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因爲東方涪羽的傷，整個軍隊只能暫時停留在翠城休息。慕容梓倫除了每天不間斷的操練士兵就是過來和東方涪羽商量對敵之計。他們每次討論從不避諱我，甚至有時意見分歧還會要求我出來評判誰對誰錯。也許是因爲我對東方涪羽盡心盡力的照顧換得了他們對我的信任，也許是因爲我還兼顧着替慕容梓倫洗衣疊被，他們最終把我看成了一個毫無威脅性的孩子，又或者是當成了一個年紀相近的同伴。
中午。
“小野貓，你很挑食哦！”慕容梓倫擡高了眼皮，有些不滿的看着我將碗裡的空心菜挑出扔到桌邊，“這可是我和涪羽省下來的口糧啊！”微偏了腦袋，我皺緊了眉頭瞪着他，聲音不自覺的冷蕭：“你現在後悔還來得及。”低頭看了一眼碗中的空心菜，頓時胃口全消。伸手將碗往前推了推，正準備扔下筷子卻聽見了東方涪羽平靜無波的聲音：“不好吃麼？”
側過臉看向坐在我左側的黑髮少年，委屈的扁了扁脣，低聲呢喃，“真的很難吃呢！”少年擡起鳳眸似笑非笑的看着我，沉聲問：“怎麼會呢？我覺得很好吃啊。”一旁的慕容梓倫也跟着湊熱鬧：“對啊，我也覺得挺好吃的。”我咬着脣，注視着眼前淡定的少年，表情裡漸漸滲出一絲無奈。轉頭再次正視眼前的碗，終於不甘願的舉筷。
橫空突然伸來一雙筷子，夾走了我碗裡的空心菜。我驚訝的擡頭看見東方涪羽將菜塞入口中，一臉閒適的咀嚼着，心竟然漏跳了一拍。“既然不喜歡吃就不要勉強了，”黑髮少年嚼完口中的食物，將自己碗裡的雞腿夾到我碗裡，“吃這個吧，總不能餓着你。”微微呆楞的看着他將我碗裡剩餘的空心菜都夾進了自己碗內，我忽然有些不知所措的茫然。
慕容梓倫伸手在我肩上輕拍了一記，笑道：“還不快吃？我們可沒興趣看你苦着臉吃飯。”東方涪羽並沒有看我，只顧低頭吃自己的。我轉頭看向梓倫，他正朝我微笑，深深吸了口氣，我捧起面前的碗舉筷將食物一一送入口中。
吃完飯，我便收拾了桌子，騰出地方來給他們對着地形圖商量戰略。拿着要洗的碗筷，走到門外已有人接過我手裡的東西轉身離去。不自覺的微微嘆了口氣，我知道自己在這裡的地位已經不僅僅是奴婢那麼簡單了。
“小野貓！”身後的慕容梓倫已經在火急火燎的叫喚，我回過身走進屋內就看見這兩個少年正各自拿着黑白子準備下棋。頭，又隱隱作痛了。
“這次你看好了啊，誰贏了就得聽誰的！”金髮少年臉上的笑十分狂傲，彷彿他已經是贏了的那一個。我瞥了一眼沉着冷靜的東方涪羽，緩緩踱步走到桌前問：“這次又是爲了什麼事？”
兩個少年皆心虛的別開了目光，我疑惑的看着他們。直到梓倫猛的擡起頭兇狠的瞪着我嚷：“你只管坐在一邊看着，別的少問！”挑了挑眉，他這樣的表情帶着少年被戳穿心事後特有的暴躁。我的心不覺一動，轉頭看向東方涪羽低聲問：“你們不是爲了戰略意見上的分歧而決一勝負的吧。”太過肯定的口氣讓黑髮少年的臉上閃過一絲訝異，他擡了眼簾看向我，脣邊漸漸染上一層溫和的笑意，“我們在決定由誰去打獵。”
“想吃野味了麼？”我皺了眉，“吩咐下去，軍中自會有人去做的吧？何必親力親爲？”東方涪羽搖了搖頭，不肯再開口，一旁的梓倫扯住了我的手腕不耐煩的叫道：“坐過來看我們下棋便是了，小小年紀哪來那麼多問題啊！”我被他扯得步伐不穩，腳下一個踉蹌眼看就要摔倒。
“小心！”兩個少年異口同聲的叫喚，慕容梓倫抓着我的手腕用力一拉，我整個人便落入了他的懷抱。心臟還在以不正常的速度跳動着，我絲毫沒有注意自己已經被梓倫抱着坐在了他腿上。
“真是隻笨貓！”額頭被少年曲指輕敲了一記，耳裡灌進他不滿的絮叨，“走路不看腳下，早晚摔死你！”我擡了手撫上被他敲過的額頭，微怔的看着眼前俊美如太陽神的少年，心底的騷動愈見明顯。
