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夕顏並沒有那麼天真,認爲自己回到了齊府還會有人讓她有喘息的時間去適應,所以當她知道馬車會在傍晚的時候到達燕國公府時,她就在車裡美美地睡了一覺,現在她神采奕奕地隨着四平穿行在抄手遊廊中,不時停下腳步來,問問四平身邊的建築物都是幹什麼用的。四平一邊擦着冷汗,一邊道:“剛纔我們出來的地方叫拙政廳,是燕國公府的議事廳,兩邊的廡房是各司的押房。拙政廳後面就是爺平時處理公務的德正廳,德正廳後面左邊有個小院子叫做勤園,是書房,爺平時就歇在那裡。
左邊您看到的這片樹林了後面並排三個院子,梨園在勤園的正後面,左旁邊是晚晴軒,再左邊是爽風閣。因梨園後面有片梨花林,就比晚晴軒和爽風閣都大一些,梨花林旁有個角門,進去就是擁翠居,在晚晴軒和爽風閣後面。擁翠居後面,就是襲香館,出了襲香館,就是德馨院,就進了後院了……”兩人說着,就進了梨園。白天的梨園,和那天晚上看到的又有點不同,顯得更大些。從一旁的抄手遊廊進了垂花門就是壁影,繞過壁影就是寬敞的院子和敞廈了,敞廈的右邊就是上次她從夾巷裡進入的角門,靠着角門砌着一溜捲棚,捲棚盡頭有個兩扇的月洞門。
四平順着顧夕顏的眼睛望過去,就笑道:“那裡通勤園。”難道齊懋生說梨園是離他書屋最近的地方。這時顧夕顏發現敞廈前臺階東邊還有一個月洞,她就指着那門道:“那裡,可是通往晚晴軒的?”四平順手望了一眼,笑道:“是,那裡正是通住晚晴軒的。”只是個月洞。沒有設門。“走,我們去看看!”顧夕顏率先朝那邊走去。進了月洞,迎面就是太湖石做的山嶂,四月間,爬滿了綠色地藤類植物,穿過山嶂,是座花圃,面積不大,但也有四、五畝的樣子。奼紫嫣紅地開滿了花。
綴滿了花骨朵兒。花圃西邊,是座林子,濃綠掩映中,橫七堅八地綴着幾幢小巧精緻的房舍,非常雅緻。顧夕顏鄂然。沒有想到,晚晴軒是這麼的漂亮。四平指着遠處的房屋道:“一共有四幢屋子,分別叫彎月、眉月、弦月、曉月……”竟然叫這樣的名字!她還想走近去看看,身後卻傳來輕盈的腳步聲。兩人回頭,就看見墨菊正在山嶂旁張望。她看見顧夕顏,就鬆了一口氣。道:“二姑娘,嗯,夫人,端姑姑正在找您,說陪嫁過來的幾房嬤嬤正在敞廈等着給您請安呢!”以後這裡就是她的家了,來日方長!顧夕顏轉身就跟着墨菊回了梨園。
敞廈裡,身形高大的端姑姑身邊正圍着幾個面目陌生的婦人。遠遠地看見了顧夕顏,都跪了下去,四平見狀,就趁機告辭了。顧夕顏脫了帷帽在敞廈長案前地太師椅上坐定,喝了口翠玉上的茶,潤了潤嗓子,這才讓一羣婦人起來說話。“這位是李德寶家的。這位是馬四家的。這位是劉六福家的,這位是施子安家的。這位是曲天賜家的,這位是劉五安家的,這位是李平家的,這位是劉孝家的。”翠玉在一旁一一介紹着魏家送來的八房陪嫁僕人。顧夕顏笑着一一點了頭,然後問了一下大家的差事,這才知道原來人拔到了梨園,住的地方也安置在了尚正居住,可因爲顧夕顏沒有發話,目前都還閒着。
她就問道:“不知月例錢發了沒有?”大家就有點面面相覷。其中一個身材嬌小的婦人上前道:“回夫人的話,月例錢發了!”顧夕顏一笑,道:“既然如此,也就沒什麼好擔心的,就當是這段時間給大家放假了。今天我和國公爺還剛回府,還有很多瑣事要辦,大家也趁着這個機會修整一下,過幾天我再給大家派差事。你們就先各回各屋吧!”她到目前爲止還不知道自己這邊到底有多少人才能正常的運轉,自然也就不好安陪這些陪嫁的嬤嬤們。等這些人走了,顧夕顏問翠玉:“幾個丫頭都到了吧!”翠玉忙笑道:“都到了。
正在安置行李裡呢!”顧夕顏起身就去了正房。合抱粗的參天大樹已經是鬱鬱蔥蔥了,一邊的花架子上也爬上了綠色的藤,架子下的大魚缸飄着幾片浮萍,不時可以看見紅色的錦鯉劃過水面。進了屋子,正面牆前立着的八扇梨花木螺絲四季圖屏風前地山型羅漢牀上已鋪上了猩猩紅地纏枝花坐墊,梨花木太師椅間的茶几上擺放着幾盆綠色地植物。進了東邊的暗間,臨窗的炕桌上擺着茶具,角門旁的多寶格格子裡放着各式的精美玉器,落花罩旁的帷帳已換了春天用的湖綢。
