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許是因爲知道了瞿凝冷靜到幾乎像是“事不關己”一般的態度,皇帝終於不再隔絕她對外的信息---每天的報紙,按時準點的繼續送進了壽康宮。
第三天,當如常拿到了還散發着油墨香味的報紙,很隨意的掃了一眼的瞿凝,卻差點沒把自己給噎死---她心裡忍不住的喊了這麼一句話:我沒看錯吧?
頭版頭條。
唐少帥大鬧國會,衝冠一怒爲紅顏。
一眼掃下來,瞿凝卻撇了撇嘴:這篇報道,要是放在她前世,大概只能放進“娛樂新聞”裡吧,頭版頭條什麼的,絕對不可能。畢竟文中帶着太鮮明的個人感情特質,瞿凝只掃了一眼,就忍不住的往最後看去---這篇文章的作者,是誰?
底下三個字:樂傅雯。
果然是個女人。瞿凝的脣角微微一彎:果然,只有女人才會用這種“羨慕嫉妒恨”的口氣說起這件事啊。說唐少帥“衝冠一怒爲紅顏”,爲她這個未婚妻子討要嫁妝,那字裡行間的醋味兒,她幾乎能隔着報紙嗅出來了呢。這報道里頭含着的將她比擬爲褒姒妲己的惡意,也沒瞞過她的眼睛。
她嘴角的笑容還沒褪去呢,她嫂子,也就是皇帝明媒正娶的皇后,陸清妍已經進了門來。
一眼就看見她拿着報紙在讀,陸清妍幾乎是瞬間就皺了眉:“三妹妹,報紙上都是半真半假,譁衆取寵的。你看看也就算了,別往心裡去。”
瞿凝端起茶來啜了一口,嘴角的笑渦若隱若現,笑容真切而不帶僞飾:“怎麼辦呢嫂子,我真往心裡去了。”
“啊?”陸清妍一驚,她急忙皺眉勸道,“寫這報道的樂小姐,據說和唐少帥以前是一起受得洗禮,但不管如何,唐少帥要娶的人是你。現如今唐少帥爲你爭取了這許多的嫁妝,至少你嫁過去地位就有了保障。妹妹且把心胸放寬了,你只要坐穩了大房的位置,別的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也就罷了。”
瞿凝有些疑惑的看了她嫂子一眼。
半響,她搖頭笑出了聲。
“嫂子你誤會了,我說的是將少帥爲我出頭的這件事兒,往心裡記着了。至於那位樂小姐她和唐少帥以前的事兒,你不說,我一點也不知道呢。”瞿凝頓了一頓,笑容未斂,“我很感激他親自爲我出頭,至於唐少帥和這位樂小姐的關係,很重要麼?”
唐終肯親自爲她出頭,她受寵若驚。
前日和皇帝說起馮家這件事的時候,她就估計到,自己肯定能帶着不少嫁妝出門了。畢竟,要是覺得馮家出了手,那婚事能不能成,就不再是小兒女的j□j,而是變成了政治上的考量,也變成了男人的臉面問題。
但她沒想到的是,唐少帥竟然親自出馬,爲她爭取到了國民權利。
報紙上說唐少帥衝冠一怒爲紅顏,但在那些無法被歪曲的事實裡,她卻看到了唐終所採用的策略:那個男人並沒有採取最簡單的武力解決的方式,而是據理力爭,將她也歸爲國民的一份子。
中間的一問一答頗爲有趣。
“憲法之中難道有規定,說公主便不是國民了麼?”
“……公主當然是國民。”
“那麼國民的財產權利不是應該受到保障的麼?”
“是,但是那些財產都是不義之財……”
“崔議員,我記得你家有三房太太,幾百頃地,你能一一交代你家裡每一件財物的來歷麼?我若沒記錯的話,崔議員昨日還送了你三房姨太一隻金鳳點頭簪,崔議員不妨交代交代,這簪子價值幾何,你又是從哪裡來的錢買的?議員一個月月薪不過二十塊,這簪子卻要數千大洋!”
啞然無聲。
唐少帥並未就此罷休,平日裡話語不多的他步步緊逼:“何以我們對其他公民們的過去既往不咎,卻不能對一個小小女子從寬?是因爲她將是我的太太麼?”
“……不敢。”
“我唐某人的太太,難道還不如你崔議員的太太有地位麼?”
“……”誰敢說不如,你捏着的槍是擺設麼?
議員們當然不肯就此罷休,哪怕他們被唐終的話嚇住了,也總得對馮家那邊有個交代。
於是最後來來回回,將三公主瞿凝出嫁時候的嫁妝,定爲一百二十擡之數。當然,這一百二十臺之中,不得有各種違禁品。
這一番拉鋸的對話,被誠實的記錄了下來,而瞿凝就是對此,表示十分滿意。
她很欣慰的發現,自己在唐少帥眼裡,並不再是腐朽時代的代言詞,相反的,自己在他眼中,也是普通國民的一員!假如這是他的真正看法的話,那麼是不是,她也可以稍稍的對婚後的生活期待一下了呢?
此生中的前十八年,她一直是作爲一個公主的符號存在着的。
做一個普通國民,或許……比做公主更幸福。
眼瞅着小姑子的眸子裡有了閃閃星光,皇后幾乎以爲自己是看錯了---小姑子素來是個淡然無爭的性子,這會兒像是掉了眼淚?她一定是眼花了。
“妹妹,妹妹?”陸清妍忍不住的輕喚了她兩聲。
瞿凝一震回神,仰了仰臉,彎了彎脣角:“對了嫂嫂,今兒個怎麼會有空來我這兒?”
總不會說是擔心我吧?
皇后瞧着她面上恢復了嫺靜溫柔,便懷疑自己先前果然是眼花了,不再提這件事,從袖子裡取出了單子來,笑道:“三妹妹,既然少帥爲你爭取了一百二十擡的嫁妝,那我們自然要大操大辦,絕不能讓妹妹失了身份。這嫁妝單子,嫂子跟你商量着辦。”
瞿凝的眉間微不可見的輕輕一皺。
皇室現在只剩下一個空架子了---徒有虛名,徒有其表。
民間的稅收早就不再上繳到宮中,內帑剛剛僅夠皇室的開銷,本身便是捉襟見肘,一百二十臺……要填滿,怕是難吧?她本身想要爭取的嫁妝也不是白銀黃金,也不必真金白銀。
瞿凝心裡想着,卻不動聲色的把單子接了過來---只一眼,她就明白了怎麼回事。
她輕輕將單子放在了桌上,輕輕一推,搖了搖頭:“嫂子,這些東西,我不能要。”
皇后頓時急了:“爲什麼?”
瞿凝的眸子沉了一沉:“太重了,我要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