將近年節, 鍾府裡好事一件接着一件，先是柳氏請的官媒喜滋滋的進了府，說依據柳氏的要求, 在濟南府裡找到了幾個合適的大家閨秀, 畫像也都帶來了, 柳氏瞅了, 覺都不錯, 只道慢慢斟酌，後又有佟氏那邊的丫頭笛音來向柳氏回話，說佟氏這次月事遲了好些天, 柳氏便遣人請了大夫去瞧，原是佟氏又有喜了, 柳氏便忙將這消息帶給了鍾老爺, 鍾老爺大喜, 從衙門裡回來便往佟氏院子去了。
這日天又下起大雪，柳氏穿了今年新做的大襖, 外頭又披了件淡紫色大氅，換上毛靴後便出了上房往佟氏屋裡去，君玉在一旁給柳氏撐着油紙傘，江夢跟在身後。
佟氏因有喜，身子犯困, 天又如此冷, 便躺在墊了棉絮的睡椅上歇息, 身上用厚厚的毛毯蓋了, 手裡摸着綺繡一早起來就準備好的手爐。三姑娘鍾瑤這幾日常來這邊陪着佟氏, 笑說自己要多個弟弟了，這會子正坐在佟氏身旁, 半倒着身子將腦袋貼在佟氏的腹上聽動靜。
柳氏因是正房，沒理由還要人傳話才許進的，便直接往裡頭去，佟氏躺在睡椅上見柳氏來了忙扯了扯還倒在自己身上的鐘瑤，鍾瑤擡了頭往後瞧，見是柳氏忙起了身，又笑着叫了聲母親。
柳氏面上顯然是不高興的，卻也還是扯了扯嘴皮子，叫鍾瑤坐下，鍾瑤便去一邊的扶手椅上坐了，佟氏已經起了身行禮，柳氏笑着過去握起佟氏的手，道：“妹妹如今是有喜的人，可別老是這也禮那也禮的，稍動動是好的，可動靜多了對胎兒卻是無益。”
佟氏笑說知道了，又退至睡椅上坐着，柳氏走至一邊的扶手椅上與鍾瑤並排坐了，江夢君玉紛紛站到了後頭，笛音遞來一杯熱茶給柳氏，綺繡忙着準備手爐。
柳氏從外頭走來，身上覺得特冷，便先喝了一口熱茶暖身，又笑道：“你也是生過孩子的人，這養胎講究的多，想你也是清楚的，但這是我們鍾家的孩子，生出來是要喚我一聲母親的，我便怎樣都要在這裡多嘮叨幾句，你可不要嫌我羅嗦！”
佟氏聽了柳氏這話往一旁坐着的鐘瑤望了眼，面色微微泛白，又瞧着柳氏淡笑道：“夫人也是爲我和孩子好，哪裡敢嫌夫人羅嗦的？”
柳氏聽了笑，又道：“平時多注意休息，出去走動的次數要儘量減少，活動活動是好，但在這院子裡由笛音綺繡這兩個丫頭陪着走走便成了，走遠了可別出什麼岔子。”柳氏說罷又往笛音綺繡望去，道：“好好伺候你們主子，若是有個什麼咳嗽發燒的，我可饒不了你們。”
笛音綺繡忙應是，佟氏笑說不會出什麼岔子的，柳氏點頭說那就好，又瞅了眼坐在自己身旁沒出聲的鐘瑤，笑問道：“瑤兒最近的女紅怎樣？母親這些日子沒閒工夫盯你的功課，可有撿懶？”
鍾瑤忙道：“母親大可放心的，瑤兒從不敢撿懶，等哪日母親有空了，瑤兒把這些日子做的功課都給您送去瞧瞧。”
柳氏笑：“也好，不是母親不信你的話，不過是母親這些日子沒抓你功課，也想知道你究竟學得如何了。”
鍾瑤笑點着頭，柳氏又對睡椅上的佟氏道：“吳縣的師傅大概正月上旬便會動身來濟南府，加上行程，最多元宵節便會到府，蘇媽媽說過，那師傅雖歸隱多年，但手藝卻是極好的，等她來教瑤兒幾年，這丫頭的手藝只怕會把這濟南府裡的繡娘都要比下去。”柳氏說罷又笑瞅着鍾瑤。
佟氏聽了柳氏這話笑道：“夫人這可是太誇三姑娘了，三姑娘手雖也巧，可比起四姑娘來，那還是有那麼點差距的，若真有把繡娘都比下去的那麼一天，應也是託的那師傅的福。”
柳氏聽罷沒說什麼，只又囑咐佟氏幾句，後又道：“你這肚子雖還未現形，但這些日子也少做那事，老爺若是偏來了你房裡，你也要替肚裡的孩子着想，勸着點老爺，這養胎的補品湯藥之類的我會吩咐廚房好好準備，你就安心在這屋裡養着。”柳氏說罷便起身欲走，佟氏忙起了身送她，柳氏只叫她好好休息，不必送，又瞅了眼跟着起身的鐘瑤，沒說什麼便出了屋子。
