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此之前,趙秉鈞已經派人先預定好了前排的一個包廂,來到這裡時,瓜子、糖塊、手巾板兒、茶水、點心等物都已預備齊全。小說網可見黃金大戲院能夠做到今天的規模絕不是一兩句話能吹出來的。
此時,戲還沒有開場,臺下不斷有觀衆走進來,到處都是喊聲、叫賣聲、問候聲此起彼伏,樓上樓下的手巾板兒上下翻飛,不知道的還以爲這是到了雜貨場子,但戲園子都是這樣的,越是這麼嘈雜,人們就越喜歡來這兒,中國人都喜歡圖個人氣兒。
坐定之後,趙秉鈞想着今天的戲摺子,悠閒的品着茶水,時不時向臺下看上兩眼,心裡甭提多舒坦了。
“局長,有人想見您。”隨從湊到趙秉鈞耳邊說道。
“見我?”趙秉鈞馬上提高了警惕,自己來時並沒有大張旗鼓的,怎麼會有人認出自己來了?“是誰?”
“他只說自己是審案的夏都監,是您的晚生後輩。”
趙秉鈞這才恍然大悟,“原來是他啊,請進來吧。”
功夫不大,門簾一挑,一個赤紅面的身材高瘦的年輕人走來進來,對趙秉鈞躬身施禮道:“學生拜見局長大人。請恕學生多有唐突了。”
趙秉鈞起身笑道:“受之,原來是你,你這雙眼可是煉成火眼金睛了,黃金大戲院烏烏泱泱上千號觀衆,你怎麼偏偏就認出是我來了。來來來,坐下說話。”
要知道在趙秉鈞面前能夠自稱學生的可不是什麼等閒之輩,這個年輕人叫做夏康壽,湖北武漢人,世家子弟,父子兩代翰林,曾經中過舉人,次年中了進士,入翰林院任編修。後來,由於品學兼優被帝國教育部派赴美國考察政治,接受西方政治思想。學成回國後正逢湖北成立諮議局,當選爲副議長。後又出任湖北政事部副部長,後任都督府顧問。當年,帝國安全局正值初創時期,趙秉鈞到湖北考察軍情建設,夏康壽全權負責這位局長的接待考察事務。趙秉鈞盤桓了一段時間之後,發現這個夏壽康爲人剛正清廉,工作能力又極強,而且平素不喜交遊,最痛恨官場的不平之事。於是便對他非常讚賞,一紙信函,把夏康壽推薦到了北京政務廳,做了一名政務使,專門從事司法調查工作。其時正值關緒清大力推行新政時期,鑑於當時吏治鬆弛**,關緒清非常重視政務廳等司法部門,也曾經多次視察北京政務廳,對夏康壽也親自接見過,並對其不畏權貴的作風提出過表揚,還屬意夏康壽要繼續大力整頓北京官場的不良風氣。夏康壽由於受到趙秉鈞的推薦到北京任職,認爲趙秉鈞對自己有知遇之恩,因此一直都對這位局長敬重有加,以師長相稱。兩人雖然爲了避諱官場的閒言碎語,過從不是甚密,但心裡一直都走得很近。
趙秉鈞知道夏康壽的愛好比自己還少,今天在這裡遇到他,趙秉鈞自然覺得有些意外。
坐定之後,夏康壽笑道:“趙大人,別人認不出您,學生和您相識了五年,怎麼能認不出來呢?再者說,您打扮成教書先生的樣子,可身邊還帶着兩個保鏢,這其中緣故只要稍稍推想一下也就會有所領悟的。”
“受之啊,這個倒還不是主要原因,主要還是因爲你是搞司法調查的,我看這幾年把你歷練的,就是一隻蒼蠅飛過去,你都能看出公母來。”趙秉鈞玩笑道。
兩人隨即大笑起來。
趙秉鈞很快收斂了笑容問道:“受之,你一向不來這種地方的,今兒個是太陽打西邊出來了。”
夏康壽麪色一凜,放低了聲音說道:“大人,實不相瞞,學生此來不是爲了瞧戲,而是有公幹。”
“哦?你這個肅政史也真算是勤勉,都公幹到戲園子來了。呵呵……”
“趙大人有所不知,最近一段時間,學生風聞北京南城一帶出了一個有名的公子哥,他對這一帶的會館、堂子強徵地稅,還霸佔兩家婦女,欺侮商販,打死打傷人命不下十幾條,人們對他又氣又怕,背地裡給他起了個綽號,叫做京城南霸天!”
“在京城這天子腳下,竟然也有這樣的事?真是反了。這個人是誰?”
“此人名叫王珂,提起他的名字自然沒有多少人知道,但提起他老子的名字,在皇城可是大大的有名啊。”
“他老子是誰?”
