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津北洋衙門。
一日的辦公下來,李鴻章已經很是疲憊,但是北洋水師定議已然到了節骨眼,李鴻章就是再疲憊也要打起精神看着案頭那厚厚的一摞資料。因爲時局的大不同,北洋水師雖然依舊冠以‘北洋’名號,但是實權已不可能完全歸於李鴻章一人了。辦海軍,朝廷是出了大錢的!
李鴻章只覺得眼前一陣陣的發花。幾層皮墊在身下,依舊覺着腰骨痠痛。年紀大了不由人啊!
不過三千里外覓封侯。青年時候的雄心壯志,李鴻章現在依舊壯心不已!
正按着已經老花的眼睛出神兒的時候兒,就聽見簽押房外一陣急促的腳步聲兒響動。李鴻章還沒來得及發問是誰,就看見門口的親兵將簾子一掀,周馥、盛宣懷邁步進來。走得急切了,尤其是周馥,在門口險些給門檻絆倒。
“中堂,中堂,您瞧瞧,大公報新發的特刊!”
周馥手裡拿着一張薄紙。正面大公報三個字,顏筋柳骨,剛勁端莊的很。
“又發特刊了?”聽着周馥的聲音,李鴻章眉毛一挑,笑了起來:“快拿來於我瞧瞧!莫不是銀洋的事兒?除了這個,這些日子裡也沒出什麼大事!”
盛宣懷臉色有些訕訕,自從大公報的名頭傳揚中國以後,左宗棠、李鴻章等有識之士,立刻就認識到了這東西的重要性。這一定程度上簡直能左右言論,是在野的清流名士啊。
左宗棠已經在福州辦起了《新報》。在杭州也正籌辦着《文報》,兩報紙起的名字都甚是新意。李鴻章也不落人後。在天津辦起了《萬國公報》,經手人就是盛宣懷。目光直接放眼海外,卻是在學《大公報》起家時候的做法,沒有足夠醒目的新聞就刊登外洋的奇聞怪事,再開板塊特意介紹歐美列強的國史地理,這些比清流名士的文章詩詞更吸引大衆們的眼球。
周馥也嘆了下氣,將手裡報紙遞了過去道:“劉元渡的手下直接鬧到南洋,鬧到荷蘭人的地盤去了。一個小小的參將。直接拔槍,當街殺人,帶隊屠了一二百個當地土著。在洋人圈裡引起了軒然大波!”
李鴻章反倒看的是眉飛色舞,讀了一遍後又拐過頭來津津有味的再看了一遍。笑着對周馥說:“咱們還能管着了劉元渡?他南洋提督的銜兒可沒被抹了。派兵艦巡視南海,宣揚天威,何錯之有?兵艦隨員槍殺土著,洋人圈裡掀起了軒然大波?那荷蘭人的抗議書打到總理衙門了嗎?”
聽着李鴻章的話兒。周馥也好。盛宣懷也好,全都是慧心的一笑:荷蘭人不敢就這事兒喳喳。這說明大清朝國勢見長!名頭有份量了。
“中堂,這事兒荷蘭人還真就吃着啞巴虧了!但這大公報藉着這事兒,可是又紅火了一把。您看看這背面,這一條條羅列的事……”周馥給李鴻章指出一塊不大的文章,這纔是他見李鴻章的主要原因。李鴻章兩眼就瞅完。臉色立刻變得陰沉沉的。“大人,西班牙、荷蘭兩國已然屠戮華人多次,南洋土著與華人衝突更是多不勝數。往昔這些可是無一點公理的,完全是西荷兩國強權,肆意而爲。如今這些隨着大公報的特刊。想必很快就能風靡全國。而再聯繫今時我大清艦隊於泗水城之威風,屠土過百人。荷蘭無敢噤聲,豈不正是我大清艦隊之威能?此可不正系北洋水師定議之助力?”
李鴻章捋着鬍鬚讚賞的笑了,周馥所言極是,深合他意。“此言甚佳!”然後問盛宣懷道:“杏蓀,你意下如何?”
盛宣懷當然沒有異議。他這時也來見李鴻章,所言的問題可是跟周馥說的完全不搭邊的。盛宣懷現今只是李鴻章幕僚當中很普通的一份子,頂多算是後起之秀。輪船招商總局的籌辦過程中,盛宣懷雖然出力不小,但北洋水師這等大事,他還不夠資格直接參與。
“中堂明見。我此來見中堂大人,爲的並非是大公報特刊所載之事,而是爲了這大公報本身。”盛宣懷手裡一翻,也拿出了一張大公報的特刊。
“中堂。您可能不知道,焦文斌在泗水開槍殺人之事,連香港與上海的洋報都沒有報道。這份特刊,大公報搶得是頭條,並且上面刊登的還有現場拍下的照片。這說明了什麼?這說明大公報在南洋,或是說大公報在泗水,肯定有駐站記者。”
盛宣懷神情有些激動,《萬國公報》連個國內外派的記者都沒有,除了報道些外國的歷史地理、奇聞趣事外,更多的只是一個區域性報紙,消息覆蓋就在津京一帶,而他心目中最大的對手《大公報》,卻已經把記者都派去南洋了。這差距大的簡直讓他看不到追趕的希望。
當然,盛宣懷現今更多的還是一個政客,他考慮事情可不是單單從經濟方面着想的,更多的是政治。在盛宣懷眼中,辦報紙圖的就是影響力,這份影響力在必要時候就能幫得上李鴻章的大忙。否則淮系根本用不着辦報紙,不是嗎?
