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朝熙堂的路上,汪媽媽不免囉嗦:“富實也是幾十年的老店家了,怎麼派了這樣兩個愣頭青來……一會說我們欠銀子,一會又說是把帳弄錯了……趁火打劫的我見過,可還從來沒有見過這樣的……”
沈穆清心情大好,只是微笑着聽着。
進了屋,李氏還伏在桌上抄佛經。
聽到動靜,她放下了手中的筆。
見女兒眉目展舒,神色間透着歡快,她不由打趣道:“嗯,看樣子,還是得去花園走走。這一走,精神就好了不少。”
沈穆清一怔。
李氏已抿嘴一笑:“去九思齋看了的吧?我沒有虧待季敏吧?”
原來李氏以爲自己去九思齋會樑季敏了!
沈穆清但笑不語。
陪沈穆清進來的汪媽媽自然是什麼也不敢說的,在一旁陪着笑臉。
沈穆清望着李氏神態間透着的剛毅,思忖了片刻,道:“太太,我有話跟您說。”
李氏以爲女兒是去見了樑.季敏的,現在又有話說,自然是遣了身邊的人。
沈穆清坐到了李氏的身邊,低聲.道:“太太還記不記得,我去藥王廟的時候,有個叫蕭颯的人曾經讓葉大人到我們家來報信的事?”
李氏微怔,道:“自然是記得。他今年還中了武狀元!”
“我剛剛就是去見他了!”
李氏愕然。
沈穆清已低聲把剛纔生的.事,以及和蕭颯的對話——當然隱瞞了關於蕭颯本人的事,都一一說給了李氏聽。
李氏聽着直點頭,神色漸漸凝重起來。
“我也覺得柳峻的自殺有問題,所以讓歐陽先生不.必回來,到江南去打探些消息。”
沈穆清大感意外。
沒想到歐陽先生根本沒有回來!
“那現在我們怎麼辦?”沈穆清本來就覺得蕭颯的這.個主意太冒險,現在歐陽先生又不在……她更是沒有把握了。
李氏沒有作聲,閉着眼睛靠在了迎枕上。
過了好一會,她張開眼睛,沉聲道:“你說,老爺曾經.給過蕭颯拜貼。”
“嗯!”沈穆清輕輕地應了一聲。
“這蕭颯還說,如果有事,可以到富實去找蕭七。”
沈穆清又輕輕地應了一聲。
李氏就讓人去叫汪總管。
沈穆清不解,道:“.叫汪總管做什麼?如果有什麼事,直管吩囑我就是!”
李氏看了她一眼,道:“這麼大的事,我總得見見人吧!”
沈穆清沒想到李氏就這樣接受了蕭颯。
她不由怔住。
李氏卻若有所思地道:“那個蕭颯,多大的年紀?”
沈穆清忙道,“十七歲。”
“家裡還有些什麼人?”
“一個嫡親的妹妹,兩個庶出的哥哥,一個庶出的弟弟,兩個庶出的妹妹!”
“哦!”李氏眉角一挑,“家裡的人還挺多的啊!”
沈穆清突然語凝。
自己當着李氏和蕭颯一副根本不熟的樣子,現在李氏一問,連人家有幾個庶出的兄弟姐妹都一清二楚,這……誰會相信他們不熟……可她不是怕李氏懷疑蕭颯心存不軌又擔心蕭颯那個火爆脾氣受不得委屈兩人產生什麼誤會嗎?只希望太太沒有看出什麼端倪來纔好!
她掩耳盜鈴的安慰着自己。
有丫鬟進來稟道:“太太,午飯好了,您看擺在什麼地方?”
沈穆清一聽,如蒙大赦。
李氏卻笑望了她一眼,道:“就擺在花廳吧,讓舍哥陪着他姐夫吃飯吧!”
沈穆清見李氏不再追問,鬆了一口氣,就想起汪媽媽那賣鋪面的話來,道:“要是家裡一時週轉不過來,你看要不要先把我壓箱錢拿過來應應急。”
李氏的眉頭微蹙,道:“出了什麼事?”
沈穆清就把汪媽話說了一遍,李氏聽着,臉色微沉,道:“我知道了。我還是那句話,不管是老爺的事,還是這家裡的事,你都別管了。我自有主張。”
“太太,多一個人多一份膽量。”沈穆清卻放不下心,“您就讓我陪在您身邊,我雖然不能出什麼大主意,可這端茶倒水的事還是能做的。”
“家裡丫鬟媽媽一大堆,要你端什麼茶?倒什麼水?”李氏態度堅決,“你給我回樑家去好好的待着,不出亂子,就是幫了大忙。”
沈穆清一怔,遲疑道:“太太莫不是想在關鍵時刻求求樑家?”
李氏笑道:“我們兩家是一條繩上的蚱蜢,談不上誰求誰?”
沈穆清想到樑家諸人的態度,卻不好向李氏言明。
李氏見沈穆清臉上閃過一絲忿然,心裡明白。笑道:“你胸襟要寬闊些纔是。老爺一日沒定罪,樑家一日不好有什麼舉動。就算是換了樑家出了這樣的事,我們家也是一樣。而且,萬一我們家有個什麼三長兩短的,樑家能撇清就撇清,總不能拿着樑家的百年基業陪着我們吧!”
