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無邊的黑暗,是黎明前必須經歷的,誰也無法逃開。
喘息着,在枕間輾轉反側,我睡得很不安穩…………夢裡綿長的路途似是永遠也走不到盡頭,邁着越來越沉重的腳步向前跨,我只覺得整個人都要癱倒在地。偏偏眼前的路始終教人看不見最終的方向,走得越久,內心就越焦躁。怎麼了?我無聲的低問,什麼時候纔可以停歇下來…………有一雙手抓住了我,輕輕的搖晃,驚擾着睡夢中的我。
“東琴,在做噩夢嗎?”有一道低柔的嗓音穿透了夢中無邊的黑暗,直擊我混沌不堪的意識。茫然的睜開眼睛,我彷彿還陷在夢境中一般,目光落在遙遠的一點上尋找方向。
有一聲嘆息緩緩自上方傳來,微微打了個激靈,我的大腦立即清醒過來。藉着長明燈的光,我看清了伏在牀邊的身影,倒抽了口冷氣!
“慕容梓虞!你怎麼會在這裡!”我的目光越過他的肩膀,發現守夜的宮女早已不見蹤影,眸中不由得滑過一抹慌亂。
“終於開始驚慌失措了麼?”梓虞俯身靠近我,雕像一般的英俊面孔上有一抹罕見的嘲諷笑容,“我以爲你連害怕這種情緒也一併忘記了呢!”濃烈的酒氣撲面而來,使我的眉頭糾結,雙手撐在身下,半坐起身,我儘量保持鎮定的模樣冷聲開口:“你喝醉了。”
“我會醉麼!”梓虞輕蔑的看了我一眼,語氣依舊輕柔,“只有你纔會醉酒舞曲,我是不會醉的!”有嗎?我不動聲色的朝裡牀縮去,在腦中搜刮醉酒的記憶,始終無果。
“大王子深夜至此,不是爲了和我討論醉酒事宜的吧?”我淡淡的開口,低垂下眼簾掩飾眸中暗藏的慌亂,心漸漸提起。
“失了憶的司徒東琴渾身是刺啊!”梓虞臉上的笑容漸漸浮出無奈之色,他傾身伸出雙手撐在我身的兩側,專注的看着我的眼睛,低聲呢喃,“你喜歡他麼?”
“誰?”我的眉再次皺起,仰面看着他,心底已經在考慮若是他撲過來該採取怎樣的防範。“呵呵……你居然問我?呵呵……”他的眸中閃過一絲憤怒,脣邊的笑容涼薄而落寞,“你剛纔還躺在他的懷裡看月亮,此刻卻已經將他忘得一乾二淨了嗎?”
“梓倫?”我遲疑的開口,緊盯着他的面部表情,心裡隱約瞭解到什麼,“你爲什麼要知道答案?”謹慎的看着眼前的男子,我的眸中有再清楚不過的戒備。
“因爲你曾經說過永遠也不會喜歡上他!”梓虞的手突然壓制住了我的肩膀,導致我不得不往後仰躺在枕被間。他壓低了身子,逼近我的臉龐,有些失控的低吼,“你怎麼可以忘記呢?過去的五年,我給你無微不至的呵護,讓你享盡奢倪的寵愛。無論你經歷了什麼都不該忘記我呵!”
“那就重新來過!”我沉聲回答他的話,表情平靜眼神冰冷,“既然你已經照顧了我五年,爲何不繼續下去?”眼見他緊繃的表情有所鬆動,我伸手溫柔的撫上那張藝術品一般的臉龐,“那些記憶不過是過眼雲煙,根本不夠真實。如果想要我一如當初那般的信賴你,就重新來過。只當我是五年前那個剛剛走進你視野的司徒東琴。”
梓虞稍稍退開了些,看着我的眼神有些困頓和惆悵,“可是,梓倫……”我挑了挑眉,低聲道,“你如若真的考慮過梓倫的感受就不會在此刻出現在我面前!”
“東琴!”他有些震驚的看着我,半餉。梓虞忽然彎脣低笑出聲,我擡了擡眼皮,等着他開口。“你一早就看穿了麼?”梓虞輕聲問我,緩緩坐直了身子。我終於得以喘息。用手肘撐起身體,半坐起身,我凝視着他的眼神帶着一抹憐惜,“我只是看穿了你的寂寞。”徐徐擡起手臂撫上他的眼睫,“這雙眼雖然冷漠卻掩飾不了你內心的孤獨,”手指輕輕劃過他的臉頰,“你外表清冷孤傲,骨子裡只是怕被人識破內心的空虛。防備這麼重的你,可曾開懷過?”
