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朵大朵地雪花簌簌落下,天地片刻就成了白芒茫的一片。
沈穆清有些擔心地吩咐明霞道:“你讓婆子們給蕭公子那邊多送些炭去——西廂房沒有火牆,火盆要燒得旺一些才行!”
坐在炕邊錦杌上做針線活的明霞忙放下手中的物什,笑着站了起來:“姑奶奶,我去交待一聲!”
沈穆清點了點頭,低下頭來繡鞋面——她在給大舍做鞋。
大雪連綿,下了七、八天,天氣變得非常的寒冷,偏偏蕭颯這幾天又一直在請戶部、兵部和五軍都督府的人吃飯,常常是滿身酒氣,半夜纔回來。
也不知道公事辦得怎樣了?
雖然住在一個院子裡,可蕭.颯不是出去辦事,就是陪着沈箴在書房裡寫字,兩人別提說話,就是見上一面的機會都很少。
沈穆清就想到自己的“計劃書”。
不知道什麼時候才能給蕭颯看看。
如果蕭颯也覺得好,時靜姝來的.時候,自己和她商議時底氣也足一些——畢竟蕭颯對這個世界比自己更瞭解些。
過了好一會兒,明霞笑吟吟地折了回來。
“姑奶奶,蕭公子剛回來!”
沈穆清一怔:“今天怎麼這麼早?”
明霞笑道:“說是請了兵部侍郎.王大人吃飯,結果王大人臨時有事不能去,就提早回來了。”
沈穆清點頭,看着天色尚早,拿起“計劃書”下了炕:“我.們去蕭公子那裡看看!”
明霞應聲,叫小丫鬟拿了斗篷和雨傘,陪着沈穆清.去了蕭颯住的廂房。
玉良正在掃雪,看見沈穆清,嚇了一驚,忙迎上前.來行禮,道:“公子被老爺叫到了書房。”
沈穆清微微嘆了一口氣。
沈箴的防備,英.紛等人的殷勤,沈穆清哪裡感覺不到?
只是,她有自己的心結。
這個世界對男人太寬容,對女人太苛刻……暫且不說她好不容易擺脫了一樁讓她感覺窒息的婚姻,根本不想再跳進去受那些拘束,單單因爲對象是蕭颯,她就不會考慮——不是說他不夠好,也不是說他不夠優秀,恰恰相反,面對有好感的蕭颯,她就不可能以一顆平常心去看待婚姻中必然會出現的一些問題。比如說:通房。再比如說:納妾。還有李氏曾經的提醒。
因爲沒有希望,所以不會失望。
因爲沒有愛,所以不會傷心。
她真怕自己到時候會忍不住,歇斯底里地找蕭颯哭鬧……
或者說,她只是自私吧!
自私地想保護自己不再受到傷害而已!
念頭閃過,沈穆清不由苦笑。
人到無求品自高。放棄了那個念頭,自然也就能變得坦蕩起來。
“走,我們去老爺的書房。”沈穆清笑着吩咐明霞,“我正好有事要找蕭公子。”
明霞畢竟貼身服侍沈穆清多年,她的變化,明霞隱隱有些感覺。
蕭公子來這裡之前,姑奶奶對他的關心都是隱晦的,可自蕭公子來了之後,姑奶奶好像突然變得直白起來。
這到底是好事?還是壞事呢?
明霞本能地感覺到了不安。
她小心翼翼地跟着沈穆清去了沈箴的書房。
書房裡靜悄悄的,掐絲琺琅百花香鼎裡有幾道輕煙嫋嫋升起,屋子裡瀰漫着淡淡的檀香。
寬大的畫案前,沈箴正在盡情揮筆,蕭颯則手持畫碟在一旁服侍着。
沈穆清進來,得到了通稟的沈箴並沒有停筆,甚至沒有看她一眼。
蕭颯在沈箴身邊混了這幾天,他很敏銳地感覺到沈箴不喜歡他和沈穆清接觸。
不知道是禮儀的關係?還是有別的什麼原因?
他一直琢磨着這件事。
所以當着沈箴的面,他只是面帶笑意無言地朝着沈穆清輕輕頷首。
沈穆清卻是展顏一笑,朝着他福了福,客氣地喊了一聲“蕭公子”。
蕭颯眼角睃了正伏案作畫的沈箴一眼,客氣地喊了她一聲“沈姑娘”。
沈箴突然頓筆,擡頭看了蕭颯一眼。
蕭颯迴避着沈箴的目光,低頭看沈箴還未完成的畫作。
沈箴的眉頭就幾不可見地蹙了一下。
沈穆清看得分明,心中微嘆,只得佯作不知,笑吟吟地走到了畫案前:“老爺在畫什麼呢?”
沈箴放下筆,笑道:“袁瑜過兩天過生日,我給他畫一幅畫作壽禮。你來看看,我這畫畫得如何?”
他畫的是幅雪梅傲寒圖。
兩塊錯落有致的太湖石旁伸出幾枝結虯的紅梅。
別人都說,字畫不分家,可沈箴卻是例外,他的字寫得很好,畫卻畫得不敢恭維。
袁瑜是大周有名的畫家,他的生日,送字、畫的人一定很多,而且到場的多半都是享譽大周的文人騷客。
沈穆清思忖半晌,最終還是決定說實話:“老爺,佈局有點呆板,特別是梅下的這兩塊石頭,少了嶙峋之態!”