同時這樣的想法就自然而然的催促出盛宣懷的一個理念。要有影響力,就要抓到大新聞;要抓到大新聞,就要加大投入。
之前盛宣懷是沒找到開口要錢的機會,現在這份大公報特刊讓他看到了契機。於是纔有了這次跟周馥在總督衙門的碰面,纔有了這回兩人一起來見李鴻章。
盛宣懷的話讓李鴻章和周馥都陷入了一陣沉思。應該說這兩人都有着同樣的心思的,連福州的左宗棠在內,都是懷着一樣的心思。李鴻章最終開口認下了盛宣懷的這個道理,“杏蓀說的有理。”
“玉山,你去提十萬兩銀子給杏蓀。照你的想法辦,放開手腳的做!”
周馥、盛宣懷兩人各得所願,高高興興的走了。簽押房裡只剩下李鴻章,拿着報紙在煤油燈下細細的看着。良久嘆了一聲,“這大公報若不是也諷及秦軍。老夫都以爲是劉元渡埋下的一顆暗子呢。此刊文一出,秦軍士氣大興啊。”
撒野放潑要看對象。如果對象是國人,那絕對是萬口齊罵。可現在遭殃的是洋人,那就是萬口齊讚了。朝廷高層或許會給劉暹一個‘肆意妄爲’的評語,民間誰管這個。誰能‘糟蹋’洋人,誰就是大清的英雄。
而焦文斌小屠泗水土著,大公報上直接就點出‘必受上命’,劉暹在民間的聲望是又要加強了。而這種肆意而爲的行爲,這種‘野蠻’的行爲,李鴻章也真心的羨慕啊。
他做不出來這種‘混賬’事。
即便手中的實力再強,對洋人,李鴻章也做不出百無忌憚。他不敢,他腦子裡就沒這根弦。
……
同一時間,恭親王府裡。奕?看着同樣的大公報特刊,微微一笑,樂呵了聲。冥冥中他感覺自己的‘算盤’撥的更滑利了。
北京城裡看到這份特刊的還有宮裡的西太后,醇親王府,文祥府邸,寶鋆府邸……等等王公大臣的府邸。
其中張守岱府上,門口掛起了一串萬響的鞭炮……
沒人會把一二百條土著的性命放在心上,即便是八旗王宮,內心裡一點也不把南洋華人看作是自己的子民,對於給洋人當走狗的土著也是半點好印象都無。
那李鴻藻看了報紙後都樂呵呵的。
……
在泗水東爪哇省的總督府。
富德曼總督靠在躺椅之上,臉色沉沉的看着手中的電報。
巴達維亞整個荷印最高殖民當局接到了富德曼拍出的電報後,以最快的速度做出反應和決定。
遊蕩在巽它海峽的荷蘭艦隊會以最快的速度趕往泗水,距離很近,明天可能不會到,但是後天上午一定會抵達。
可是對於華員當街槍殺一二百土著的事情,最高當局的決議卻是堅決摁下,半句不談報復。同時也要富德曼控制當地土著的騷動,一有不對,堅決鎮壓。
可以說對於泗水發生的這件讓整體南洋華人都歡欣鼓舞的‘大事’,荷蘭殖民政府是全方面的後退忍讓。這讓富德曼的自尊心很受傷。他已經看到了未來,繼俄國人和法國人後,荷蘭人成了第三個倒在劉侯爵槍口下的歐洲國家。而具體的當事人就是自己。自己可能會跟郭爾帕科夫斯基少將、切爾尼亞耶夫少將、維列夫金少將、杜白蕾將軍、弗朗西斯.加尼爾和弗拉斯特兩位陸軍少將一樣,永久的被刻錄在本國曆史的恥辱柱上。
對於現在鼎盛的歐洲,鼎盛的白人來說,這樣的恥辱和挫敗是踐踏自尊心的。
而是什麼原因讓荷蘭殖民當局,不顧絲毫的顏面,如此忍氣吞聲的。除了泗水港口停留的六艘中國軍艦外,更重要的是婆羅洲剛剛傳到的軍情——進攻孟加影的一萬多荷印大軍的前線基地拉布鎮,前夜裡被叛軍(華軍)給偷襲攻克了。庫伊特中將率領的一萬多軍隊,已經陷入了前有銅牆,後有鐵壁,補給線斷絕的境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