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四。”
夏駱凡睜開眼,還想要再勸。可是突然間,她就發現,眼前的胤禎目光幽深而篤定,身上甚至已隱隱的有了一種只有上位者纔會具有的壓迫感。
她不由得怔住了,原來在自己的不經意間,他已經從當初的單純少年,成長爲一個成熟而又有城府的大人了?
想來這幾年康熙對他的寵愛與倚重,對他來說已具有了別樣的意義,讓他的自信與慾望也同時開始膨脹。
不過也對,皇位動人心。胤禛,胤禩,貪戀難捨,他又怎麼會例外?更何況,如今給他提供這個想入非非機會的還是康熙本人?
只是說實話,這個康大老闆的心思,還真是難猜的很,她雖然已在他身邊侍候多年,卻仍有很多的看不明白。就像是如今他對十四的好,那究竟是出於怎樣的一種考量,是不是真的是有意在培養接班人,她就一點也摸不到頭緒。因爲論起寵愛,十四再盛,也仍是比不過當初的胤礽,可他的下場如何,早已明明白白的擺在那兒了。
所謂帝王心術,那是凡人幾輩子也無法參透的謎。
“蘭暄,你放心。”
當馬車在皇宮大門口停住時,胤禎突然握住她的手,極認真的道:“不管將來……只要有我們在,就總會讓你稱心如意。”
他的潛臺詞,聽得夏駱凡心中微微泛酸,垂着頭輕輕拍了拍他的手,跳下馬車。
“蘭暄。”胤禎從車窗探出頭:“別想太多,好好睡一覺吧,回頭我再來看你。”
“嗯,知道了,再見。”
夏駱凡笑着衝他搖搖手,轉身就大步邁進了宮門。
“阿彌陀佛,我的好格格,您可總算是回來了。”
守在宮門口的畫眉盈心,急得如熱鍋上的螞蟻,正在搓手頓足,走來走去。一見她出現,簡直是如獲至寶,連禮都顧不得行,就拉着她急急地道:“萬歲爺都派人來找了您好幾回了,叫您一回來立刻往乾清宮見駕。”
夏駱凡疑惑:“有沒有說什麼事兒?”
“沒,”盈心搶着答:“只吩咐您一回來,就直接去見駕。”
“好,我知道了,你們不用跟了。”夏駱凡邊說邊已邁開了大步。
“忠敏格格吉祥,忠敏格格吉祥……”
伴着此起彼伏的請安聲,夏駱凡一路衝進了乾清宮。
今兒個是靜香當值,一見她來,趕緊俯身請安。
“行了,免禮。”
夏駱凡伸手一檔,小聲問:“萬歲爺找我這麼急,可是宮裡出了什麼事?”
靜香搖頭,也小聲道:“萬歲爺看上去也沒什麼特別,只是一個勁兒的派人找格格,您還是快進去吧。”
什麼事都沒有,還一個勁兒的叫人找我?
夏駱凡帶着一肚子的困惑,進了西暖閣。
“蘭暄給萬歲爺請安,萬歲爺吉祥。”
雖然看着不像是會有什麼大事,可爲了安全起見,她還是乖巧的行了下跪叩頭的大禮。
“蘭暄丫頭。”
康熙緩緩的從一大堆奏章當中擡起頭,彷彿有些恍惚的問:“朕聽說你去了八貝勒府,那老八的身子可還好?”
聽說?
康熙的話讓夏駱凡心裡一驚,瞬間好像抓到了一點什麼,只是她來不及細想,就立刻回道:“回萬歲爺,八貝勒雖然還沒清醒,不過太醫說,生命力已經開始復甦,應該不會再有性命之憂。”
“那就好。”
淡淡的幾個字後,康熙的聲音突然有了轉變,變得冰冷而無情:“和碩格格忠敏,恃寵而驕,無視宮規,擅出皇宮,私宿皇子府邸。來人,拉出去,杖責二十,以儆效尤。”
“什麼?”夏駱凡驀然睜大雙眼,一臉的不能置信。
“怎麼?”康熙冷冷的盯住她:“難道你要抗旨不成?”
“蘭暄不敢,蘭暄遵旨。”
夏駱凡迅速垂下頭,飛快地回答。她承認,這一刻,她是真的怕了。因爲康熙看她的眼神裡,有一種前所未有的陰狠跟冰冷,叫她在一瞬間便心驚膽寒。
“萬歲爺……”
“不準求情。”
李德全剛張了嘴,就被康熙一口打斷:“傳朕口諭,誰敢替她求情,就一同論罪。李德全,你去替朕監刑,誰敢徇私,就給朕直接杖斃。”
“喳……”
怎麼李德全的聲音,好像有幾分顫抖?他……
容不得夏駱凡多想,人就已被扯出了西暖閣。她一路做夢般被人拉到了刑房,然後就被按到了一條長凳子上。
突然她就覺着好荒謬,好好笑,明明自己就是個現代人,可是現在居然要挨早在三百年前就已經死掉了的人打。而且明明自己會出宮,救得也是他康熙的兒子,可是結果居然……
夏駱凡很想要笑,只可惜從下半身傳來的撕心裂肺的疼痛,卻排山倒海一般向她襲來,讓她除了猛流冷汗,竟連扯動一下嘴角的力氣都沒有。
二十廷杖,不知怎麼她突然就想起了自己之所以會‘穿’成蘭暄,就是因爲她被杖責而死。那麼這一回,自己是重蹈覆轍再死上一次呢,還是會藉此機會就‘穿’回去了呢?
