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明還是相同佈局的院子,可瞧起來又陌生的厲害。她記得上次上門時,裡頭乾乾淨淨,廊檐下放了把太師椅,一側矮几上擺了全套的烹茶器具,劉掌櫃舒舒服服坐在太師椅上,身後有兩個侍女服侍着,連立字據蓋戳都有人代勞。
可這回,院子裡竟大變樣,居然住進來一個做豆腐的胖女人。
白孫氏心裡頓時慌了,“敢問小娘子,你是什麼時候住進來的?”
胖婦人狠瞪了白孫氏一眼,“半月前兒!你倆到底走不走,不走我可不客氣了!”她閃身從牆根取了把鐵杴照着白孫氏母子便追打。
母子倆登時狼狽不堪地躲閃,“砰”一聲兒,大門緊閉,裡頭傳來胖婦人尖銳的大嗓門,“當家的,你是頭豬嗎,快日上三竿了還在睡,咱屋被賊人盯上了,還不趕緊出來!”
白孫氏和白金齊齊打了個激靈,也不敢多逗留,趕緊往衚衕外走。
走出衚衕,兩人的臉色都變得無比陰鬱。“娘,會不會記錯了?”
“絕對不會,這衚衕裡就他一戶院子,從外頭看,東北角和西北角各有一顆柳樹,位置都沒變!就是化成灰我都記得!”
隱約意識到什麼,白孫氏心裡天塌一般的失望,卻還是打起精神說:“說不準是搬家了,咱們一家一家找。”
三十兩銀子不是小數目,加上利息錢兒總共是四十五兩銀子,這錢兒若是被騙走了……白金壓根想都不敢想。
他沉默地跟在白孫氏身後挨家挨戶敲門。兩人每到一處便被人給轟出去,倒也不怪鎮上民風彪悍,擱誰身上,大清早被陌生人敲門,問東問西不說,又一臉窺探之意地往院子裡瞧,叫人不防備纔怪。
就這樣,尋遍了半個城北,母子倆吃了不知道多少閉門羹和冷言冷語,白孫氏臉色越發驚慌不安,白金也累了,氣急敗壞地把手裡的乾糧包袱往地上一砸,就地坐在地上歇下。
“不找了!這姓劉的指定是騙子,捲了咱們的錢就逃了,咱們上官府報案!早些抓回來早些還咱的錢兒!”白金終於繃不住捅破誰也不願張口戳破的事實。
白孫氏再也壓抑不住滿心的失落和絕望,“啊”的一聲兒,雙臂撲打着膝蓋大哭:“我這是造了什麼孽喲,手裡就那倆錢兒一文不剩給騙去了,這是要逼死我喲……”
立馬圍過來一羣人對着白孫氏指指點點的,到眼下白孫氏已顧不得面子不面子的,可白金卻嫌她丟人,餘光瞧見圍觀人羣裡有好幾個頗有姿色的婦人,立馬紅了臉兒,撇了老孃躲到一旁去。
白孫氏哭了幾嗓子,意識到什麼,立刻跳起來在人羣中搜索白金的身影。
她擦了擦眼淚,瞪了瞪圍觀羣衆,佯裝無事地走到路邊把白金拉走,小聲嘀咕,“咱們放私貸這事兒……能報官?”
白金叫她問住,面色變幻不定。當初那劉掌櫃似乎說過,這事兒是私底下的,沒法擱在明面兒上,故而籤存根時選擇去私宅保密進行,說是官府禁止放私貸。那些話兒他還記得,頓時就拿捏不準了。
“這可咋辦。”白孫氏慌亂的像熱鍋上的螞蟻:“這殺千刀的劉掌櫃,難不成真卷錢兒逃了!咱們尋不見人,又不能報官,可該怎麼好?”
