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氏冷着臉孔進了鍾冉的院子, 流砂君玉在後頭急匆匆的跟着，江夢已經親自出府請大夫去了，這等事情, 柳氏必須派自己的心腹去好好囑咐那大夫, 休得聲張。
衆丫頭見柳氏等人這般氣勢, 紛紛拿着鏟子站到了一邊默不作聲的瞅着, 柳氏沒多說什麼, 推開鍾冉屋子的大門往內室去，流砂君玉忙跟上，又將門關嚴實了。丫頭們見行事如此謹慎, 又開始議論紛紛，白凝沒去湊熱鬧, 握了鏟子去到一旁繼續剷雪, 待得一炷香功夫後, 江夢領着妙手回春醫館的大夫去了內室，大半個時辰的功夫, 那大夫才揹着診箱出了內室，又由江夢送着出了鍾府。
隨後柳氏過了不久也走了出來，柳氏臉色冷得發青，君玉在後頭一句話也不敢多說，只跟着往上房去。丫頭們瞅着柳氏這樣子, 紛紛低了頭拿着鏟子幹活去了, 生怕一不小心招來柳氏的無名火。
“江夢呢, 回來了沒有？”柳氏一進屋子便叫喚江夢, 江夢剛送了那大夫出去, 這下剛巧走到門口，聽到柳氏傳喚忙快走幾步進去, 道：“在這裡呢，夫人放心，大夫那裡已經處理好了，不會惹出什麼是非。”
柳氏聽了面色也沒什麼緩解，只往扶手椅上一坐，氣呼呼的道：“平日裡都說我嚴苛，只以爲你們都是懼怕我的，沒想竟在我眼皮子底下出了這等事！”君玉給柳氏遞過一杯茶，叫她息息怒火，柳氏接過，欲喝一口卻左想又想都息不了，將那茶杯砰的一下扔在桌上，濺溼一大片桌布。
江夢君玉知柳氏這次火氣大了，便都不敢胡亂出聲，怕惹毛了柳氏，柳氏一個人在椅子上默坐了片刻，又道：“今兒個請了大夫留了她一條命是我仁慈，若不是老爺高升在即，我絕不饒她，晚上趁人不注意，把那下賤胚子給我攆出去！”
江夢君玉聽了忙應是，柳氏又問江夢道：“那兩串手串送了沒有？”
江夢答還沒有，柳氏便道：“只把雲兒的那份送去，那畜生的，等着明年回來換板子！”
江夢點頭應着，柳氏忽又想起一事，道：“把那些姑娘們的畫像都拿來，既然如此，我就早早的給他定了，偏選這當中最不出色的來給了他。”柳氏嘴上這麼說着，可心裡也知道，最後留下的這幾張畫像，已是挑出來的出衆的了，再不好也是比一般的要強。
君玉便從內室將畫卷都取了來，柳氏卻是又不挑了，只道：“就西街那朱員外家的九姑娘了，既然手串是他們家送的，我也差點就送給了那畜生，這就證明他們有這一份，雖說朱家不是多麼的顯赫，但朱夫人孃家曾是出了個王妃的，想來這朱家日後也還是有升遷的餘地，這事就這麼定了，等老爺回來了我跟他說一聲，你再叫人寫封信告知他，叫他在外頭給我規規矩矩的，少給我惹事，這些年來在京裡，想來那腸子都玩花了！”
君玉點頭應好，又將那些畫卷都收了回去，江夢見柳氏面色好了些，又給她倒了杯熱茶喝着，柳氏接過，囑咐她們嘴巴嚴着點，這事若是傳出去了就唯她們是問，江夢趕緊點頭說不會多嘴的。
這邊鍾冉屋裡，門還一直是緊閉着的，白凝和衆人將雪鏟淨後見門依舊未開，便各自回了房，至晚上夜黑之後，白凝躺在牀上，想起今日楚裾之事，頗有感觸，料想柳氏定不會這麼容了她，果不其然，三更時分，只聽得院子裡一陣陣的腳步聲響起，隨之又是開門關門的聲音，白凝躺在牀上，睜開眼，想柳氏果然動手了，又想楚裾走了也好，今日之事，雖說流砂做的隱秘，但自己能看破，沒準別人也能看破，楚裾若是繼續留下，即便柳氏破天荒的饒了她，日後這府裡的流言蜚語也夠要了她的命，再者她這橋走了，這大丫頭的位子，想來是該自己頂上了，白凝暗想着，或許這纔是她最關心的！
環境改變，人也隨着變，這或許就是所謂的適應！
第二日，白凝方起牀洗漱好，準備去鍾冉屋裡報到，柳氏院子裡便有人來叫她過去，白凝便去回了鍾冉的話，又往柳氏的院子去，想應是柳氏要跟她說大丫頭的事，可白凝也清楚，楚裾不是個眼光低的丫頭，這次這事，不是和鍾老爺扯上關係便是和兩位少爺，柳氏定是問清楚了的，現自己和鍾離的關係又一直是牽扯不清，柳氏應也是知道的，今日傳見，除了說大丫頭之事，定然也會在自己面前威嚇一番，以作驚醒。
白凝心裡有了底，見柳氏的時候便也從容，柳氏果真如白凝想的那般，高坐在扶手椅上，一杯茶在手，抿出一臉淡笑，道：“昨兒個冉兒身邊的楚裾丫頭忽然發了心病，我也請了大夫去瞧了她，想來你都是看到的。”
白凝站在柳氏面前，輕點着頭。
