過,她已經見識到了這老古板的死腦筋,知道跟他爭論怕是沒什麼意義,有些無力的瞧了瞧方大夫人,方大夫人也是面露苦笑,走到牢籠旁邊,細細的將程水若打量了一遍。

低低的道,“我當日放你,不過是覺得你還沒有壞到那個地步,也覺得方家犯不着多拉出一條命債來,卻沒想到有今天。老祖宗的話果然不錯,善惡終有報。”

程水若除了苦笑也不知道該說什麼,若是多給她點兒時間就好了,外面已經傳來了獄卒的催促聲,不由得看了大夫人一眼,大夫人拉着她的手,程水若道,

“真的不可挽回了麼?大夫人,興許我可以幫上一些忙。只要你們肯改口,方大爺的命我雖不能保證,大夫人和餘下的人,興許還有機會。”

大夫人搖搖頭,“若是真可以,你以爲我不想麼?這事,是有人在背後使下作手段!爲的便是我方家的一些東西。”

“當日老爺他進宮一事是被人陷害,至於後來皇上詢問,根本就沒給他多少說話的機會,只是草草的問了一遍便落入了大獄。”

“再後來,又說我方家在外傳言,我方家在京城居住了這麼多年,難道還不懂得趨利避害?這種事便是打落牙和血吞也不可胡亂的說話,若非有人在後面推波助瀾,即便我家有人說了什麼,又怎麼會發展的那般快,不過短短几日時間便傳遍了京城!老爺一去,就有人上門!”

“之前老爺還在,那些人還有顧忌,如今老爺沒了,他們便肆無忌憚了!這事情,我們已是瞧的清清楚楚,真真切切,若非這樣,我方家在京城也算得上樹大根深,又怎會輕易的放棄?落的如此田地?”

方大夫人如此說,程水若恍然,一個家族,一個百年的大家族,這麼轟然倒塌,說起來方家並沒有沒落,也沒有不肖孫,方白蘇年紀小不消說,而唯一的一個方白芨,那也是個男人,她瞧不慣他,卻也不能否認方家的兒郎個個都是好樣的。

“今日我只求你一件事!”大夫人臉上帶着剛毅凝重的神色,緊緊的抓住程水若的手道,“若你還念着往日的情分,便帶白蘇走!無論今後如何,定要護住他的安全,好好的教導他。”

程水若聞言凝重的點了點頭,大夫人緩緩的從懷從懷裡掏出一個用黃布包好四四方方的東西來,小心翼翼的打開,一邊道,“方家興盛百年,屹立不衰,這些人今次來所圖謀的除了方家積累下來的千萬家資外,便是爲了這兩本手札,如今我保不住老祖宗傳下來的基業,這兩本手札卻是無論如何都不會交給他們的。你務必要收藏好了,記住!只要這兩本手札還在,依照白蘇的才智,我方家就還有東山再起的一日。”

頓了頓又道,“白芨如今被趕出家門,只要不是存心要害我方家滅族,白芨又別撞上來,合該是能留的一條性命的。我還有親筆信一封,見到白芨,你就交給他。”

程水若點了點頭,接過大夫人遞來的手札和信慎重的包好了藏在貼身處,大夫人又緩緩的道,

“白蘇天分過人,心性卻是有些自負焦躁,行事貪功,經歷此事必然打擊甚大,你務必要盯着他不要讓他走入歧途。白芨天資不如白蘇,行事有些衝動,被趕出家門經歷了一番磨難之後勢必會沉穩許多,你要在一旁勸着,莫要讓他吃了虧。”

說完,大夫人盯着程水若的臉半晌,在程水若以爲大夫人不會開口的時候,突然苦澀的笑了起來,伸手拉過程水若的手背拍了拍,扭過頭望着外面深沉的夜色,喃喃的道,

“好了,你就領着白蘇儘快離開京城吧,不要再回來了。”

程水若張了張嘴,突然發現事情並不如她一開始想象的那麼簡單,獄卒又在催促,已經耽擱了許久了,唯有咬咬牙朝衆人告別,將斗篷蓋在臉上,拎着籃向外走去。

今日來這裡,說不失望是假的,不過,好歹又加深了對方家事情的見解,只不過如今方家人還有一半矇在鼓裡,說不得要多尋尋人,找找辦法了,她在豫州一障目,既然到了京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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