“就是北京警察廳總監兼北京市市長王治馨……”
趙秉鈞面色凝重,倒吸了口氣,在北京有誰不知道他王治馨的,他在北京境界混跡多年,現在統管警察廳,也就是皇城裡幾乎所有的社會治安力量都把持在他的手中。曾經聽說這個人平日裡就飛揚跋扈,不可一世的,但王治馨並不在帝國安全局治下,自己也就沒必要過問他的事情,況且王治馨這個人在官場上一向很油滑,只要是官階比自己大的,他總要找到機會和這個人套套近乎,因此,京城的王公大臣們很多人都收受過王治馨的禮物,或是與王治馨過從不淺。王治馨除了手腕靈活之外,還有一個非常重要的原因,那就是因爲他是袁世凱的親信。有人說,王治馨是袁世凱的妻弟,也有人說當年袁世凱在朝鮮做幫辦的時候,王治馨就曾跟隨在左右,形影不離的保護袁的安全,深得袁世凱信任和器重,後來袁世凱大力推薦,王治馨才官途坦蕩,一路做到了如今顯赫的位置。
原本單是一個王治馨,即使他官做得再大,趙秉鈞也絲毫不放在眼裡,但他不得不顧及袁世凱的面子。袁世凱是什麼人?新加坡總督,掌管着亞洲的生命線,帝國的出海口,馬六甲海峽,手中掌握着新加坡的軍政大權,在皇上面前都說一不二,在北京遍佈着他的黨羽和親信,論手腕論能力論地位論頭腦都是當今官場上數一數二的人物,除了皇上能令他懼怕之外,還沒有一個人能被他放在眼裡的。袁世凱身在遙遠的新加坡,自然要在北京城大力安排自己的親信和耳目,隨時掌握京城甚至皇上的動態,做官的要是不關注不瞭解皇上,這官兒是做不踏實的。
趙秉鈞沉吟不語,似乎在想着心事。
夏康壽續道:“我早就接到許多百姓對於王珂的投訴,這個小子仗着自己老子的勢力,在南城一帶無惡不作,劣跡斑斑,因此,我明察暗訪,已經收集了他的不少罪證。今天聽說他要來黃金大戲院聽戲,說不定還會搞出什麼名堂來,因此我專程過來查看。沒想到遇到了趙大人。”
“原來是這樣……”趙秉鈞似笑非笑的看着夏康壽,說道:“你可知道王治馨在北京警界一手遮天,有着很深的官脈,你打算動他兒子,這可不是一件小事啊,搞不好會死人的!”說到最後,趙秉鈞的語氣突然加重,臉色顯得異常嚴肅。
夏康壽哼了一聲,說道:“職責所在,即使上刀山下油鍋,學生也在所不辭。我還記得想當年您推薦我到北京肅政廳工作時就曾對我說過,北京的水很深,牽一髮而動全身,要我處處小心謹慎。我還記得當年皇上視察肅政廳時親口對我說,要我不管對誰都決不能手軟。我夏康壽雖然官小職微,但不敢有負皇上的重託,也不敢有負大人的栽培和知遇之恩,職責所在,義不容辭。我要爲北京老百姓剷除掉這個眼中釘!”
夏康壽說着話時正氣凜然,連趙秉鈞都不禁佩服,心中油然升起了敬意,但同時也爲夏康壽擔心。
夏康壽把聲音放低又說道:“趙大人,學生此行一是爲了王珂,第二也是爲了王治馨而來。”
趙秉鈞眼睛登時就瞪圓了:“王治馨怎麼了?莫非他也有問題不成?”
“何止是有問題,據我目前掌握的情況,王治馨把持北京警界多年,又是北京市市長,有着極其嚴重的貪污受賄之嫌啊。”
“哦?受之,你越說越玄了,今天這件事你給我說說也就罷了,千萬不能隨便泄露出去。”
“大人,沒有把握學生也不敢這麼說,據我所知,王治馨調任北京以來,提拔任免官員已經列出了詳細的價目表,想當什麼官兒,只要按照這個價目表上的規定把錢足數交給王治馨就可以了,他擔任北京市長以來,下轄的二十三個縣,所有縣長一級的官員全部給他送過鉅額的財物,這還不算,每到逢年過節或是遇到王治馨過生日,官員都要到他家去送一筆鉅款,誰要是不去的話,很快就會被免職。北京市目前所轄二十四縣,除一個縣長因有親王后臺得免之外,王治馨上任後居然收取了二十三個縣長的賄金,每人孝敬幾千,其贓款一次就可達五萬以上。在這樣短時間,在天子腳下,這樣大規模受賄,即使在前清二百餘年之中,也是鮮有所聞。王敢於如此爲之,一是因爲其強大的警務司法背景,自以爲有所恃;二是因爲他是袁世凱的親信,自認爲有強大政治後臺。最後,據說袁世凱的大公子袁克定的開銷王治馨以公款支付甚多,自籌資金可謂通天有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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