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海給移民的印象與運河沿岸又有天差地別,僅僅是碼頭就比運河沿岸的碼頭寬闊了許多,腳下的道路,黑硬平坦,在陽光的映射下閃閃發亮,每個人都敢發誓,別說見到,就是想也從來沒想到過,天底下竟然會有如此平直的道路。
沿着江岸,有一溜排數十座港灣型碼頭,走了一條船,又擠過來一條,似乎永無止歇,停靠的船隻也更大,更氣派。
人們的穿着與運河沿岸有了明顯不同,衣服褲子分明,顯得精神利索,還能看到很多隻存在於傳說中的洋人,這些洋人與中國人一樣,搬貨的搬貨,幹活的幹活,沒什麼特別之處。
“這就是江南啊,想不到我二柱子真的來了!”如今的二柱子,黑還是一樣的黑,但身形壯碩了些,這時正好奇的打量着四周,半天才憋出一句感慨。
“咦,那是什麼路?”趙秀才突然發現,在碼頭的盡頭處,有一條似乎是鐵條鋪成的路,幾列並排,每兩條之間有橫隔,鋪在碎石子堆成的長條型小山上面,其中一條,還停着一輛黑乎乎,圓滾滾的車子,巨大的輪子與人胸口齊高,長度超過了兩丈!
每個人都翹首看了過去,沒人知道這是什麼。
一名負責維持秩序的戰士向那邊望了望,便道:“那是鐵路,全部由鋼軌鋪成,已經鋪好了上海到常州段,等明年通車了,從上海到常州三百五十里只要五個小時。
而且現在常州到南京,南京到當塗,當塗到蕪湖三段同時開工,最多三年,就可以全線通車。
至於上面那個黑乎乎的傢伙,是火車頭,接上車廂可以拖幾千噸的貨物,大概幾百萬斤吧,所以必須要架在鋼軌上。因爲一般的路面承受不了這麼大的重量。”
移民們全都驚呆了,一傢伙能運走幾百萬斤,太不可思議了吧,均是指着火車頭議論紛紛。趙秀才想到的卻是,三百五十里坐火車需要五個小時,那他們從臨晉走到壽縣的兩千裡,如果有火車豈不是隻要一天多一點?要知道,他們足足花了二十天啊!
“大家都安靜下。聽我說件事!”這個時候,一名身着藏藍色制服的港口工作人員快步跑了過來,揮着手道:“我們的王總司令剛好從象山過來,他要上岸看看大家,大家不要慌張,隨意就可以了,王總司令很和藹的。”
“什麼?”這已經不止於驚呆,而是當場石化,王總司令這個名字被船上的戰士多次提起,他們知道。這是民盟軍的大當家,總瓢把子,或者用官方文縐縐的話來說,是江南半壁江山的皇帝!
而他們是什麼人?是最普通的農民,其中絕大多數還是佃農,是在北方沒有活路,抱着姑且一試的心理纔去交趾討生活,但即將被皇帝接見,這是做夢都不敢想的。
“船靠上來了,馬上王總司令就過來!”那名港務人員向江岸看了看。又道:“王總司令會和你們握手,還可能會問一些事情,大家不要緊張,問什麼答什麼。來,現在看好,什麼麼是握手,然後你們自己抓緊時間練習。”說着,伸出右手與那名戰士互握了一下。
雖然官方人員再三提醒不要慌張,可是能不慌張嗎。難民們兩兩相對,一遍遍用力握着手,只是怎麼握怎麼彆扭,相比之下,還是磕頭來的更自然一些,同時,還有不少人拿眼角餘光偷偷瞥向那支正靠上碼頭的船隊。
領頭的三艘,雄壯威武,巨大的艦體在陽光下閃閃發光,甲板上細長的火炮讓人望而生畏,今日在碼頭的見聞,顛覆了他們的認知,他們這才意識到,外面的世界竟然如此陌生,也如此的精彩。
沒過多久,一名戰士低喝一聲:“王總司令來了,大家停下。”
從船上下來幾十個人,卻出乎移民們的預料,即沒有車駕迎接,也沒有黃羅傘遮陽,就這麼走了過來,戰士們也彷彿是一副見怪不怪的模樣,該忙的都忙着,沒有他們出現印象中的皇帝巡察,官員軍士肅穆相迎,百姓需要跪接的場面。
每個人的腿腳都有些發軟,不過民盟軍戰士沒有提示下跪,他們也不敢跪,都在猜測着誰是王總司令,因爲來人的衣着打扮都差不多,除了顏色有區別,有穿黑衣服的,有穿綠衣服的,還有一部分人的衣服是天藍色,並沒有人穿龍袍!