胤禛,我要走了,真的真的,好捨不得你,好捨不得……
夏駱凡無意識的漸漸放鬆了緊握的雙手,氣息也跟着越來越弱,越來越……
昏昏沉沉中,好像四周都着了火,紅紅的火焰席捲着一切,燒烤的夏駱凡渾身上下沒有一處不疼。
她拼命的扭動着身子,想呻吟,想求救,可惜周圍卻連半個人影兒都沒有。
胤禛……胤禛……胤禛……
迷迷糊糊,似夢似醒。
胤禛這個名字,彷彿成了她心中唯一堅持下去的力量。也不知就那麼唸了幾千幾百遍,終於四周的火焰慢慢退了下去,她心裡一鬆,人又失去了知覺。
睡美人的長眠是被王子的吻終結的,而夏駱凡的沉睡卻是被屁股上突來劇痛打斷的。
“啊!”她尖叫,雖氣息不穩,卻仍可算是慘烈無比。
“格格,格格您怎麼樣?都是……”
耳邊的嘮叨自責仍在繼續,夏駱凡緊皺着一張臉,額上全是疼出來的冷汗。她緩緩睜開眼,使勁兒扭頭去看正在自己屁股上忙碌的盈心,有氣無力的哼道:“怎麼樣,還能看嗎?是不是跟打爛的番茄一樣?”
“格格。”
盈心哽咽,一邊繼續用藥水替她擦洗,一邊抽泣道:“萬歲爺賞了最好的外傷藥,擦了這四五天,本來都好一大半兒了,要不是這狗……格格,都是奴婢該死,請……”
“等等,等等。”
夏駱凡忍不住打斷她:“你說這藥擦了多久?”
“回格格,到今兒個,是第五天。”
“五天?”
夏駱凡苦笑,看來自己這命還真是比蘭暄要硬的多,都這麼折騰了,居然還能活得過來。
盈心不知道她心裡的想法,只一邊替她擦好藥,蓋好被子,一邊半跪在她牀邊道:“孟太醫說格格的身子本來就弱,再加上這幾年三災八難兒的就沒消停過,如今這一頓打,格格能捱得過來,已經是佛主保佑了。
格格,您不知道,前幾天您一直高燒說胡話,宮裡的那些太醫都說……都說……格格,這往後您就只顧着自己的身子不行嗎?”
“好了,丫頭,別哭,別哭了,你看我這不是都沒事兒了嗎?”
夏駱凡伸手抹了抹她那已腫的跟桃子差不多的眼,轉移話題道:“你剛說狗,怎麼咱們屋裡有狗嗎?”
“是,格格。”
盈心用衣袖抹了抹臉道:“是前兩天它自己跑進來的,奴婢看它長得挺可人兒,就想着也許格格醒了能喜歡,所以就跟畫眉姐姐商量着留了下來,可……可沒想到一個沒看好,就又害的格格吃了苦,格格對不起,奴婢……”
夏駱凡看她說着說着,居然又哭了起來,不禁心裡感動,輕拍了拍她的肩道:“好了,別哭了,起來吧。你不是說那狗長得可愛嗎?抱來給我瞧瞧。”
“是。”盈心起身,走到她身後,好像是打牆角處抱出一團白白小小還叮噹響的東西,跟獻寶似地捧到她面前:“格格您看,圓圓滾滾,是不是很像個小雪球兒?”
“嗯,果然很像。”
夏駱凡忍不住扯起嘴角。那小狗,彷彿只有兩三個月大,毛絨絨,雪白小小的一團。兩隻烏黑的大眼睛,圓溜溜,亮晶晶,一副乖巧又很好欺負的模樣,脖子上還掛着對兒一動就會叮噹響的小銀鈴兒。
“這麼可愛的小東西,肯定是那宮主子的心愛之物,回頭你們打聽打聽就給人送回去吧,也免得它的主人着急。”夏駱凡嘴裡說的爽快,可心裡卻實在有些捨不得,就忍不住伸手去摸它的腦袋,又撥弄它脖子上的鈴鐺。
“咦?原來這鈴鐺上還有字兒?”
“是有字兒。”盈心接口:“不過,奴婢們都不認得。”
“這是凡……咦?”
等夏駱凡徹底看清那上頭的字兒後,不禁有些喜惱難辨,哭笑不得了。
原來那兩個小鈴鐺上分別都用小篆刻了‘凡兒’兩個字,而她之所以會認得,是因爲從前胤禛教過她。而在這個大清朝,會叫她這個名字的也只有胤禛。
沒想到他那麼古板沒情趣的人,居然也會用這種法子來逗她開心。不,更重的是,他在用這種法子讓她安心。讓她知道,不管她做過了什麼,他對她的心都不曾改變。
“格格?”
盈心看她的眼裡有水氣在急劇蔓延,不禁心中忐忑:“那上頭到底刻的什麼字兒,讓格格不開心了嗎?”
“不,沒有。”
夏駱凡含淚帶笑:“這狗咱們就留下吧,我累了,要再睡一下。”
是,她現在最需要的就是好好休息,好好養好身體,不讓他再爲自己擔心受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