一切,都充滿了生活的氣息。繞過稚雞牡丹的綃紗屏風,嫣紅、夏晴、杏雨、雲裳四個人正在將帶到洪臺的衣物從樟木箱子裡清出來放到八步牀旁的高櫃裡。顧夕顏眼角掃過,只覺得眼睛一花,不由“咦”了一聲。全是手工繡制的大朵大朵的花,沒有一點縫隙,沒有一片葉子,五彩繽紛,形態各異,象晚霞,象披帛,泛着絢麗的光華,顯現出一種奢華的美麗。是那條自己一直無緣穿在身上的百花不落地的裙子!她不由蹲下身來,輕輕地撫着裙上凹凸不平的繡紋,有些哽咽地道:“墨菊,怎麼這……”墨菊的臉上就升起一團紅雲,她拉了顧夕顏到外間地炕前。
低低地道:“……我學着姑娘的樣子,把四箱衣物首飾都抵到了當鋪裡……先還以爲是土匪或是人販子,沒敢作聲,後來知道是國公爺的人,就,就把當票給了那個姓田的,說是您的東西……不問青紅皁白的,壞了姑娘的事……讓他,讓他給捎回……原來以爲不會去的。所以沒敢跟你作聲……誰知道。竟然真的又去了一趟盛京。從當鋪裡把東西給,給贖了回來……”顧夕顏疑惑地望着墨菊臉上那團紅雲:“你紅什麼臉啊?”墨菊地臉就紅得更厲害了,吐吐吞吞地道:“沒,沒紅臉……有點熱……”顧夕顏就若有所思地笑了笑。
多寶格旁地角門後面是一間盥洗間,人高地木桶,直徑最少有兩米,泡在裡面象遊浴似的,不知道有多暢快。顧夕顏好好地梳洗了一番,然後就上牀睡覺去了,把屋子裡的人看得目瞪口呆。只有端娘敢多一句嘴:“這滿屋子亂着。你等會還要和爺去祭祖,給徐夫人請安……”顧夕顏把頭枕在牀沿旁讓雲裳給她絞乾頭髮,道:“就是因爲這樣,所以纔要補一覺啊。懋生,等他,還不知道要等到什麼時候,等他來了。你們把我叫醒就是了……”說着,已經閉了眼睛去睡去了。
在她心裡,徐夫人那裡,可是一場硬仗,不養足了精神,等會怎麼應答啊!到了晚上八點多鐘齊懋生纔回到梨園,梨園屋檐下已掛上了紅彤彤的燈籠。照着院子明亮又熱鬧。齊懋生腳步頓了頓,略顯疲憊的神態間就有了一絲溫和。他心裡暖洋洋的走進了屋子。就看見端娘滿臉無奈地指揮着屋子裡的丫頭們擺東西。看見齊懋生,她的臉一紅,忙朝着墨菊使了一個眼色,自己迎上前來給齊懋生請了安。齊懋生有些困惑地進了屋,就看見顧夕顏正七手八腳地穿衣服,看見他進來,擡頭說了一聲“你來了”,然後就叫了秋實進來給她梳頭。
齊懋生就不由地笑了笑:“你可真行,什麼時辰都能睡!”顧夕顏訕笑道:“我這不是要養足了精神,好去拜見徐夫人嗎?”等齊懋生盥洗完了,顧夕顏的頭也梳好了。小雛菊形狀的雪蛾,蓮子米大的東珠耳墜,石榴紅的齊臀掐腰的高領夾襖,鴨青色的八幅裙,顯得青春靚麗又莊重可愛。齊懋生就不由拉了她的手:“我們先去祭祖,然後去給徐夫人請安!”顧夕顏就想到了那天在梨園,黑暗中,自己也是這樣牽着齊懋生的手。她眉宇間就露出了幾份柔情,整個人更顯得恬靜,看得齊懋生心律失常地跳了幾拍。
兩人出了梨園,顧夕顏這才發現,整個燕國公府好象都活了過來似的,燈火通明,僕役成羣,寧靜中透着肅穆。延着梨園門前地抄手遊廊一直向前走,過了爽風閣轉彎再向前走就到了襲香館。所謂的襲香館,只一個花園,靠着擁翠居院牆砌了間小小的五楹平房。穿過襲香館,就是德馨院的正門。三階兩扇的紅漆廣亮門,齊懋生竟然猶豫了一下,才帶着顧夕顏走了進去。果然比梨園氣派很多。寬大的院落,七間的正房,鬱鬱蔥蔥地林樹,雖然也點了紅彤彤地燈籠,但影影綽綽中,顧夕顏卻覺得有些空曠清冷的可怕。
他們一路前行,從那個齊毓之出事地院落旁走過,出了德馨院,站在荷池邊,顧夕顏就看見了那座有七層高的餘年閣。八角的塔檐,掛着紅紅的燈籠,一層層,映亮了半邊天,比大年夜,還要壯觀,還要璀璨。恍然中,顧夕顏突然明白。原來,齊懋生,纔是這座屋子的主人,纔是這片土地的主宰,因爲有了他,這一切纔有了生機。望着身旁高大偉的齊懋生,顧夕顏第一次有了歸屬感。因爲這個人,這裡,也成爲了她的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