很快的,一名年輕人排衆而出,伸出右手,走過來道:“我是中國民主同盟軍總司令王楓,很高興你們響應我們的號召,去交趾開始新的生活,我代表民盟軍司令部、中國政務院與交趾省政府感謝你們。
感謝?移民的頭腦一片空白,在他們的理解中,是王楓給了自己新的生活,該是自己謝恩纔對啊!
強烈的不理解使得他們怔怔站着,只不過,趙秀才卻是渾身一瞬間顫抖起來,他看到王楓正朝着自己走來,他的身體顫抖也不是激動,而是緊張和害怕!
皇帝朝一個普通老百姓走來,正常人的第一反應是緊張和害怕!
趙秀才正不知該如何是好的時候,王楓的右手已經有力的握上了他的右手。
“撲通!”一聲,之前的叮囑,在這一刻全被忘的一乾二淨,趙秀才出於本能跪了下來,結結巴巴道:“小....小民叩見皇上,皇上萬歲萬歲萬萬歲!”
有趙秀才起頭,呼啦啦,王楓前方迅速跪成了一片,參差不齊的叫道:“草民給皇上請安,皇上萬歲萬歲萬萬歲!”還有不少人不停的磕着頭。
周圍一片靜默,每個人都滿臉古怪的看着王楓,就是王楓自己也有些發愣,被人山呼萬歲是什麼感覺?雖然同爲中國的最高統治者,咸豐能泰然自若,但王楓來自於現代,平等自由的觀念已經深入骨髓,他感覺很不自在,心裡還有些悲哀。
更何況,在民主自由的大趨勢之下,活着被人叫萬歲,死後是要受報應的,很可能會被人罵斷脊樑骨!
“起來,都起來,誰讓你們跪的?”王楓臉一沉,一把將趙秀才提了起來。
趙秀才臉都嚇綠了,其他人雖然不磕頭了,卻還是跪着不動。
“哎~~”王楓嘆了口氣,無奈道:“是我說話太重了,我向你們道歉,其實我能理解你們,中國幾千年的封建社會,皇權至上,皇帝一言決人生死,再加上滿清的推波助瀾,這不怪你們。
但是,我必須要說清楚,我們中國民主同盟軍崇尚民主、平等與自由,人與人之間,不論你從事什麼職業,身份上或許也高低不同,在人格上卻是平等的,除了父母恩師,沒有誰有資格接受他人的下跪!
你們再看看他們,我過來的時候,誰朝我下跪了?都起來吧,你叫什麼,別緊張,我又不會吃了你,只是過來看看你們的情況,瞭解一下我們還有哪些工作做的不到位,如果不歡迎我,我立刻就走。”
王楓都把話說到了這個地步,移民們陸陸續續的站了起來,可是眼神依然躲躲閃閃,不敢看王楓,趙秀才也小心翼翼道:“小民姓趙,雙字尚義,皇....王總司令您給俺們安排了好去處,俺們感謝還來不及,哪敢不滿,您....您言重了。”
王楓搖搖頭道:“是我應該感謝你們,因爲你們信任我,否則爲何會不遠千里來到上海?而且我實話和你們說,交趾雖然土地肥沃,政府在政策上與安置上也給予了最大扶持,但一切都要從頭開始,況且那個地方溼熱難耐,疫瘴頻發,北方人過去很難一下子適應,搞不好還要死人的,然而你們依然響應我們的號召,義無反顧的來了,參與到對交趾的建設當中,你們是交趾的建設者與奠基人,你自己說,我應不應該感謝你們?”
“這....”趙秀才目瞪口呆,自己有這麼偉大嗎?他難以理解,總認爲是王楓賞了飯給自己吃。
王楓又道:“我們的政府是爲人民辦事的,而不是凌駕於人民或欺壓人民,你現在不明白,沒關係,以後會明白的,不過,我對你們提一個要求,以後一律自稱我,不許再以小民或草民自稱,知道嗎?”
“是,是,是!”趙秀才連連點頭哈腰。
江南是民盟軍的根據地,這裡的民衆也最早接觸民盟軍,親眼看着民盟軍成長,並親身體驗一系列政策的依次發佈,對民盟軍的敬要遠遠大於畏,再加上長期生活在民主平等的語境之下,在經濟上也相對獨立自由,因此見到官員基本上能以平常心對待。
而這些從北方來的農民不同,被壓迫奴役了一輩子,等級觀念早已根深締固,乍一見到自己這個民盟軍最高首領,持一份平常心,在短時間內根本不可能。
王楓又笑着改口問道:“你們從哪兒過來?家鄉如何?這一路有什麼不滿意直接向我提,我們會盡量改進,來,先從你開始吧。”
王楓隨手一指,指向了曹麻子,傅善祥出於職業習慣,掏出本子和鋼筆準備記錄。
“是俺?”曹麻子頓時一驚,連忙答道:“回王總司令,俺叫曹麻子,打小無爹無娘,因爲幼年時出過麻疹,臉上坑窪不平,所以別人都叫俺曹麻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