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夏駱凡的軟磨硬泡,撒嬌耍賴,以及主動獻身下,最後得到了饜足的胤禛終於開恩點頭。
於是去遵化的隊伍在原有的基礎上,又擴增了不少。除了盈心跟兩個宮女外,胤禛另外又加派了允祿允褘跟若干侍衛一同前往。
夏駱凡深知這是他的極限,只能接受,不能拒絕。
車行半路,風雪交加。
起先還是細沙一樣綿綿密密的小雪粒兒,緊跟着沒多久,就變成了大片大片的雪花。呼嘯的北風夾着雪片,雖隔着厚厚車簾,卻依然能感到外頭冷的天寒地凍。
因爲風雪的阻隔,他們到達遵化的時間比預期的晚了一天。夏駱凡沒跟着大隊儀仗直接去景陵,而是在弘曆允禮跟一隊親衛的護送下先去了湯泉。
幾個月未見,瑟瑟風雪下,胤禎的臉色越發的黯淡滄桑。
眼看着弘曆在一側給他打千兒請安,夏駱凡的心不禁隱隱作痛。如果有朝一日,叔侄調換,要做叔叔的十四給弘曆下跪請安,不知到時這個驕縱任性又曾威風八面過的大將軍王,將情何以堪。
“格格。”
一直靜悄悄隨侍在胤禎身側的十四福晉完顏氏,突然上前一步,扶着她的手臂,淡淡笑道:“格格一路風雪勞頓,不如讓臣妾先帶格格下去洗漱更衣?”
夏駱凡回神,微微屈膝:“如此勞煩十四福晉了。”
“格格客氣了。”完顏氏的笑容標準而得體,扶着她一路去了後院。
遵化的湯泉行宮,夏駱凡曾跟着康熙來過幾回。十四他們現在住的,原是從前皇子隨駕時所住的宮院,雖及不上行宮正殿那麼大氣華麗,卻也別有一番精緻韻味。
泡在水汽蒸騰繚繞,用純白鵝卵石鋪就的大池子裡,夏駱凡忍不住感嘆,其實人心如果真能放下,那裡又不是世外桃源?偏偏那些男人的心,一個個的都那麼大,以至於敗的苦,勝的也未見得輕鬆。
浴罷,盈心帶着個宮女侍候她更衣挽發,卻聽門外有敲門聲傳來:“奴婢啓稟格格,晚膳已經備下,不知格格可否移駕?”
“碧染?”熟悉的聲音讓夏駱凡驚喜:“快進來吧。”
“格格。”碧染幾步邁進門裡,在夏駱凡反應過來之前,已‘撲通’一聲跪在了地當間兒,咚咚咚就是幾個響頭。
“你這……唉,真是。”
夏駱凡搖頭,急忙起身,手忙腳亂的去拉她:“咱們什麼交情,你又跟我弄這些虛禮做什麼?難不成這幾個月不見,你心裡就不認我這個姐妹了?”
“格格。”碧染哽咽:“您知道的,奴婢這樣,只是因爲感激。”
“唉,傻丫頭”。夏駱凡嘆息着拉她在軟榻上坐下:“怎麼樣,十四爺待你可好?”
“嗯,很好。”碧染含淚點頭。
“那就好。”
夏駱凡笑着緊了緊她的手:“我看十四爺的身體還是沒有大好,你要多多留心,好生照料。還有,你看看這裡可有什麼缺的,回頭告訴我一聲,回去我就叫人給你們送過來。”
“是,奴婢知道了。”
碧染邊點頭邊起身,衝她恭恭敬敬的道:“請格格先用晚膳吧,四阿哥還等着您呢。”
“嗯。”
夏駱凡點頭,挽着她的手一路出了門,又有兩個小太監前頭引路。只是到了餐廳,卻只有完顏氏帶了兩個小丫頭在招呼弘曆跟允禮。
一問才知,原來是十四不舒服,說怕過了病氣給他們,只獨個在自己屋裡吃。
夏駱凡暗暗嘆氣,無情無緒的用了晚飯,就打發人分別去侍候弘曆跟允禮,自己則在完顏氏跟盈心的陪同下,去了十四的寢室。
黑漆漆的室內,一股子冷冷的藥香。唯一的光亮源自於打開的窗戶處那一抹幽明的月光,而胤禎此時卻正迎風而立,站在那抹幽光之中。
“哎,你到底知不知道自己身體不好,還站那兒吹冷風?”
夏駱凡一進門,人就急了,三步並作兩步的衝到窗前,‘噼裡啪啦’的關上了那兩扇正洞開着的窗。
胤禎不動,只靜靜看她一眼,淡聲道:“他倒是真寵你,居然肯讓你到這兒來。”
“他不寵你嗎?”
夏駱凡沒什麼好氣的回他:“你猜這裡如果住的是九爺十爺他們,他還肯不肯讓我來?”
胤禎不接腔兒,直接改變話題道:“你是什麼時候知道碧染是我的人的?”
“很久了。”
夏駱凡回頭看着緊閉的房門,緩了口氣:“打從那年我知道身邊到處都是眼線開始,就留心觀察過經常接觸的那些人,其實只要有心,就總會發現蛛絲馬跡的。”
“他……知道嗎?”
