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清軍入關以來,清庭按旗民分治的原則把北京分爲內外兩城,內城大致相當於今東城區與西城區,只許滿洲八旗、蒙古八旗與漢軍八旗的將士及家眷居住,原住內城的漢、回等各民族,被遷至京師外城,也就是今日的崇文與宣武兩區一帶。
內城東直門內,是正白旗的駐地,在鱗次櫛比的豪華府宅中,有一所中等規模的院落,外牆有些斑駁的痕跡,殿堂也不如周圍的高大,這正是福興的家。
五月十六日烈陽當空,但福府被一片愁雲慘霧籠罩着,昨晚從宮裡傳來的消息,署江寧將軍福興追擊發匪中伏,力戰身亡,雖然由咸豐下旨,賜銀一萬兩,諡果毅,追贈領侍衛內大臣、正白旗都統,然而,人沒了要這些有什麼用呢?
尤其是死在髮匪手裡,那是屍骨無存啊,只能取些生前遺物,過幾天立個衣冠冢。
“我的兒啊,你死的好慘啊,你年紀青青,三十不到就當上了江寧將軍,咱們家還指望你中興門楣,你咋就偏偏沒了呢?嗚嗚嗚~~”福興的老孃赫舍里氏抱着靈牌失聲痛哭!
福興曾向王楓自稱他是一個小小的江寧將軍,可實際上,江寧將軍是從一品的大員,位同於提督、都統,全稱鎮守江寧等處地方將軍,爲清庭統領江南駐防八旗軍兵的最高統帥,與兩江總督同級,會同奏事時列銜在總督前,統兵四千人。
福興之所以被向榮節制,首先是他的江寧將軍前面有個署字,相當於觀察試用,更重要的是,向榮壓鎮義軍經驗豐富,資格老,又是欽差大臣,而福興只是幫辦向榮軍務。
但無論怎麼看,福興能在三十之前當上署江寧將軍,都稱得上前途無量,英年早逝對於福府的確是個重大損失。
福興的妻兒、小妾、弟妹、叔嬸堂表兄弟姐妹,還有前來弔唁的生前好友,也是一把鼻涕一把淚,個個哭的跟個淚人似的,整個靈堂裡都是哭聲震天,唯一沒哭的是福興的父親文壽,卻也是兩眼泛紅,目中陣陣恨意翻涌!
赫舍里氏正哭到最傷心的時候,她的貼身侍女卻從殿外摸進來,吞吞吐吐道:“老夫人,有兩名女子送了封信給您,說是與大少爺的下落有關,另再三叮囑,請您不要當外人面拆看。”
“哦?信呢?”赫舍里氏滿心都是喪子的悲痛,一聽這話,就像條件反射似的,哭聲立止!
面對赫舍里氏瞪得有如銅鈴般的雙眼,侍女嚇的打了個哆嗦,趕忙向回指了指:“放您屋裡了。”
與漢女自願裹三寸金蓮不同,旗女雖被禁止裹腳,卻嚮往裹腳,因此她們稍做變通,裹刀條兒腳,即不彎腳趾,不弓足背,只是橫向把腳纏緊,瘦窄又平直,瘦削有如利刃,至於蘇三娘、洪宣嬌、楊水嬌等太平軍女人,全都是來自於客家,客家人男性方面大耳,身材高大,女性婀娜多姿,靈秀自蘊,最大程度的保留了漢人的原始特徵,而且客家女人是從來不裹腳的。
就看到赫舍里氏幾乎跳了起來,兩隻刀條兒腳健步如飛,一溜煙就不見了蹤影。
每個人都有些不解,文壽也找到侍女問明情況,頓時面色大變,緊緊跟了過去。
夫妻二人前後腳來到屋裡,桌上果然有一封沒有署名的信,赫舍里氏用顫抖的手拿起,撕去火漆,抖開一看!
“是福兒,真的是福兒的筆跡,老天保偌啊!”赫舍里氏再次落下了滾滾淚珠!
“哦?”文壽連忙搶來,與赫舍里氏的激動不同,他的臉面越看越沉,耐着性子看完之後,冷哼一聲:“這孽子,真死了倒也乾淨,竟然落在髮匪手裡,這要是傳出去,咱們家哪還有臉見人?”
“你說什麼?”霎時間,赫舍里氏就象母老虎一樣,咆哮道:“難道福兒不是你的兒子?好啊,老孃總算是認清你這個無情無義老東西的真面目了!”
文壽還是挺懼內的,連忙換了副面孔道:“你誤會了,我怎麼能不掛念福兒,可是被俘虜,名聲難聽啊!”
赫舍里氏的面色稍稍緩和了些,卻依然冷着臉道:“我不管,福兒受那麼大的苦,說不定哪天髮匪不耐煩就要了他的命,你立刻把你兒子救出來!”
文壽叫苦道:“咱家哪來那麼多銀子?加皇上賞賜的一萬兩,能拿出五萬兩已經是極限了,而髮匪要十萬兩,又不許還價,我就是賣了宅子也不夠啊,更何況賣宅子弄那麼大的動靜,別人哪還猜不出是怎麼回事?這如果捅出去,福兒既便平安回來前程也毀了!”
赫舍里氏想想也是,略一尋思,便道:“哪怕借印子錢,也要把福兒贖回,皇上剛剛賞了福兒領侍衛內大臣與正白旗都統,難道人回來了皇上還好意思收回?由從一品一步升到正一品,這不等於是加官進爵了嗎?”
領侍衛內大臣,正一品,掌由上三旗子弟組成的侍衛親軍,翊衛扈從,也就相當於皇帝的身邊人,這可是非同小可,而正白旗都統,掌該旗之戶籍、田宅、教養、營制、兵械以及選官序爵、操演訓練等軍政事務,總之是軍政財權一把抓,尤其還呆在北京,不用跑外面拼命,這是坐家裡發財啊!
文壽動心了,如此看來,福興被髮匪抓獲反而是壞事變好事,至於與現任的領侍衛內大臣和正白旗都統如何交接,那由咸豐去頭疼吧,與他們家無關!
只不過,文壽仍是遲疑道:“別的不怕,就怕事周不密,咱們全家都要被皇上治罪。”
赫舍里氏不以爲然道:“我聽說髮匪對滿人抓着就殺,手裡從不留活口,可這次,那個叫王楓的髮匪偏偏提出了十萬兩白銀的贖金,要照我看,他肯定是不願張揚,畢竟傳出去對他也沒好處,因此,你先找個信得過的人跑一趟江南,與王楓商量好細節,而咱們也抓緊時間秘密籌措銀兩,在沒有問題之後,與他約好時間地點,一手交錢,一手放人不就得了?但我們要小心,防止他收了錢反手撕票!”
“嗯~~”文壽捋了捋鬍鬚:“也好,我今日叫人出京,家裡的喪事照常辦,你也不要和任何人提,對了,送信的那兩個女子呢?可能找得到了?”
“應該離開了吧?髮匪可不敢在北京城多留,行了,我們趕緊回靈堂,免得使人生疑。”赫舍里氏拉起文壽,急匆匆的向外走去,可是心情,與來時已截然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