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定下了方略,那麼想要輕車簡從不驚動人的去探個究竟,就得託一下真正懂行的人才行。
黎昊亮悄悄投靠了他們這邊,委任狀也已經給了下去,但到底還沒經過血火的試煉,唐少帥本對他還存着幾分疑惑。但黎昊亮本就是靠礦業發的家,他們要去探一探煤礦的實際情況,就沒有比他更懂這件事的了。
瞿凝即刻約了他來,三言兩語之間敲定了他們將要僞裝的身份---準備去千金寨礦業考察投資的大老闆。新婚夫婦,剛自國外歸來,在家裡都是五穀不分四體不勤又衣來伸手飯來張口的“富二代”,總之兩人要演的就是什麼也不懂又很想入行賺一票撈一筆的肥羊。
既是此種身份,那他們兩人自也不能像往日那般素淡打扮,瞿凝穿了一身貢緞的長裙,外頭一件像火一樣彷彿熊熊燃燒着的火狐大氅一披,滿身都“披掛”上了金玉首飾,遍身珠光寶氣,貴不可言。她轉頭去看,室內唐少帥也在鏡前整裝,他是一身西裝筆挺,手裡假模假樣的拎了一根二鬼子才喜歡的文明棍,鼻樑上還架了一副玳瑁眼睛,遮住了過分銳利的眸光。
兩個人彼此看了一眼,都覺得對方有幾分陌生感。
瞿凝停了一下,忽然忍不住的出聲吐槽:“衣冠禽獸……”
可不是嘛,她前世老是在抗戰片裡頭看的那些什麼僞x間諜,假洋鬼子就喜歡這麼打扮,瞧着倒是人模狗樣的,可裡頭包着的多半是顆禽獸心。
唐少帥可不知道她心裡頭這些彎彎繞繞,聽她忽然說了這麼一個詞,他忍不住的訝了片刻,回身看了一眼鏡中被修身西裝包裹的格外修身玉立的形象,垂頭喪氣了一秒鐘:“……有這麼糟糕嗎?”
瞿凝嗤嗤的掩脣笑了好一會,終於直起了笑彎了的腰,看了他一眼,順手替他從牀上揀了一條深藍色的領帶打上,男人乖乖的站着一動也沒動的任她施爲,直到她終於完成了手上的工作,這才拍了拍他哪怕是西裝也裹不住的肌肉虯結的胸膛:“我們這麼打扮,看上去真像土豪暴發戶啊。你是二洋鬼子衣冠禽獸,我的定位大約就是有閒有錢每天在家裡賞花看戲的貴婦了吧?”她聳了聳肩,“就是打扮的再好看,身上也有種衣服掩不住的銅臭味。”
“……”唐少帥無語的瞅了她一眼:有這麼說自己的嗎?
瞿凝卻已經拿了小禮帽往外走,笑吟吟的說道:“好啦,咱們這就出門吧。”
千金寨的千金煤,這段日子氣氛很是緊張。
誰都知道,東三省現在來了個什麼上峰,新官上任三把火,現在正憋着股勁兒到處找人茬呢。剛到第二天接風宴就六親不認的把孫議長給擼了,後頭他們上面的人又說,那位唐少帥很有可能會來找煤礦的麻煩。
這麼一來,那些老闆們就有些心慌慌的了。
他們自己人知自己事,不可告人之事甚多,有些事情別人不去細究還好,要是要去追究的話,那是滿身的窟窿眼兒堵不上。
爲了轉嫁他們自己的風險,這些幕後老闆們眼珠一轉,就計上心來。
這幾日,煤礦上到處都是人心惶惶的謠言,說東北新主唐少帥要重定礦業規則,可能現在的煤礦都要開不下去,而因爲這種風險,老闆們要裁撤礦工,會有大批人失業----說白了一句話,現在風聲緊,老子們不僱這麼多人了,你們哪裡來的滾回哪裡去。
這麼一來,礦上就炸了鍋。
要說若還有別的生路,誰願意整天整天的就是在不見天日還直不起腰來的礦下幹活?那個礦工不是有一身病痛?
但這些礦工們大部分都是流民,到關外來扛活就是爲了能賺一口飯吃不至於餓死,而礦上的活雖苦雖累雖賺的少,但到底還能勉強熬下去,總算還能有口嚼裹。
只如今若要裁人,他們這些人連回鄉的路費都出不起,怕是有無數人要凍死餓死,死在回鄉路上。
更何況他們在東北也不是一日兩日的,這拖家帶口的,小孩子和婦人就更加熬不起這漫漫歸家路,這豈不是把人往死路上逼?
一下子幾乎是哀嚎遍野,就有那有鄉鄰有組織的,當下推了幾個領頭的出來跟老闆們交涉去。那幾個人苦着臉回來了,帶回了老闆們的意思,非要繼續幹,也行,但工資還得再降一降,畢竟現在少帥當事,說不準哪一天就逼着要停工,這麼一來,老闆們也是扛了風險的,實在是出不起那麼多錢了。
瞿凝他們到千金寨的時候,看到的就是這麼一幕,路邊連綿不斷的就是低矮的棚子,而棚子裡頭飄出一片一片的哀嚎和哭聲。
黎昊亮當時都是愣了一愣,看了一眼唐少帥瞬間就冷了下來的眼眸,他急忙左右看了一看,找到了正站在路邊上被一羣人圍在中間的一個高大的青年男子,擠進去喊了他一聲:“東子!你們這是說什麼呢?”
