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穆清忙按住他的胳膊:“別,我手裡有銀子,有銀子……你把簪子拔給了我,等會頭上什麼也沒有,大家會覺得你衣冠不整的……”
蕭颯想了想,終於把手從簪子上拿了下來,道:“實在不行了,就把身上這身衣裳當了,也能值個一、二兩銀子。”
沈穆清連連點頭,卻又愕然地道:“我做這衣裳的時候,工錢就值四兩銀子,怎麼到你嘴裡,就值一、二兩銀子了?”
他面帶得意:“開當鋪的賺什麼錢,賺的就是這‘急’上的錢,我說一、二兩銀子,那也就你遇到了我,要是平常,七、八分銀子也當得過去。”
沈穆清不由心中一凜。
常在當鋪裡轉的,有什麼好東西!
她不動聲色,笑道:“你怎麼知道當鋪的事?”
蕭颯見沈穆清面色微嗔,一雙水杏般的眸子裡卻盛滿了笑意,頗有些揄挪的味道,他心裡一鬆,低笑道:“我家原是開當鋪起家的。”
沈穆清卻鬆了一口氣,笑道:“原來是家學淵源啊!”
蕭颯聽了,臉色微沉。
難道自己又說錯了什麼話。
但想到剛纔他一直真誠的安慰自己,沈穆清覺得自己對他的不愉快不聞不問好像有些過不去似的。她笑道:“你怎麼?說着說着,就不高興了!”尾音拖得有點長,就帶了一點撒嬌般的親暱。
蕭颯只覺得心中一熱,反而不知道怎麼開口的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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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穆清思緒略轉,猜測道:“是不是,和家裡有了什麼誤會?”
蕭颯驚訝地望着她。
沈穆清就朝着他促狹地眨了眨眼睛:“長輩贈的東西都不當一回事給我做了鞋;我說你家學淵源,又翻了臉——不是和家裡有了矛盾還是什麼?”她側頭小腦袋,纖翹的睫毛撲閃撲閃的,神色甚是俏皮。
蕭颯臉色微紅,嘟呶道:“剛纔怎不見你這樣的聰明!”
沈穆清掩嘴而笑:“想不想找個人說說!”
蕭颯就朝着她瞪眼睛:“你嗎?”語氣很是不屑,斜睨眼着她,卻透着少年純淨的驕傲,不僅不讓人討厭,反讓沈穆清生出母親般的柔情來。
她心情大好。挺了挺胸,揚了揚臉,學着蕭颯的樣子故作不屑狀:“怎麼?你瞧不起嗎?”
蕭颯望着她雪白的面頰上因爲寒冷而淡淡升起一層玫瑰紫,突然間就想到了母親養在溫房裡的那枚名叫紫魏的稀世牡丹,他不由修眉輕展,笑出聲來。
明亮的目光閃耀着璀璨的光芒,如驕陽破霾,照亮這幽暗的空間。
沈穆清有片刻的昏眩。
“我的確和家裡人不合。”那驕陽般的熱情奔放只維持了片刻,蕭颯的笑容就漸漸淡了下去,聲音裡也有幾份悵然,“祖父一心一意讓我出仕……可骨子裡,我卻並不是一個有耐心的人。”
望着他落寞的神色,沈穆清心中生憐。柔聲道:“出仕和耐心有什麼關係啊?”
蕭颯面無表情,眼神晦澀:“入仕,如果不謀個兩榜出身,你就是再能幹,也難做主官,不做主官,事事聽命於人,那入仕還有什麼意義。可進士,哪裡是那麼容易就考中的。十年寒窗戶,是一點也假不了的。我自幼好動,難得靜下心來讀書,更是沒有耐心讀書,能夠通過院試,全仗着點小聰明。而這點小聰明,也就能在那一畝三分地的地方糊弄一下別人,真正到了鄉試、會試或是殿試的時候只怕就不管用了……我心裡極煩燥,卻又不願意違背長輩的意願,來京都快半年了,心情卻是越來越差……那天去苜蓿山,也是因爲在國子監受了助教的責斥……”
沈穆清很是驚訝。
她沒有想到,如蕭颯這般性情高傲的人會真的把自己的糗事說給她聽。這也越發讓她下定決心,一定要親口把自己的身份告訴他,不要讓他再誤會下去了。可在這個氛圍中,卻不是說這話的好時機。不過,她讀書的那會,可從來沒有覺得讀書有什麼困難的。想了半天,沈穆清只好用連自己聽了都心虛的口吻安慰蕭颯道:“要不,我們在私下找個好老師,偷偷補補?!”
