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1章 生死之境
伴隨着他的話語,覆蓋在觀光臺的半透明植物們開始了微微地顫動。
彷彿血管一般的脈絡急劇膨脹,並纏繞在一起,大量的未知液體在脈絡打結的地方聚集,然後逐漸形成了一個鼓起的大包。
鼓包越來越大,就像還未盛放的花苞一樣,逐漸成長得有“逐光”領袖那麼大,半透明的表皮也變得不再透明,誰也不知道內部正在發生什麼樣的變化。
沒過多久,花苞內出現了心跳聲,從起初的微弱變得強而有力,恍惚之間,“逐光”的領袖似乎聞到了一股花香。
下一刻,圍繞在花苞外的花瓣開始一片一片滑落,一道身影也從中走出,領袖認得,就是已經“犧牲”的太陽工程師。
但是他也知道,那只是和太陽工程師長得一模一樣的“另一種生命”。
它就這麼走了出來,與“逐光”的領袖相視無言,似乎都在等着對方先開口。
最後還是“逐光”領袖按耐不住,率先問道:“你、或者說,你們是誰?”
“我們是‘灰燼’,用一個你們更熟知的稱呼來說,我們是‘逐火者’。”話題由“逐光”的領袖揭開,然而卻是由“逐火者”滔滔不絕地說了下去。
“從基因的記憶中我們已經大概明白爲什麼我們在‘消亡’之後,卻再度得到了復甦。”
“他並不是什麼良善者,他這樣做也僅僅只是爲了掌握、並融入這段遍佈的基因上,以‘純粹意識’的形態控制所有的生命,以完成他所謂成爲‘新神’的目標。”
就連求生的意志也在目睹了無數失敗的掙扎後麻木起來,現在他也在問自己:就算成爲了最後的勝者,他們又能怎麼樣呢?
“爲了達成目的,他先實驗性地利用這段基因控制他人,發覺可行後,他控制一部分人悄無聲息地劫持了這艘飛船。”
“但我們的智慧開始遺失,我們的身體開始腐朽,我們正在被這片宇宙‘殺死’,它要把我們掃進屬於上一個時代的墓碑裡。”
“在其他的同伴們都以滅亡爲代價,力圖將幫助留給下一個時代時,我們躲了起來,美名其曰‘用我們自己的方法來爲下個世界帶來曙光’。”
同時他也明白了,他們的誕生源於“逐火者”,他們的苦難也源於“逐火者”,這種矛盾的心態,讓他看向“逐火者”的眼神也變得複雜了許多。
就連想要爲他們提供援助的“監護者”目前也找不到讓他們脫離這裡的辦法,他們未來的結局,大概率還是在“收縮的世界”中化爲歷史塵埃。
“但實際上我們就是選擇了逃避。其他人會想不到這個方法嗎?他們有比我們還高得多的技術,此舉可行的話,他們爲什麼不這樣做?”
“這片星河正在收縮,這裡的時空結構也極爲薄弱,這裡還有很多你們未曾發現過的危險,這是這片宇宙正在用它能用的方法來清除我們,你們所遭受苦難的源頭,來自我們。”
“在上一個時代中,我們文明的職責就是負責收集並保存基因,因此我們在這裡嘗試復刻創造了那些生命。”
而“逐光”的領袖也被這消沉的語氣所感染,有些悲哀地問:“……那麼,你們這一次讓我來到這裡,又是爲了什麼呢?”
“我們是來自上個時代的亡魂,在大爆炸前我們就應該已經死去。”
但是……
既然結局已經註定,那麼他們的掙扎又是爲了什麼?
此時的“逐火者”還在等待着“逐光”領袖的迴應,餘光之中,看不出這個僞裝成太陽工程師的“逐火者”內心的想法如何。
而就算他想要不信,“逐火者”也不在意,仍是自顧自地繼續道:
“但是他很顯然低估了基因的力量,僅憑他一個人的意識,怎麼可能控制得過來那麼多的基因?”