沈穆清很是困惑:“既然如此,那又何必聯姻。”
李氏笑道:“自然是錦上添花。”
沈穆清怔住。
李氏已笑道:“只要不是誅九族的事,至少救了你一個。”
沈穆清眼淚奪眶而出。
李氏拿出帕子來輕輕地幫她擦着眼淚:“傻孩子,能救一個是一個。我還指望着老爺出來,你好好照顧他呢!”
沈穆清連連點頭:“太太放心,我會好好照顧老爺的。”想了想,道:“也會好好照顧大舍的。”
李氏點了點頭,拍着她的手:“這纔是我的好孩子!”
回到樑家的沈穆清待人更是和氣,行事更是低調。她每天除了給太夫人、馮氏請安外,就待在疊翠院裡做針線。樑幼惠陪了幾天,到底是坐不住,直嚷着“無聊”。好在很快就是八月十五了,義學裡放了幾天假,樑幼惠和三個侄兒瘋成了一團。
珠璣常在沈穆清做針線活的時候陪着她說說話兒。
“百木說,柳大人自殺的事傳到了京裡,都察院的御使紛紛上摺子彈劾老爺。”
果然把帳算到了老爺的頭上。
“百木說,皇上說了,人死爲大,柳大人的家眷不預追究。”
讓蕭颯說中了,皇上並沒有處置柳家的人。
“百木說,翰林院的士子都在議論老爺。”
“哦!”這也是意料中的事,沈穆清想到了在翰林院的樑季敏:“三少爺有什麼反應?”
珠璣猶豫了一下,才道:“百木說,三少爺這幾天都跟着那個陳亞子一起飲酒吟詩。”
沈穆清微微點頭。
陳亞子雖然在官場上不得意,卻是個有真性情的人。樑季敏和他在一起,總比聽翰林院的那羣人說自己岳父的風涼話好。
又過了幾天,外面倒沒有動靜了。
沈穆清惦記着蕭颯的那個主意,正人心浮燥時,董媽媽來道:“你太倉老家的堂姐夫來京裡辦事,你堂姐託他帶了東西來給你。”
太倉老家的堂姐夫?
沈穆清怔了怔才反應過來。
是沈月溶那個姓任的未婚夫吧!
他來幹什麼?
不過,怎就成了堂姐夫?
沈月溶給她帶東西,不知道帶的是什麼?
他們知不知道沈箴出了事?
沈穆清壓住滿腹疑惑,笑道:“有勞媽媽了。我讓英紛跟着您去拿東西吧!”
董媽媽笑道:“他還想給您請個安——太夫人已經讓人把任公子請到了花廳。”
沈穆清頗有些意外,跟着董媽媽去見了沈月溶的未婚夫。
樑家的花廳很小,但裡面擺着紫檁木的屏風,花梨木的傢俱,處處彰顯着候府的氣派。
沈穆清走進花廳,就看見一個穿着蓮青色褶衣的男子微微垂佇立在花廳的中間。她知道這就是沈月溶的未婚夫了,一邊朝座走去,一邊拿眼睛很快地睃了一下他。
姓任的身形高大,皮膚白皙,星眉劍目,儀表堂堂。
沈穆清暗暗吃驚:這姓任的哪裡有一點混混的樣子。難怪老爺和林進財見到他都生出幾分好感來。
她坐下後,姓任的就給她作了一個揖,聲音輕柔地道:“三少奶奶還是每次見到我吧!我姓任,叫任翔。”
沈穆清客氣地招呼他:“姐夫請坐。”又讓丫鬟上了茶。
任翔猶豫了一會,坐到了沈穆清的下。
男女有別,略懂些禮儀的人都會選擇坐在離門最近的那把椅子上……
沈穆清想到立在花廳角落裡兩個負責招待客人的樑家丫鬟,眉頭就幾不可見地皺了皺。
任翔對眼前生的一切好像一無所知,笑着從懷裡掏出了一個小小的紅漆描金匣子遞給沈穆清:“這裡面是賤內繡的幾個荷包,讓我帶給三少。”
英紛上前將匣子收了,沈穆清很客氣地道:“有勞堂姐費心了。堂姐還好嗎?”
任翔喝了一口茶,看了站在沈穆清身後的英紛一眼,又看了看花廳角落立着的小丫鬟,聲音突然壓得很低很低,語氣急促地道:“我知道大伯家裡出了事,大伯母的身體又不好。所以纔來找三少——那日我們接到大伯母的信,說四姑娘要回太倉,可等我們去碼頭接人的時候,船早已返程。”
寂靜的屋子裡就響起了一陣細弱卻很清脆的碰瓷聲。
英紛上前一步站在了沈清的右側,擋住了丫鬟的視線。
過了好一會,沈穆清才找到自己的聲音:“人,不見了?”
她聲音顫抖,細如蠅蚋。
任翔望着沈穆清透着蒼白的臉上依舊掛着的盈盈笑意,放下心來。
總算是找對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