沈箴放下筆,長嘆了一口氣。
蕭颯見沈箴原來就有些忐忑的情緒因沈穆清的一句話變得很是沮喪,忙笑道:“要不,我們搬塊太湖石來照着畫?”
沈箴不搭腔,放下筆,坐到一旁的醉翁椅上喝茶去了。
這是個什麼態度啊?
沈穆清有些尷尬地望了面色如常的蕭颯一眼,笑着給他解圍:“袁大人之前幫了我不少的忙。他老人家的生辰,我也應該盡些心纔是。老爺,我來畫畫,您幫着提字,可好?”
“算了,”沈箴有些悶悶不樂的,“我本來就不擅長畫花鳥,這也是練練筆罷了。袁瑜的生日,我會寫幅字去的!”
說是這麼說,語氣裡還是有幾分低落。
這件事到這裡,也算是有了一個決定。偏偏蕭颯跳出來,他捋了袖子,笑道:“我去園子裡給您搬塊太湖石來……”
沈穆清瞪他:“這大冷天的,你搬什麼太湖石來。再說了,國畫是寫意,不是寫實。”
蕭颯不理她,徑直往外走:“我馬上就好!”
沈穆清還欲說什麼,突然間驚覺:沈箴一直沒有作聲!
也就是說,他並沒有反對蕭颯去做搬石頭的決定!
她有些愕然地望着沈箴。
沈箴嘴角輕翹,正神色愜意地翻着手邊的佛經。
難道是當官當習慣了……時不時要人侍候侍候?
或者,只是要刁難蕭颯?
沈穆清在心裡腹悱着,幫沈箴把畫案上的畫紙收好。
沈箴就和沈穆清聊天。
“你來幹什麼?”語氣裡隱隱帶着質疑。
沈穆清嘟了嘟嘴,笑道:“我來找蕭颯。”
“哦?”沈箴驚愕地坐直了身子,“你找他幹什麼?”
沈穆清就把自己想讓蕭颯幫着參謀一下怎樣經營一文茶鋪的事告訴了沈箴,還把“計劃書”拿出來給沈箴看:“……我是閉門造車,他出身商賈,幫我看看,我把握也大一些。”
沈箴翻開“計劃書”仔細地看起來。
沈穆清是按照自己以前的工作流程來做的這個“計劃書”,幾月份該幹些什麼,然後根據時令推出什麼樣的茶,打出怎樣的廣告詞……事無鉅細,一一道來。
沈箴的表情剛開始還有些不以爲意,漸漸的,變得凝重起來。
看得出來,沈穆清在這方面花了很多的心血,有些舉措,甚至可以說是相當的大膽,是前人從未有過的方法。
沈箴雖然不懂經商,但他懂政治,有政治家的目光和謀略。
他很快看得這份“計劃書”的份量來。
如果幫穆清一把,她可能會因此而成爲一個成功的女商賈,可萬一她真的做生意把男人的風頭都搶了,豈不是更不好嫁了?
沈箴猶豫着,蕭颯已搬了一塊太湖石進來。
“伯父,您看,放什麼地方好?”
雪花落在他的臉上變成了水漬,頭髮、肩頭的雪遇到屋裡的暖氣,也開始融化——他整個人都顯得溼漉漉的,抱着太湖石的手通紅。
沈箴慢條斯理地站了起來,猶豫道:“我看看,放什麼地方好?放案桌前?擋了道。放在堂屋?離畫案太遠了。放什麼地方好呢?”
在他思來想去的時候,蕭颯就抱着那塊太湖石陪着笑臉站在那裡。
“放牆角!”沈穆清忍不住出聲,“你把它放牆角吧!既不用佔地方。又可以壘出形狀來。”
蕭颯望着沈箴。
沈箴不作聲,走到牆角看了看。道:“這裡不是放着個高花幾嗎?”
“花几上又沒有擺東西。”沈穆清上前幾步把花幾拖到了一旁的書櫃邊,叫了明霞:“把它給姨娘送去,讓姨娘收到庫裡去。”
那可是個紫檁木的高花幾。
明霞應聲,忙叫了小丫鬟把花幾拖了出去。
沈箴看了臉色有些發青的沈穆清一眼,沉默了一會,纔對蕭颯點了點頭:“你把那太湖石放到牆角吧!”
蕭颯忙應了一聲,把太湖石放到了牆角。
他正要起身去搬第二塊,沈穆清道:“你等等!”
蕭颯站住,望着沈穆清。
目光很是平靜,沒有怨懟,也沒有不滿。
沈穆清抿了抿嘴,看了看那太湖石放置的地方,道:“你把它往外挪一挪,把它擺在離牆有一尺的地方,等會再搬塊小一點的太湖石來,然後緊靠着牆壘在這塊上面。我等會讓百木抱盆金錢桔進來擺在這石頭旁邊,勉強也算得上一景了。”
蕭颯沒有應聲,而是望向沈箴。
沈箴側過臉去,輕輕地“哼”了一聲:“你去再搬一塊進來吧!”
蕭颯看了沈穆清一眼,應聲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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