“藍蘇，”東方涪羽出聲喚回了我的注意力，側頭看向他，竟是從那雙鳳眸裡看見了一抹陰沉！“去端些茶水來。”他淡淡的吩咐着，依舊溫和的表情絲毫讓人看不出他的不悅。可是，我卻清楚他已動了氣。低頭看着環在腰間的手臂，心裡的疑惑有了一個不確定的答案。推開慕容梓倫的手，我跳下他的腿朗聲道：“你們先下，我去去就來。”轉了身快步走出屋子，我大口的喘息。
“大王子有什麼吩咐了嗎？”門外守侯的士兵面無表情的看着我，口氣卻帶着恭敬。點了點頭，開口回答他，“他們要喝茶。”另一個士兵迅速轉身離去，不一會兒工夫就見他端了一個水壺送到我眼前。
拿着水壺敲門走入屋內已看見這二人在棋盤上擺放了不少黑白子。揚了揚眉，我對這種棋向來一竅不通，通常是看他們自己叫嚷着誰贏誰輸才知道一盤棋已下到終了。拿了兩隻瓷杯各放在他們的手邊，端着壺給瓷杯裡注入茶水，我的目光從未掃向眼前的那盤棋。
“藍蘇，你好象不喜歡看我們下棋？”東方涪羽擡手落下一子，眉宇間有我看習慣了的淡然。搖了搖頭，我嘆着氣回答，“不是不喜歡，是壓根看不懂啊！”慕容梓倫驚訝的看向我道：“那你平時怎麼評判我們的輸贏？”東方涪羽也饒有興味的看着我，同樣是一副等我開口的模樣。
放下了手裡的水壺，我笑得嫣然，“那就很簡單了啊，”故意頓了一頓，眼見兩個少年都露出了好奇的神色才緩緩開口，“只要看梓倫的反應就知道了嘛！若是輸了，你便會力求再下一盤。若是贏了，你臉上的笑容一定無比囂張。很好分辨的啊！”
慕容梓倫錯愕的瞪着我，半天說不出話來。反而是東方涪羽擡頭若有所思的看着我低語：“你的觀察力很仔細。”擺了擺手，我悄然靠近他的耳旁低語，“他做得那麼明顯，看不出來的纔是傻子呢。”黑髮少年聞言露出微笑來，慕容梓倫站起身拍着桌子嚷道：“不下了！沒有公平的見證人！小野貓明顯是偏着涪羽的！”
斜挑右眉，我衝着他不懷好意的笑道：“那就換一種我看得懂的下法，如何？”
東方涪羽的表情變得高深莫測，慕容梓倫有些質疑的看着我問：“換什麼樣的？”臉上的笑容不自覺的帶了幾許自得，我緩緩開口：“五子棋。雙方各執一子，哪一方率先將自己的五顆棋子在棋盤上連成一線便算贏。”
東方涪羽扶着桌沿站起了身，“梓倫，你先和藍蘇下一盤，讓她示範一下。”我伸手扶着他坐到一邊，便轉身坐在了慕容梓倫對面。看着眼前金髮少年一臉的不屑，我暗自在心底發笑。擡手將棋盤上的黑白子各自收回，我彎起脣角對梓倫說：“你先走。”
少年微微眯起眼，一揚手道，“還是讓你先走好了，別輸了找我哭鼻子就好。”微微挑眉，我不再多語，執了黑子便往棋盤中落了下去。
五子棋不過是看似簡單實則變化無窮的遊戲，一旦下棋的人心浮氣燥無法料到對方的下一步棋便很難致勝。偏偏簡單的五子連一線規則又會讓輸的人慾罷不能，所以當天色漸漸暗沉下來的時候，慕容梓倫還是坐在我的對面，且面色越來越難看。
趁着對面的少年舉棋苦思之際，我微微側了頭看向坐了一下午的東方涪羽低聲問：“累嗎？有沒有覺得哪裡不舒服？”黑髮少年將視線自棋盤上拉回直視我的眼眸，久久未曾開口。
皺了皺眉，我的目光落在慕容梓倫下手落子的地方，無須多做思量便將手中的棋子放在了棋盤中的某一點上。轉而有些擔心的看着東方涪羽問道：“可是坐了一下午引得傷口發疼？”眼前斯文俊秀的少年仍舊沉靜的看着我，只有那雙鳳眸裡暗暗浮動着我不熟悉的光彩。我忍不住傾身探向他的傷口，卻被他一手按回了坐椅，“我沒事，”少年緩緩的揚起脣角，臉上的笑容格外溫柔，“該你落子了。”
抿了脣，我轉首看見慕容梓倫正充滿期待的看着我。定下心神看清他的子已從斜裡四子連成了一線，微微挑了眉拿起棋子舉着，我的目光落在了窗外墨藍的天空上……已是晚上了呢……隨意的將棋子放入棋盤上，只聽得對面傳來得意的笑聲，慕容梓倫放下一顆子終於將自己的棋子從斜裡連成了一線。