梓虞伸手捉住了我的指按在了牀邊,目光灼熱的看着我,“東琴,也只有你才能看得穿啊!”我眨了一下眼睛,輕微的搖了搖頭,“是你忘記在我面前隱藏而已。”眼皮慢慢的往下耷拉,我的聲音漸漸變弱,“其實,我們都是無法掩藏自己的……”實在懶得應付他了啊……乾脆閉眼裝睡吧……
有一雙手將我攬進了帶着淡淡酒香的懷抱,我的腦子逐漸昏沉。夜還很深呢……
早晨。
“東琴?”我被人從牀褥里拉起,“今天怎麼睡得這樣沉?叫都叫不醒。”梓倫透着無奈的低語鑽進我的耳內,神經瞬間繃緊,我幾乎是立即的睜開眼彈跳起身,滿眼恐懼的注視着坐在牀邊的金髮男子。
“做噩夢了?”男子好看的眉挑起一邊,藍色的眸裡透出一絲擔憂。
我抿脣面色蒼白的環顧四周,沒有看見慕容梓虞的身影,高高懸起的心終於又降了下去。
“是個很可怕的夢,”我低下頭,語音顫抖,內心不敢確定梓倫是否看出端倪。
“好了,”他傾身摟住我冰冷的身體,“夢醒了就沒事了,有我在誰敢傷害你?”我將臉埋在他胸前苦笑,只怕傷害我的人就是你呵!
內廳,餐桌前。
“今天我要出去。”我吃進一口糖水芋頭,歪臉看向同樣在吃甜品的慕容梓倫,暗自在心底讚歎,連痛苦的表情都那麼帥啊!
“正好我有空,”梓倫點頭,看着我的藍眸裡流露出絲絲寵溺,“不用大哥陪你了,我和你一起去吧。”
“好啊!”我無所謂的點頭,心裡想只要看見白翳,再甩開他就好了。
只要碗裡是甜的,梓倫就永遠吃不完。我毫不意外的看他推開面前還剩半碗的糖水芋頭,脣邊揚起一抹嘲諷的笑容。
“我來給你梳頭。”他似乎並不介意我臉上的表情。站起身走到我身後,從懷裡掏出一把玉石梳,輕柔的給我梳起發來。
此情此景讓我想起媽媽還在世的時候,總是趁我一邊吃早飯一邊給我梳髮扎辮,口中還要嘮叨着讓我多吃些的樣子。鼻子突然有些酸酸的,嘴裡的甜品也失去了它應有的香甜滋味。
有灼熱的氣息靠近,“在我身邊不要想別的事情!”梓倫俯身,脣貼着我的耳朵低語完,就將我的耳垂含進了口中吸允!
我驚跳着回身推開了他,結巴着說,“還,還是我自己,自己梳吧。”無視他臉上的不悅,我迅速搶過他手上的梳子,扒拉幾下頭髮,以有韌性的軟繩扎一個簡單的馬尾後將手上的梳子又扔回他手裡。
“走吧。”梓倫看了我一眼,頭也不回的率先跨出了廳門,我輕舒口氣,跟在他身後走了出去。
#################聽雨的森林############原創########
熙熙攘攘的街頭,有各種各樣的小玩意兒,燦城的街道要比天一城的繁華很多。走在我身邊的慕容梓倫即使是一身平民裝扮仍吸引了無數目光。我按捺住心頭的焦躁,一遍遍掃視每個路人的臉。
“喜歡這個嗎?”一串琉璃珠鏈在我眼前晃動,梓倫的臉上有期待的笑容。
搖着頭,我接過他手裡的鏈子遞還給攤主,“我不喜歡這些小飾品類的東西。”這種光澤度連玻璃都比不過的玩意兒只會讓我更加想念現代。
“今天的你,似乎有些心不在焉?”梓倫收起眸中的期待,帶着一抹深思的神色緊緊注視着我。
“而今天的你,格外引人注目啊!”我用眼神示意他看向身邊成羣結隊的女子,故意撅起脣擺出不高興的樣子。
“呵呵,”藍眸中的陰鬱被一抹興奮的光彩取代,他攬我入懷,伸出右手食指輕刮我的鼻尖,“吃醋嗎?”
