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於張漢卿所說的東北移民,的確引起很多人的共鳴,特別是處在水深火熱中的災民們。家園都被毀了,生活無着之下,按照歷史以來的經驗,如果救助不力,他們最終只有離鄉背井、當乞丐的份。現在,有一線機會在,又怎麼會拒絕?
可是,還有些人,特別是對東北不瞭解的一部分人,他們有的一輩子連縣城都沒去過,對關外苦寒之地有着本能的畏懼,也不相信東北有這麼好,東北人有這麼好,東北官府會這麼好心。有吃有住有衣,還有免費坐火車,這是天下掉餡餅的好事,咋能落在我們頭上?這個年輕的少帥不會是像京奉線上的怪物一樣,滿嘴跑火車吧?還有一種可能就是販賣人口。
有人便對張漢卿提出了質疑:“東北這麼寒冷,莊稼都種不活,我們人過去了,怎麼活啊?”
張漢卿失笑,他問:“誰說的?東北現有人口三千萬,沒莊稼,大家都去喝西北風嗎?”
那人便說:“就是有,能養活我們這麼多人嗎?”敢情在他心中,三千萬的概念是個零,百十萬災民就是頂天的數字了。
張漢卿知道中國人慣有的從衆心理,他還怕沒人問問題,做不過相互交流呢。有人來和他互動,當然求之不得。他用煽情的語氣描繪了東北的好處,大家不信。不信?有歌爲證。興之所至,他當衆唱起了《我的家在東北》:
“哎…哎…嘿…嘿喲
我的家在東北
松花江上啊
那裡有滿山遍野大豆高粱
在那青山綠水旁
門前兩棵大白楊
齊整整的籬笆院
一間小草房啊
哎…
我爸爸有事沒事總想喝點酒
就算是沒有菜那也得喝二兩
大碗茶大碗的酒
左鄰右舍在兩旁
五魁首六六六
笑聲滿堂啊
哎…喲
我媽媽從小嗓門就亮啊
每天她喝着山歌去學堂
直唱得老大爺
放下了他的大煙袋
直唱得小夥子
更加思念他姑娘
直唱得老大娘
放下針線聽一段
直唱得大姑娘
眼淚汪汪啊
忘記了洗衣裳
哎…喲”
張漢卿貴爲督軍之子,他在北京的虎口脫險以及在奉天的種種表現在天津很多人心中是一個傳奇的存在。現在,爲了災民,他親自登臺,用一首難登大雅之堂的歌曲轟開頑固的心扉。在這個時代,唱後世這樣的流行歌曲還真是一個創舉。雖然張漢卿的嗓音算不上金珠玉琅,但是臺下衆人還是感受到了耳目一新----畢竟領先了一個世紀啊。這就是傳說中的少帥?果然不凡!
來自關外的張漢卿能對天津災民如此動情,還有什麼可說的?各地記者憑着新聞人的良心,給張漢卿的舉動予以了大肆煽情的渲染。很多災民被張漢卿鼓動,也是感覺實在無法在政|府基本不作爲的大災中活下去,紛紛踏上北上的火車。
張漢卿也不負前言,安排的人民黨“天津災民移民關外指揮部”就在天津火車站外成立,並在多地設置了分部。災民通過初步篩選與登記,被安排在專門的列車上。那裡有奉天省部與各地分部的人民黨負責同志沿京奉線陸續安置人羣。
到1917年底的三個月間,共接納了大約四十萬災民入奉。雖然人數並不算多,卻極大地減輕了天津救災的難度,張作霖與張漢卿的壯舉,贏得了中外媒體一致的讚歎。
張漢卿提出向東北移民是經過深思熟慮的,也是歷史的必然。
滿清入關後把關外視爲禁臠,不許漢人開發,即使是黃河氾濫導致災民大量沒飯吃沒地種植而東北廣大黑土地卻空着,也不許內地民衆去開發,寧願它荒廢着。而且清朝對黑龍江地方也沒有長期駐軍設立哨所,康熙期間還有一年巡視兩次,到了後來更是幾年不見得巡視一次,直接就任命一個當地土著酋長,然後讓他們每年進貢多少禮物就完事了。
在18世紀後期沙俄直接佔領了庫頁島後,大清卻一直不知道,因爲當時庫頁島進貢禮物很少而被乾隆免去了。當17世紀沙俄首次擴張到黑龍江流域,俄羅斯人發現在黑龍江流域的廣大地區,僅僅分佈着幾萬個的達斡爾人等少數土著。
這類似愛斯基摩人,地廣人稀,分佈在加拿大廣大地區,很難讓國際社會公認加拿大自古以來就是愛斯基摩人神聖不可侵犯的土地----就比如你現在跟現代加拿大人說是愛斯基摩人奠定了加拿大的版圖,其結果怎麼樣?地球人都知道。