鍾瑤見柳氏面上不悅便笑着對佟氏道：“那我也就辭了三姨娘了，瑤兒每日裡不是學習女紅便是跟着小萱琉璃玩這玩那的，心思野了不少，也沒怎麼來瞧三姨娘，三姨娘莫怪纔好。”
佟氏笑道：“三姑娘每月記得來這屋裡走兩趟已是極好的了，姨娘哪裡敢怪三姑娘的？”
鍾瑤便笑，轉身跟了柳氏一道出了佟氏的院子，柳氏自然知道這兩母子的把戲，嘴上沒說什麼，心裡卻是不好受的，想鍾老爺本就偏寵佟氏，現如今她又懷上了，若生個姑娘也罷了，若生個少爺，那她這夫人可就不好當了，雖說她已有了鍾霄，這正房之位是無人撼得動了，可有了這麼個強勁的對手在這裡，這日子多多少少會難過點，又想這鐘瑤，年紀不大，心思卻是極謹慎的，平日裡也懂得看人臉色，將來應是個厲害貨色，現如今又和佟氏來得這般親密，想來是想往親孃那邊靠攏了。柳氏想着這些，心裡漸漸煩悶，也沒多理會後頭跟着的鐘瑤。
後鍾瑤沒有去柳氏院子，而是直接回了房，這邊柳氏一進屋便擡手用力將大氅扯了下來，隨手扔在一旁的熏籠上，江夢君玉跟在柳氏身邊也有些年了，知道柳氏現在心裡想什麼。
江夢撿起堆在熏籠上的大氅，又攤平了放上面薰着，君玉從內室拿着一件外套過來，道：“夫人先彆氣，剛鬆了大氅，還是再穿件外套的好，免得着涼。”
柳氏伸手由着君玉將外套給自己套上，雙眼直視着門外，道：“終究不是自己親身的，怎麼着都隔着層膜，還是生母比養母大，比養母親！”
君玉在身後邊替柳氏理着衣領，邊寬慰道：“夫人也無須煩心，怎麼着三姑娘都是夫人養大的，三姑娘嘴裡的母親可只有夫人您一個，再說了，就算三姑娘真像夫人擔憂的那樣，那也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您還有大少爺，四姑娘，還有二少爺，怎麼着都比三姨奶奶強個百倍千倍的。”
柳氏聽君玉說起鍾離嘆了聲長氣，道：“這個離兒也是不讓我省心的，看着是與我親近，可其實也不是那麼回事，這兩個孩子，我算是白養了。”柳氏說罷深深的吸氣又呼氣，垂頭整了整自己的衣襟，道：“還是自己肚裡出來的好，怎麼着都是沒二心的。”
君玉笑說事，江夢把剛好放好獸炭的手爐遞給柳氏，柳氏接過至熏籠旁坐着，又道：“正月十八是霄兒和雲兒的生辰，這生辰禮物也該遣人送出去了，免得趕不上。”
江夢應好，又問送什麼好，柳氏便道：“上次老爺做壽時西街朱員外送來了兩串珍珠手串，我瞧着都是價值不菲的，便每人一個吧，看着也不親熱了誰生疏了誰。”
江夢道好，說下午便去將事情辦了，柳氏便沒再說什麼，在熏籠旁坐了片刻便又回了房歇着，至午飯時分，江夢剛布好飯，便有鍾冉屋裡的流砂急匆匆的過來回話，說楚裾忽的下身大出血，鍾冉不知情由嚇得在屋裡哇哇直叫，流砂知事情的嚴重性，當場便將門窗都關了，又將所有的丫頭都遣到院子外頭去幹活，再和着鍾冉一道將楚裾扶到內室躺着，又囑咐鍾冉別聲張，自己先過來請示柳氏，柳氏聽了流砂的話，從飯桌旁站起，拿起熏籠上的大氅，披上便往鍾冉屋裡去，心裡暗罵：“哪個活膩了的野漢子，淨幹出這等醜事來。”
鍾冉院子外頭，白凝也和衆丫頭一樣，被遣到了外頭剷雪，衆人議論紛紛，不知發生了何事，白凝卻因當時方將小白送至鍾冉手裡，出來時恰巧聽到了鍾冉大叫說楚裾流血，後又見流砂故意將衆人遣散，便猜到了個大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