“我沒問過,估計也是知道的。因爲我要碧染時,他並沒問過爲什麼。”
“唉。”胤禎微不可聞的嘆氣:“他的心計手段,倒底是在我們兄弟之上的,難怪能江山美人兼而得之。”
夏駱凡因他的話火氣又起,忍不住盯着他問:“你究竟打算要這個樣子到幾時?你以爲這個世上就你失去了阿瑪額娘,就你最冤枉最委屈?
你有沒有想過,站在你面前的我,也是孤兒一個?你有沒有想過,當年還只是個小女孩兒的我,無依無靠,孤零零一個人被丟在那個吃人不吐骨頭的皇宮裡,是怎麼一步步活過來的?
如今你有家有室,有兒有女,難道不比我當初強上百倍?難道你一個堂堂男人大丈夫,心胸想法竟連我這個小丫頭都比不上?”
胤禎被罵,垂下頭,靜悄悄一言不發。
夏駱凡卻從窗口的微光中看到他消瘦虛弱的身影,忍不住又開始心疼,不禁微微嘆了口氣,放軟了聲線道:“你就別怨你四哥了,他也有他的難處。而且你凡事都多想想太后吧,她到走,也是一心盼着你們兄弟倆兒能夠和好的。”
“蘭暄。”
胤禎突然開口:“我額娘死的突然,之前我又病的昏昏沉沉,也沒細問,回來後聽碧染說,那段時間都是你在照顧額娘。那你能不能告訴我,在我額娘薨逝的前一晚,她跟皇上倒底發生了什麼?我在宮裡時隱隱聽人說,那一晚她因皇上哭了好久。”
“娘娘會哭,是因爲她跟你四哥和好了。那一晚,我就守在寢宮門外,聽他們哭哭笑笑一直談了好久。其實母子那有隔夜仇?他們之間只不過是因爲彼此誤會太深,又都性子倔犟,誰也不肯先開口低頭,所以纔會一拖就是這麼多年。
不過也許,如果不是我自作主張,硬拉着你四哥去找娘娘談心,害她因爲解開了多年心結而放鬆了精神,或許還能多撐幾日也不一定。所以你若是要因此而怪我,我也無話可說。”
“怪你?”
胤禎苦笑:“我要怪你什麼?怪你讓本來就一心想要跟自己兒子和解的額娘終於達成了她的心願嗎?其實之前我還在宮裡時,就覺察出額娘對皇上的態度不一樣了,後來偷偷問過桂嬤嬤才知道,原來你在大年初一那天曾上門勸過額娘。那時候我就知道,有你在,額娘早晚都會跟皇兄和好的。”
“我也不知道該怎麼說,”夏駱凡搖頭:“也許這一切都是天意吧,冥冥之中老天一早就把一切都安排好了。”
“如果真是那樣,老天也未免太過偏心了,怎麼什麼好兒,都偏叫皇上一個人得了?”
胤禎的雙眼在黑暗中閃閃發亮:“蘭暄你告訴我,皇上他到底哪裡比我們好,你爲什麼就那麼死心塌地的要跟着他?”
“不是因爲他好,而是因爲他肯對我用心。他讓我知道,在他身邊,我可以肆意張揚,可以隨心所欲,可以不必委曲求全看任何人臉色。
他會很明確地告訴他後院裡的其他那些女人,我在他心裡獨一無二,至關重要,誰要敢越雷池一步,就自己準備好三尺白綾。
十四,你知道嗎,別說如此待我的是你四哥這樣優秀的皇子,就算是販夫走卒,是前門外掃大街的,守大門的,我也會義無反顧的跟他走。
我知道,你是因爲知道他曾經對我做過的那些事,所以替我擔心,替我不值,覺得我很傻很吃虧。可其實,在我跟你四哥之間,他爲我所付出的,絕對要比我爲他多得多。”
胤禎不說話,只久久的才吐出一口長氣。
“哎,你呀,就別再想這些沒用的了。”夏駱凡搖頭,伸手推他一下:“怎麼樣,晚飯吃了嗎?”
“我不餓,也沒胃口。”
“你一個人吃,可不是沒胃口嘛。”夏駱凡笑了:“你點了燈,我陪你一塊兒吃,剛剛晚餐,我也沒吃飽。”
“你就不怕我過了病氣給你?”
“那又怎樣?了不起咱們就有飯一塊兒吃,有藥一起喝唄。”
夏駱凡邊說邊又推他:“哎,點燈啦,這麼烏漆麻黑,黑燈瞎火的,連個表情都看不到,不是很奇怪嗎?”
“你不都進來老半天了,怎麼纔想起來奇怪?”
“我一直都覺着奇怪好不好?只不過想着要入鄉隨俗罷了。”
“那你怎麼不一直這樣,做的徹底點兒?”
“我也想,這不是怕把飯吃到鼻子裡嗎?”
在他倆兒你一句我一句鬥嘴說廢話的功夫,胤禎已不知道從哪摸出了火摺子,將室內的燈一一點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