“大夫雖說那病無大礙，好生休養便好，可是她一個大丫頭，整日裡忙這忙那的，哪裡來的好生休養，我也擔心哪日她若再發一次，而大夫又請得不夠及時，那便會出了大事，冉兒身邊可不能放這般的人，所以一大早我便打發她出去了。”柳氏說罷放下手裡的茶杯，起身走至白凝身旁，抿嘴一笑，道：“你是個聰明的丫頭，一大早的把你叫來，想來也已猜到我的意思了。”
白凝微垂了頭，淺笑輕言：“本是不知道的，現如今夫人如此直白，白凝就是再愚昧，也是聽得懂夫人的意思的，白凝怕辜負了夫人，但白凝願意嘗試。”
柳氏聽後嫣然一笑，轉了身又回至椅子上坐着，道：“好一個願意嘗試，倒成了我求你辦事了！”
白凝聽了柳氏這話忙道：“夫人誤解了，白凝願意嘗試，更願意盡心盡力爲夫人辦事。”
柳氏挑眉一笑：“盡心盡力爲我辦事？很好，既如此，那就先斷了你該斷的，你可明白？”
白凝自然是明白，柳氏說的該斷的，是指與鍾離，可經過楚裾一事後，白凝也在想，該斷的或許不止這一個，只是這件事要應下來容易，做下來卻難，就像鍾離不可能與她說斷就斷一樣，白凝也不可能一下子打消掉對鍾雲的幻想，一切都需要時間。
“夫人的意思，白凝明白，白凝會處理好，只是…需要時間。”柳氏發話，白凝雖力不從心，也只得先勉強應着。
柳氏點頭，抿了口茶收斂了笑意，道：“時間是自然，我是過來人，懂得這裡頭的滋味，我就給你時間，你若斷了，你便步步高昇，若沒斷或是藕斷絲連，”柳氏冷哼一聲，“想你也知道我的手段。”
白凝雖有準備，心裡卻也聽得發毛，只點頭說自己知道了，柳氏便也沒再說什麼，只叫她回了鍾冉屋裡去，接替楚裾的一切事物。
從柳氏院子出來，白凝想了許多，想她對於鍾雲的事或許不需要等到進了京，知曉他的心思後才做決定了，昨日楚裾一事，就是個血淋淋的例子，她們都是一樣的，都不過是個下人，自己沒有什麼與衆不同，相反，比起那些女子，她這個外來人口更加不容於這個社會，就像她自以爲可以追求愛情的美好一般，是禮法不容的！
所以，努力斷了吧，趁着尚未開始！白凝笑着告訴自己，加快步子往鍾冉院子裡去。
白凝提升爲大丫頭，鍾離知道了自然高興，琢磨着或許過了年，白凝的腳跟站穩了便可以安排白聚的事了，又往白聚的住處去了趟，囑咐他這些日子多學說好話，多背幾首詩之類的，到時候好‘一舉奪魁’，又叫他別告訴其他人了，免得到時候出了岔子不好再安排，白聚本就是個聽話的孩子，現又是關於自己升遷的問題，自然照做不誤。
這邊白凝接替了楚裾的位子，從矮房子搬到了鍾冉屋裡的偏廳裡，與流砂面對着面住着。白凝未提升之前，平日裡與流砂接觸的時候不算多，流砂每次都是笑顏相待，現如今住到了一塊，整天整夜的這麼對着，矛盾便起了，又因中間有個流水的緣故，流砂對白凝終有是嫌隙的，日子短倒還不覺得什麼，日子一長了，白凝心裡也漸漸不好過了。
這日臘月二十四，傳統的習俗是要掃塵，‘塵’與‘陳’同音，有除陳布新之意，各家各戶都很在意，柳氏昨日便召集了各處的管事老媽子，說定要把府裡頭上上下下都來個大掃除，如此衆人又有的忙乎了。
鍾冉因上次向蘇媽媽要了十幾個花樣子，卻不想被弄丟了幾個，便又遣了白凝去南院找蘇媽媽，一來白凝是從南院出來的，二來小丫頭們都忙着忙那，就她與流砂閒了一點，流砂又是管事的老手了，今日這大忙的日子，由她在院子裡管着，小丫頭們也不會鬧出個什麼事來。
白凝領了鍾冉的差遣往南院去，卻在路上碰上佟氏屋裡的笛音急匆匆的往柳氏院子裡去，白凝拉住她的手一問，竟然是佟氏見紅，情況堪憂，白凝便不敢多耽擱她，只叫她快點去了，又想往日裡在南院浣衣時，佟氏對自己也算和氣的，現如今她碰上了這等事是不是該幫她一般，先去把大夫請來，可再想自己不過一丫頭，自作主張只會惹了柳氏的眼，便也罷了，直往南院去。
南院在蘇媽媽的治理下，還是那般的嚴肅安靜，院子中央的積雪已經被鏟到了一邊，因爲今天天氣好，新來的丫頭和秀英香巧等一併在漿洗着上頭剛換下來的牀單，白凝瞧見了這場景，暮然駐足在了門口，這不就是昨日的自己！
望望往日自己住的屋子，門窗依舊，門檻外頭，白凝彷彿還看得見當日自己灑下的那瓶桐油污跡，彷彿看見青嬌蘭嬌怨念的眼神，晚秋縫隙般愛笑的眼眸，彷彿所有的回憶，都是這個院子給的。
正出神中，那屋子的門忽被打開，竟然是李氏屋裡的貞簾，白凝暗覺奇怪，今日掃塵，她又是爲何事往這屋子裡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