蕭颯聽了,卻是一副大爲感激的樣子。他語氣坦誠:“我也不是沒有打過這主意。可一來是臨城富賈滿天下——四大名商裡臨城就佔了兩位,找個有錢的人容易,找個讀書的人難;二來是我當時跟在老太爺面前,一舉一動太顯眼,沒辦法暗渡陳倉。”
沈穆清不解:“你爲什麼要暗渡陳倉啊?可以直接跟老太爺說,我想,他知道你這麼用功,一定會很高興的,也會想辦法爲你請名師指點的。”
蕭颯神色間就有了幾份不自然,低聲道:“我家裡的情況很複雜……”
沈穆清腦子飛快地轉着,想着蕭颯的脾氣、行事風格,又把看過、聽過的狗血故事都往他身上套了一遍,然後笑道:“該不會是你父母在家裡都不得志,而你從小就聰明伶俐,做什麼事都能手到擒拿、旗開得勝,所以常常以此爲勢,欺壓族裡的堂兄堂弟們,又仗着小聰明中了秀才,所以騎虎難下了,不敢開小竈,怕被自己壓下去的人因此而不服你的管教。後看形勢不對,就借驢下坡,到國子監來讀書吧!”
蕭颯狠狠地瞪她:“你腦袋裡全是麪糊吧!”
沈穆清低低笑起來,覺得自己猜的八九不離十!
她拉了拉他的衣袖:“這有什麼好生氣的。常言說的好,過程怎樣不重要,重要的是結果!”話說到這裡,她突然想到了閔巒。
那天閔巒不也對他很感興感嗎?
“蕭颯!”沈穆清猶如對待自己的未來般,因爲看到了一絲希望而興奮起來,“以前教我的先生,叫閔巒,是象山閔氏的弟子,學問很好。你可以去請教他。”
蕭颯看着那青蔥纖指捏着自己的衣角輕輕的搖來搖去,像過年時纏着老太爺要糖吃那些孫子輩、玄孫輩——仗着年紀小、不懂事就可以不講規矩的爲所欲爲。從前他可是最煩這一點的,可不知爲什麼,看到這樣的沈穆清,他剛纔的那一點點不快,突然間就煙消雲散了,反而心裡有一絲甜意流過,覺得自己在沈穆清面前好像如坐在醉翁椅裡的老太爺般,有着牽動人喜怒哀樂的力量。
他不由挺直了身子,笑道:“是沈大人請到家裡坐館的那位閔別山閔先生嗎?”
沈穆清沒想到他也聽說過閔先生的大名,道:“正是閔別山閔先生!”
蕭颯卻搖頭:“他馬上就參加明年的春闈了,外面都在盛傳他會進入前三甲——我哪有機會在他門下受教。”
這個沈穆清到是沒想到。
“除了他,我也不認識別人!”沈穆清不由嘆謂。
蕭颯見她情緒低落,如同自己之事般的關切,心裡頗有幾份感動。笑着安慰她:“我本來就不喜歡讀書,這也是沒有辦法的事。只能走一步看一步吧。”
沈穆清自己是靠讀書改變命運的,卻不相信有人不會讀書,只覺得是沒有找對方法而已。她嘟呶道:“難道是什麼書也不喜歡讀?”
蕭颯見她猶不死心,解釋道:“我只喜歡讀兵書!”
沈穆清心中一動,目光閃亮地望着蕭颯:“你讀過多少兵書!”
蕭颯微怔。
沈穆清笑道:“你快告訴我!說不定,我有辦法!”
蕭颯見她一副胸有成竹的樣子,也不由起了幾份好奇之心,道:“一般的書都看過!什麼孫武的《孫子兵法》、黃石公的《三略》、諸葛孔明的《便宜十六策》、馬隆的《八陣總述》、《握奇經》,陶弘的《古今刀劍錄》、李籤的《神機制敵太白陰經》、《陰符經》、李靖的《唐李問對》……還有很多!”
沈穆清目瞪口呆。有很多書,她這個現代人都沒有聽說過。
蕭颯見了,卻有幾份自傲,道:“我花了很多精力收集這些書,像黃石公的《三略》,幾乎就是孤本,還有馬隆的《握奇經》和李籤的《神機制敵太白陰經》流傳於世的也很少了!”
沈穆清連連點頭,又道:“那你的拳腳功夫如何?能不能舉起……”說着,她顧目四盼,就看見太湖石山旁葡萄架下被雪蓋住了的石桌石凳,“能不能舉起那石桌?”
蕭颯冷冷地睨視着她。
沈穆清立刻投降,忙道:“是這樣的……我聽到了一個消息,也不知道準確不準確,但可以給你參考參考……”
蕭颯眉頭微蹙,道:“你是從什麼地方聽到的?”
沈穆清嘿嘿一笑,道:“從老爺那裡聽到的!”
蕭颯一聽,大感興趣,道:“你說說看。”
“你們家裡的人很希望你中舉吧!”沈穆清頗有些心虛地道,“但是應該沒有規定你中什麼舉吧!”
“嗯!”蕭颯點頭道,“希望我中舉,一來是可以改變一下身份,二來也是爲了更方便的做生意。”
沈穆清就小心地道:“你可以在這上面做文章啊!”
蕭颯微怔:“你是說行賄!”
“你就知道拿錢砸人!”沈穆清哭笑不得,嗔道,“我是說如果皇上開武進士科,你到可以考慮考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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