清朝這種羈縻方式管理一直延續到清朝的滅亡,而進入近代社會後西方國家邊疆管理可是現代模式的。到了19世紀沙俄再次擴張的時候,穆拉維約夫發現跟150年前相比,黑龍江流域沒什麼變化,還是那麼空荒着沒有進行任何建設和開發,也沒有清朝軍隊的長期駐軍哨所。於是乎直接佔領。
對於國土的深切感情,在於付出的血汗,有投入纔有感情。投入越多感情越深,不付出資本和勞動,從來不去建設也難以建立持久的愛國主義情感。這就是爲什麼外敵侵入內地的時候(如日本侵華戰爭)中國人會奮起抗爭並且輿論民衆也會大加支持,同樣是東北地區,在沙俄侵佔後當時中國人卻沒有什麼強烈反抗。
而當日本人侵略的時候中國人就反抗強烈,這就是因爲內地經過中國人的大量付出和開發,同樣是因爲張作霖大量將山東河南等災民引入到東北進行大量開發建設,這些來自中國內地的民衆進行了大量付出,而日本人要剝奪他們的成果自然會反抗激烈。而沙俄入侵時候東北在大清禁邊的政策下沒有進行開發建設,自然對這塊土地就不那麼珍惜了。
像列強在中國搶佔了那麼多土地,特別是沙皇俄國,把從西北到遠東一百六十多萬平方公里的土地都割了去,但是在國人心中,它們遠沒有**、旅大、威海等地方重要,講起來這些地方還不如俄國拿去的一個零頭。聞一多的《七子之歌》裡有生動的描述,這些地方只所以被中國人感覺屈辱和仇恨,只因爲它們是中國人祖祖輩輩生活的地方,已經印在中國人的血脈中。
只有生在斯,養在斯,葬在斯,那裡纔對人民有誘惑力,有感情,有神聖不可侵犯的動力。中國曆經這麼多的浩劫,爲什麼還可以生存下來,除了中國人民悠久的歷史和文化外,還有的就是廣闊的土地和衆多的人口。君不見,四大文明古國只有中國還在(古印度和現代印度不是一回事)。
人是社會發展的源泉,是時代進步的音符。日本有民衆七千萬,而東北目前只有不到三千萬。在可預料的將來很長一段時期,除非有特別大的變化,張漢卿將是獨自舉東三省之地對抗日本的侵蝕。如果沒有足夠的人力資源,小張拿什麼和日本鬥?
不過,張漢卿的舉動卻讓段祺瑞政|府極端尷尬:本應該是政|府做的事,現在東北一隅的少帥卻爭得了頭籌,贏得了民心,這讓他情何以堪?人家在關外都出人出力、連少帥都出去了,他作爲中|央政|府的首腦,如果沒有一點表示,外界怎麼看他?史書講起來,如何寫他?
沒辦法,段祺瑞不得不咬牙延後了新軍的增編,很花錢的軍備購置緩了一緩。挪出的錢,主要用作了賑災。
不過他的這個賑災,都有雙重意味:他以養家餬口爲引誘,招收了許多年青力壯的災民,加入他的“中國參戰軍”。優厚的待遇、能吃到皇糧,主要是能夠藉機撫養家人,使得天津很多災民加入軍人的行列。
另一半的錢款則以災後重建爲名,加大了對河南鞏縣兵工廠的投入,對外的名義是解決就業。因爲他從災區招募了一些勞力進入這裡,他們的要求很簡單----給口飯吃。
相較之下,奉天與少帥的好就體現出來了,他們可是老幼婦孺都要,那些人基本上一時半會只是在消耗糧食啊!
很多旁觀者都看不下去了,記者們也是很有辦法,他們在各大報刊突出了關外奉黑兩省對災區人民的熱情,也不無影射了段政|府的火中取栗行爲,總的方法是一捧一棒。
老段也是有人脈的,他不甘示弱,也發動御用文人,對奉黑省的行爲隱喻爲“別有用心”、乘亂“收買人心”,並預言災民們進入奉天難保會有更加悲慘的結局:因爲張漢卿是軍閥的兒子,他不可能有這樣的胸襟和氣度,他的對災民的愛,可能只是個噱頭。
對此,張漢卿用不屑、不恥爲辯的辦法應對,但是他另闢蹊徑,在《新京報》上首發了一首詩《我愛這土地》,用激情磅礴的氣勢表達了他心中對人民、對國家的愛,也吹起了新詩向舊體詩要求在現代文學史上佔有一席之地的號角:
假如我是一隻鳥,
我也應該用嘶啞的喉嚨歌唱:
這被暴風雨所打擊着的土地,
這永遠洶涌着我們的悲憤的河流,
這無止息地吹颳着的激怒的風,
和那來自林間的無比溫柔的黎明…
----然後我死了,
連羽毛也腐爛在土地裡面。
爲什麼我的眼裡常含淚水?
因爲我對這土地愛得深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