我倒是想!在心底不屑的冷哼,面上卻浮出一片嫣紅,我低下頭,淡淡的說:“這種酸度我還承受得了。”
“東琴!”他的指用力擡起我的下巴,“你要知道在我的眼裡就只有你!”
我在那雙藍眸裡看見自己鬱鬱寡歡的臉,心不由得一驚,難道我真的在乎麼?咬了咬脣,我忽然漾開一抹純真的笑容,輕輕依偎進他懷裡,“有些事,你不說,我也知道的。”我溫柔呢喃的聲音被嘈雜的人聲蓋過,無法確定他是否聽得真切。
慕容梓倫的表情突然變得壓抑,要不是看見那雙藍眸變成墨藍色,我幾乎真的以爲他什麼也沒聽見了!高大的身軀漸漸傾向我,他彎腰將脣湊在我耳旁,“真想狠狠的吻你!”異常沙啞的聲音透着一絲教人臉紅心跳的性感。我在心底滿意的笑,臉上卻閃現一抹害羞的表情。
“走吧!”梓倫發現我們已經引起衆人的圍觀,皺了皺眉牽起我的手,朝一座茶樓快步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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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他身後偷笑。目光無意識的掃向四周。突然的,就看見一個熟悉的身影在人羣中一晃而過,心立即劇烈的跳動!
腳下的步伐沒有停頓,我儘量剋制自己不要回頭。剛纔那麼多人的圍觀恐怕已經引起了他的注意,現在只要找個機會甩開慕容梓倫就可以了!
“我要吃梅花糕!”我腳步一頓,掙開梓倫的手掌,向後退了一步。
“先上樓去,”梓倫皺着眉看向我身後,似乎對那些路人投放在我身上的目光很是不悅,“等會兒,我叫人給你買。”
“我現在就要!”任性的嚷着,我不高興的瞪視着他。
慕容梓倫完全不理會我,伸手強摟我入懷,使力推着我走進了茶樓的包廂。進了包廂我就挑了張離他最遠的位置坐下,拉長了臉不滿的看着他點茶,心卻悄然的揪了起來。
“過來。”待茶水送上,梓倫見我仍躲在角落,不耐的皺起眉,“那麼甜膩難吃的東西值得你對我橫眉冷眼嗎?”
“我要吃梅花糕!”不高興的重複着,我絲毫不在意挑佔他的忍耐極限,“梅花糕!”
“過來!不要再讓我說第三遍!”藍眸裡閃過一絲煩躁,梓倫失去耐性的朝我伸出手,面上已經有了警告的神色。
不甘心的朝他跟前挪了挪,我拍開他伸長的手臂,自顧自的喝茶。感覺沉默的氣氛帶着一絲暴風雨前的寧靜,悄悄擡眸看梓倫的臉色,陰沉得可怕!從鼻子裡噴出一口氣,我懶得理他。
“唉……”一聲悠悠的嘆息自他的脣邊溢出,我的身體已經被鎖進一付溫暖的胸膛,“真拿你沒辦法!我現在下去給你買,在這裡等我別亂跑,知道嗎?”
那麼就可以亂走嘍?我乖順的點點頭,低垂的眼眸裡滑過一抹得意。梓倫似乎對我的乖順很滿意,輕輕在我額上印下一吻,起身走出了包廂。
在心底盤算着他走出茶樓的時間,我拿着茶杯的手不自覺的握緊。還在想什麼時候出去,包廂的門就再次被推開了!
“公主!”熟悉的白色身影晃到我眼前,那張年輕的臉龐明顯瘦削很多。
“白翳!”我必須捂着嘴才能制止自己興奮的歡呼,彷彿看見久未謀面的親人般,內心激盪不已。
“蜘蛛草實在很難找,我攀過無數座高山纔在一處懸崖邊採到。”白翳蹲在我身邊,從隨身的布包裡翻出兩個褐色的紙包,“粉末和葉分別包在裡面,小心藏好。”
“不!”我按住他遞來的紙包,反手握住他的掌,“你收藏好蜘蛛草葉,粉末給我帶走。”
“公主!”白翳大驚失色,眼睛裡有濃濃的擔憂,“你要做什麼?”