“你贏了。”我淡淡的微笑，站起身伸了伸懶腰。轉而去扶東方涪羽起身，“今天就到這裡吧，我讓門外的人送晚飯來。”慕容梓倫在我身後不滿的叫嚷：“我還沒和涪羽決一勝負啊！”輕柔的將黑髮少年扶到牀榻前半躺其上，我轉了身收斂了臉上的笑容，冷冷的開口：“他已經陪着我們坐了一下午，傷口很可能已經裂開。你想看見他一邊流血一邊陪你下棋麼？”慕容梓倫愣了一下，似乎是剛剛意識到東方涪羽傷兵的身份。他有些歉然的朝我身後看去，朗聲問：“涪羽，傷口疼麼？”
我垂在身側的手被身後的少年悄然的捏住收入掌中，聽得他漫不經心的開口：“是有些疼。”我皺緊了眉想要回過身去看他，手卻突然被緊握了一下。目光流轉到站在三步開外的慕容梓倫身上……以他的角度是看不見我被東方涪羽握着的手的……如若我轉身就不一定了……
“讓小野貓給你重新上一次藥，我出去吩咐他們送吃食和藥湯來！”慕容梓倫急急的開口，轉了身便推門走出了屋子。
我保持着背對牀榻的站姿，手微微掙扎着，卻始終無法掙脫他的掌心。不知不覺間，屋內漸漸生出一絲絲曖昧得教人心癢的氣氛來。
“不是要替我重新上藥麼？怎麼站在那裡不動了？”身後傳來他波瀾不興的聲音，我低垂了眼簾應道：“你抓着我的手，讓我如何去拿藥來給你敷傷口？”東方涪羽低低的笑出了聲，握着我的手使力一扯，我便重心不穩的摔坐在了牀邊。擔心壓到他的傷口，我伸出另一隻手撐在他身側，臉上有難掩的冷怒。
“我沒事。”少年輕柔的低語似是看穿了我的怒氣來自於對他的擔憂，自那雙鳳眸裡漸漸生出溫柔的光來，“你的棋下得很好，只怕梓倫以後要天天來找你切磋了。”微微挑了眉，我笑得悠然，“那不是更好？省得他總佔用你的休息時間，讓你連養個傷都不得安生。”東方涪羽看着我，眼眸裡滑過一道亮彩，“你開始便是打着這樣的主意和他下棋的麼？”
幾不可聞的嘆了口氣，我輕輕點了一下頭。雖然很不想承認自己是看不過去了纔出手的，但讓他看穿了也就沒有否認的必要了。“你的傷口癒合沒有預想中的快，我想應該是經常久坐導致壓迫到傷口的緣故。”不太習慣這個殘冷的少年臉上出現溫柔的表情，我低垂了視線看着他握我的手低聲說話。
“藍蘇，受傷那晚，我是醒着的。”東方涪羽緩緩開口，我心下一驚立即擡眸看他。他朝我微笑，“昏迷是真的，但是當軍醫出現在屋內的時候，我已經醒了。”咬着脣，我忽然有些不想聽他接下來要說的話。“當時的意識並不算完全恢復，我只記得在半睡半醒間看着你忙碌的給我擦身喂藥。”少年擡起另一隻手撫上我的面頰，神情間已有了一絲迷惘，“當時的你看上去像是隨時會哭出來，可是一轉身我又能聽見你很冷靜的指揮門外的人端藥燒水。”我微微撇開了頭，想要站起來。無奈他握着我的手掌又緊了幾分，半坐半趴着聽他說話，“你真是個倔強得讓人心疼的孩子呢。”他放開了我的手，低低感嘆着，未等我起身便展臂將我攬入了懷中。
“你的傷！”我驚呼着，卻不敢掙扎，生怕扯裂了他的傷口。
“如果你堅持自己的名字是藍蘇的話，可不可以答應我永遠只做藍蘇呢？”黑髮少年看着我的眼神極其認真，我額前的碎髮被他伸手撩開別向耳後，“永遠留在我身邊只做一個名叫藍蘇的快樂女孩，永遠這樣失憶下去。”
愣愣的看着近在眼前的這張臉，我不明白他在執着些什麼。自那雙鳳眸裡流露出的渴望與乞求讓我亂了心神，不由自主的點頭，在大腦還沒有意識到自己說了什麼以前，我已經開口給了他承諾：“在你身邊，我只是藍蘇。”
少年似是得到了珍寶般露出心滿意足的微笑。他緩緩放開我，閉上了眼睛。若不是他的脣邊還含着一絲笑意，我會以爲剛纔發生的不過是幻覺。
身後的門被推開，藥味與飯菜味混雜着傳入鼻息之中，我站起身朝慕容梓倫搖了搖頭，示意他東方涪羽已休息。慕容梓倫會意的點點頭，與我一同走出了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