他沒有經歷過那個時代的事,卻彷彿置身當場,看到了祖先們剛進入太空的時候。
“從無意識到有意識,這是一個從零到一的巨大轉變,自此,這團無意識成爲了‘生命’。”
“維度的侵蝕並沒有作用在你們身上,因爲你們終歸是在這片宇宙被創造出來的,你們並不算是上個宇宙的殘餘。”
“但我們還是沒想到,居然有陰差陽錯復甦的時候……”
“我們已經預見了未來會發生的可怕場景,於是我們又一次退縮了,我們選擇封閉了自己,不再抵抗維度的侵蝕,只要我們先一步滅亡,那我們就不會看到那一天。”
“伱們的族羣裡有某位……天賦異稟的科學家,他察覺到了你們體內的秘密,試圖通過激活這段基因,來讓我們重新復甦。”
“那之後,他在這裡大量噴灑了一種催化劑,開始誘發那段基因中的返祖現象,成功將這艘飛船上的所有生命轉化爲了……‘我們’。”
他的記憶開始回溯,從成人回到孩童,再從孩童回到更久遠的過去。
“而基因之中的記憶,就成爲了這團意識的主導,我們也就此‘復甦’。”
但“逐光”領袖明白,此時整個文明的存亡都肩負在了他的身上,“逐火者”掌握着引爆他們體內基因的方法,他相信只要他說出“走不下去了”,那“逐火者”一定會毫不猶豫地將他們所有人都轉化成植物,讓他們不再遭受這份苦難。
“但是由於創造生命總是不可避免地會用到我們的原始基因,於是這導致了……最悲慘的苦難。”
“逐火者”的語氣到此已經極爲消沉,很難想象這是一個來自上一個紀元的文明所能說出的話。
“這份龐大的數量甚至差一點就讓我們成爲了這片宇宙的‘罪人’,也讓我們意識到,我們的‘逃避’究竟帶來了多少危險,我們自認‘先驅’所做的事,又造成了多少苦難。”
從“逐火者”的口中,“逐光”領袖明白了這艘飛船上發生的事,他沒想到造成了這一切的居然是他們文明內部的人。
“我們也曾慌亂過,尋找保命的辦法,我們意識到我們並不適應這片宇宙,於是我們開始研究‘維度適應’的方法。”
對此,“逐火者”卻出人意料地搖了搖頭:
“不,我們從來就沒有想過復活。這艘飛船上的人沒有相關的記憶,但是我想身爲領袖的你,應該早就通過其他渠道瞭解過我們的來歷。”
“這個過程中有人發現了不對勁,嘗試過反抗,但他僅僅只是付出了幾具屍體的代價就徹底控制了這艘飛船。”
“最後我們明白了,上個時代的一切,都已經隨着那一次的爆炸而徹底消亡,這是‘宇宙重啓’的規則,我們也不例外。”
“而他自己也不例外,他也變成了一株植物。”
“而我們甚至沒辦法剔除這段基因,因爲那是你們生命的基石,其他所有基因都可以改動,唯獨這段不行,動這一段就代表着殺死你們,而我們……做不到這件事……”
“但是最後,我們發現這種可能性無法適用在我們身上,因爲我們的數量太龐大了。”
說到這裡時,“逐光”文明已經知曉了這段過去的歷史。
“滅亡的結局早已註定、無法更改,這樣的生活,還有繼續下去的必要嗎?你是這個文明的領導者,你或許無法代表所有人的意志,但我們認爲只需要問你一個就夠了。”
他們無權決定這些文明的生與死,哪怕他們知道最後的結局一定是滅亡。
“這團無意識還差一點才能形成真正的意識,於是它們自發地開始通過基因關聯吸引‘最接近’它們的生物,這位……太陽工程師,就是將這團無意識填滿的最後一滴水。”
“逐火者”對他們的這些“造物”究竟抱有多少情感誰都不清楚,但有一點是他們表現出來的,那就是至少他們並不是將“造物”當做某種實驗品或是觀賞物看待的,而是將之視作了真正獨立自主的“文明”。
“逐火者”的臉上看不出任何表情,但他的聲音卻不自覺地悲傷起來。
“我們改造了這裡的所有星球,並留下了各種各樣的古代技術,尤以超光速技術爲主,因爲我們發現這裡的文明受到光速的制約十分嚴重。”
“……所以,這就是你們爲自己制定的復活計劃?”聽到這,“逐光”領袖忍不住詢問起了這件事,這也是他最爲關心的一件事。
“你們,還走得下去嗎?”
“所有摻入了我們基因的生物都成爲了清除的對象,當我們意識到這件事時一切都來不及了,你們雖然十分適應這片宇宙,卻還是被宇宙打上了‘清除標記’,無論你們逃到哪兒,都會遭到這片宇宙的‘清除’。”
從四百六十個曾經的同伴文明中廝殺而出,他們前進的熱血早已變得如冰川一樣冷漠。
“……你覺得,這樣的世界還有希望嗎?”“逐火者”如此回答着:
這一刻,整個世界似乎都陷入了寂靜。聽着“逐火者”的話語,“逐光”也開始捫心自問:他們真的還走得下去嗎?
“逐光”的領袖也想起來,“逐火者”並沒有直接就毀滅他們的文明,而是在徵求他的意見。
“結果就是他的意識就和飛船上的其他人一樣,也在植物化的過程中被撕裂,留下的只有維持着龐大無意識的植物羣體。”
他們好奇的船隻被一羣植物飛船粗暴地驅離,並警告他們不要再犯。
然而這批被驅離的飛船的數據庫內,卻多出了一套完整的考古科技和外星探險科技,像是在鼓勵他們前往更遙遠的星空。
最終,“逐光”的領袖擡起了頭,做出了他的回答:
“星空仍然浩瀚,我們還不能就此停下腳步。”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