白金咬咬牙,“這事兒不能就這麼算了,走,咱們上縣衙看看去!”白孫氏有心想勸他,卻也拿不定主意,渾渾噩噩跟着白金往縣城裡去了。
母子倆到了縣衙門口,見了兩個守門的衙役在外站崗,白金靈機一動,按了按白孫氏肩膀,低聲說了幾句。白孫氏聽了,一連的點頭。
“就這麼辦,還是我兒腦袋機靈。”白金瞅準時機,小跑上前,點頭哈腰地對其中一個衙役說:“這位官爺,小的想和您打聽個事兒。”
那衙役是個中年人,五官周正,一身正氣,倒也不無視他,掃了他一眼:“問便是。”
“是這樣,我聽說縣裡有放私貸……”話兒還沒繼續往下說,那衙役竟然雙眸瞪圓,冷冷盯視着白金,呵斥:“放私貸違反朝廷律法,你打哪兒聽說的,又是聽誰說的?”竟是一副追根究底的架勢。
白金一聽這話心裡便是一咯噔,想着完蛋了,連忙擺手,解釋說:“不不不,我也是多年前在街上不知道聽哪位路人說起過,那人現在早尋不見了。”
那衙役便一本正經教訓了白金幾句,叫他遵紀守法,莫要想那些一步登天的違法勾當。
白金哪裡敢不虛心聽,不迭地點頭應是,捱了好一頓教育之後,訕訕地回到白孫氏身邊。也不敢在衙門門口多說什麼,拉着白孫氏便往遠處走。
母子倆走到城門附近,白金才跺了跺腳,咬牙切齒道:“這回完蛋了,放私貸違反朝廷律法,衙門知道了,不但不幫咱們找回那些錢兒,咱們還得被抓進去坐大牢!”
白孫氏登時眼前一黑,險些就要倒下,白金眼疾手快拉她一把,“娘,眼下可咋好?錢兒全沒了,黃掌櫃的還等問我們要賠償,官府也盯着咱們,難不成真賣耕地?”
一想到賣耕地,白孫氏心口像被人剜走一塊似的,“不行,把耕地賣了咱屋可就損失慘重,往後更艱難了,不成不成,說什麼不能賣!”
她掙扎着站直身體,發狠道:“讓我賣耕地,不如讓我去死,白義和白禮他們有的是錢兒,叫他們出!”
白金連忙說是,“娘說的對,我就不信他寧可看着爹孃水深火熱的,也捨不得出幾個子兒,雖然不是娘你親生的,但是沒有爹孃一把屎一把尿把他養大,他哪有今天!”
母子倆都定了心思,決定回鎮上去打聽白義和白禮的下落,事到如今,也沒了別的法子,放貸這事兒吃了場啞巴虧,只能先顧好眼前,把還錢兒的事給解決了。
母子倆空歡喜一場,雙雙神色陰霾地回了村。這個時間,午飯剛過,白易秋也沒心思吃早上的剩菜剩飯,兩手背在身後,焦灼地在院子裡繞着圈,一心盼着母子倆歸來。
按說他倆天不亮就動身,取個錢兒的功夫趕正午也就回來了,可眼下,午飯時間都已過去了,白易秋越等越心慌,眼皮子直跳,總覺得出了什麼意外,正要出門去看,一轉身,冷不丁見門前走進來倆人,正是母子倆。
他眼睛一亮,激動地迎出去,“老婆子,錢兒到手了?”
白孫氏一路上強忍着滿心的失落,到這會兒,那一口氣再也提不起來,沒等進堂屋就癱倒在石階上,抱着柱子痛哭:“我這是遭了什麼報應喲,老天爺不長眼,偏不讓家裡發大財,反而要和咱們對着幹,我這是造了什麼孽啊……”
白易秋頓時愣在那,不敢置信地說:“錢兒,沒拿回來?”
沒人搭理他,白孫氏只顧着哭,白金深吸一口氣,想說些什麼,卻提不起精神張嘴,一臉懊喪地進了屋,把門摔的震天響。
母子倆的反應,讓白易秋意識到什麼,他頓時沒了耐心,疾步走到白孫氏面前,揪着她的頭髮把人提起來,咆哮道:“你倒是說話兒,到底咋回事!不是說好上錢莊去拿十五兩銀子,錢兒呢!”
白孫氏被吼的一懵,頭皮一陣生疼,她哪裡知道,白易秋多日來隱忍的怒氣早已在這一刻瀕臨失控,咬牙切齒地瞪着白易秋,“你給我撒手!錢兒沒了!被騙了!你這會兒知道着急上火了?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