“黎老大!”那被他叫人東子的年輕人眼眸一亮--這人有一雙細長而極靈活的眼睛,雖然面容愁苦,但這會兒一見了黎昊亮,立馬就少了幾分愁色,他幾乎是跳了起來跑過來,“黎老大您最近去哪兒了?大夥兒這都要活不下去了!”
黎昊亮眉心一皺,心底倒是越發多了幾分惶恐。
自打收了唐少帥的委任狀,他就開始準備自己的退路了,跟礦上的聯繫,就未免稀疏了一些。雖說知道這些時日礦上頭有些異動,那些老闆在暗地裡策劃要引起暴動,但他卻不知道,事情現在到底是發展到了哪一步。
這會兒聽這東子的口氣,他心裡卻有些擔憂起來:該不會他只離了十數日,這局面就不可收拾了吧?
那東子倒也精乖,眼眸一轉就看見了那正站在旁邊手挽着手,衣衫華貴的一男一女,有些驚疑不定的拿土話問黎昊亮道:“老大,那兩人是誰啊?這打扮可不像會來咱們這耍子的人吶!”
黎昊亮輕描淡寫:“兩隻羊牯。”他頓了頓,“我這些日子就是在和那兩位老闆接洽,他們都是留學回來的‘斯文人’,手頭也鬆的很,現在他們想在咱們這投資分一杯羹,我想着這樣的老闆,總比咱們現在那些吃人不吐骨頭的狠人來的好一點,對底下人怕也寬容一些。所以就領他們來看看,這幾日就是在忙這個,”他看了一眼依舊有些愁眉不展的東子,“你倒是說說,最近到底出什麼事兒了?”
東子唉聲嘆氣:“老大你是好了,咱們這些人,現在可都要活不下去了!原本每日要下礦十二三個小時,我算是個乙級,一天也能賺個三角四分的嚼果,媳婦兒再給做點針線貼補貼補,這麼着一個月也勉強能捱過去。只如今,老闆們說乙級得降半角錢,這麼一來一天才二角九分,我再努力,還不到原本丙級的工資,這麼着叫人這麼活?我本來是乙級倒還好一些,可苦了那幾個本來就是丁級和戊級的,這麼一來這錢還不夠吃飯的,這事兒……老大你可得替我們跟老闆說說啊!”
黎昊亮還沒回話,那邊上原本只是在聽着他們一來一回敘話兒的年輕女人已經有些驚訝的上前一步,她似乎是被他們說的事兒給震住了:“這位東子小哥……”
東子燥的滿面通紅,忙忙擺手:“可當不得夫人這麼稱呼,您既然是黎老大帶來的……客人,喊我東子就好。”
瞿凝笑了笑從善如流:“東子,你們說着甲級乙級丙級什麼的,是怎麼分的?這工資又分別是多少?這三角一天的工資也太……”她把後頭的話給嚥了下去,面上卻滿滿的寫滿了不贊同。
這東子和他旁邊圍過來的人都是常年在外頭討生活的,最會看人臉色。
瞧着瞿凝似乎真像黎昊亮說的是個善心人,這些人立時心裡多了點期盼---看他們的穿着打扮大約非富即貴,說不定真能到他們這兒來開個礦什麼的?
哪怕動了善心捐點兒錢也好啊!
這下子一夥人七嘴八舌的就把事情說了個明白清楚。而瞿凝和唐少帥,則是越聽越心驚。
這甲乙丙丁的分級,先是按照年紀來劃分,比如十八歲到三十五歲之間的壯年人才可能被劃爲甲乙兩等,然後就是一個月的產出是多少,只有產量高的才能算作甲等,可以說,每一分錢裡,都是這些人的血汗。
現如今不管哪個等都要再被扣掉五分,這大約就是他們每天五分之一左右的收入了,這讓這些人哪裡受得了,只是哪怕受不了,他們也什麼都不能做啊!
瞿凝的面色漸漸凝重起來。
她低聲自語道:“日本女礦工的收益都有每天小洋兩塊……憑什麼我們的壯年人才值這個價格?”她咬住了牙齒,凝重的看了一眼站在他身邊,抿着下脣沉默不語的唐少帥。
這還不是問題的全部,他們在鎮上走了走,那地上坑坑窪窪的到處都是坑洞,有些地質甚至已經因爲滲水而鬆軟,根本不大走得人。
礦工們住的全是那種只有稻草遮頭,一到颳風下雨就連個篷蓋子都未必剩的下的那種破草屋,而鎮裡頭另外的一些房子卻已經被廢棄,本來的住戶根據黎昊亮的介紹,一早就已經被迫搬走。
說起這事兒,黎昊亮也只得一聲嘆息:“一則這裡太溼,一到下雨地下水倒灌,連井水都混得不能喝,實在是難過。二來你們瞧瞧這房子,”他帶他們兩人走了幾間,那房體上已經全是一道一道的皸裂,“這些都是倭人在礦下放炮取煤造成的,哪裡還住的人!”
話說到這裡,這千金寨煤礦的狀況,已經觸目驚心的叫本已經有了心理準備的唐少帥和瞿凝都燒紅了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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