拿起他手上的紙包,找出裝了粉末的那一份,“白翳,你已經知道蜘蛛草的毒性了吧?”在炎國尋找這麼久,他一定向無數人打聽過蜘蛛草的樣子和生長環境,怎會不知道蜘蛛草可以置人於死地的毒性!?
“是的,”白翳閉了閉眼睛,緊張的看着我手中的粉末,“所以我才更加擔心。”
“聽着,當宮內傳出我的死訊,你一定要想辦法在三天內偷出我的屍體,給我喝下它的葉汁!”我決絕的表情讓白翳震驚,他艱難的吐字:“沒有別的辦法嗎?”
我將紙包裡的粉末小心的倒在隨身帶的絲帕上,慢慢收起絲帕裹好塞進衣杉內。扭頭對上白翳因擔憂而蒼白的臉龐,“要想讓慕容梓倫從此放棄尋找司徒東琴,就只有這一個辦法!”只有讓所有人相信我的生命就此消失在這世上,纔會杜絕一切因我的逃跑而引起的紛爭,更會免於我們終日奔波逃避追捕的命運。
“好!”白翳的臉上有着對我無限的信任,他毅然的轉身離去,快要推開門走出去的時候,丟下了一句話,“只需十日,我必打點好一切。請公主耐心等待。”
我眯着眼看向已經關上的廂門,端起茶杯送至脣邊,開始在心底盤算周密的逃脫計劃。
十日呵——多麼漫長又多麼短促的十日啊——
疲憊的躺在梓倫懷裡。逛了一整天的我早已雙腿痠軟,全身乏力,絲毫不介意梓倫將我當個洋娃娃般打橫抱在懷中的霸道舉動。
“東琴?二弟?”慕容梓虞的聲音如魔咒般突然出現在我的耳邊,幾乎沒有勇氣掀開眼簾面對他的冷漠俊臉,我選擇沒骨氣的裝睡,逃避這令我尷尬的場面。
“哥。她累得睡着了,別吵醒她。”梓倫小心翼翼的將我的頭擱在肩膀上,語氣放輕,“怎麼在這裡碰見你?往常這個時候你早就回宮用餐了!”
感覺到梓虞的目光停駐在我身上,睫毛忍不住輕顫了一下。梓虞哼了哼,聲音也變得輕微,“我見三弟神色落寞的坐在花園裡,便陪了他一下午。此刻好不容易哄着他吃了點東西,正準備回去。”
他的話音裡藏着只有我才懂的冷淡,努力在心底唾棄慕容梓虞。明明對這些兄弟們並不關心,何必裝出一副大哥的樣子付出假惺惺的關懷!
“東琴會不會覺得冷啊?”梓虞的聲音靠近了些,我立即心驚膽跳的將臉歪向一邊,阻隔他可能投來的審視目光。
“恩,我要送她回去了。”梓倫摟着我的雙臂緊了緊,“得讓她躺在牀上好好的休息。”
“我正好有事和你商量,一起過去吧。”梓虞的聲音聽起來無比誠懇,可我就是知道他絕對是故意跟着來的!看見我似小貓般窩在梓倫的懷裡肯定已經讓他妒火中燒了吧,居然還能這麼平靜的和梓倫拉家常,真是神人!
夜晚,我的寢宮內室。
久閉着眼睛的我已經意識渙散,陷入輕度睡眠狀態。感覺到梓倫將我輕輕放在牀上的動作,心有些微鬆懈。不知是誰在用一塊溫熱的毛巾擦拭我的臉。腳上的鞋被脫了下來,纖白的雙腳落進一隻大掌裡,被毛巾擦拭着。
“讓宮女做這些好了,何必親力親爲?”梓虞壓低的聲音裡透着一絲少有的冷漠,我知道他在生氣,可是他氣什麼呢?混沌的腦子無法理清頭緒,睡意漸濃。
“終是自己做才放心。”梓倫的聲音聽起來很溫柔,“以前的她絕不會這樣毫不設防的面對我,哥,你相信嗎?今天她居然爲了一塊廉價的甜點朝我發脾氣!現在失憶的她,格外讓我珍惜。”
“是呵。”梓虞緩緩舒口氣,也跟着感嘆,“她是這世間難求的女子,值得任何人好好的珍惜。”
我心虛的卷着被子朝裡牀翻過身去,微張開眼睛,豎直了耳朵傾聽,直到這兄弟二人感慨完了跨出內室的門才又合上眼。
夜,無限長,我的意識再次沉淪進一片黑暗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