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藍的夜空上羣星閃爍,不同於中原地方所見那般疏朗,卻密密麻麻的,一顆挨着一顆,彷彿忽然間,整個宇宙霎那濃縮了起來,只聚集成頭頂這一隅之地。
稀薄的高原氣候,在這一刻展現出一種磅礴的瑰麗。穹窿銀漢,仿若伸手可及,這一刻,少了些白日的蒼穆,卻多了幾分契融的純真。
恆古似乎不再遙遠,神秘的氣息撲面圍繞,讓人生出天人合一的感動。
巨大的篝火堆燃起無數星子,突突的向上竄着,將這處背風的山坳映的纖毫畢現。
一頂頂牛皮帳篷錯落有致的扎滿了山坳中,火光掩映下,映出的是一張張淳樸憨厚的面孔。白日間所見的兇戾,似乎只是一種幻覺,在這一刻,已然消散的不見一絲痕跡。
衆多的皮帳之中,圈出偌大的一塊空地,順着空地四周一圈兒,擺下一張張氈毯,氈毯上大盆大盆的牛羊肉,整塊整塊的堆滿,羯鼓羌笛之聲不絕,歡聲笑語不斷。
蠻人以右爲尊,嶽大官人這會兒便坐在姬罕答的右首第一位上。緊挨着他下首的,是滿面憨態的水生,此刻正自好奇而迷茫的四處打量着,看着什麼都感到新鮮。
姬罕答滿面笑容,居中而坐。在他左首,坐着的是一臉欣慰的老頭戚仝,戚老頭旁邊,依次坐着的,則是掛着一方面巾的陸蕪菁。再往下,則是彩霞和向濤。
今天白日互相敵對的兩方,在遭了一場突襲後,卻戲劇性的化敵爲友,究其根本,正是一臉笑眯眯的嶽陵嶽大官人。這讓向濤等人,對其更是推崇不已。便連老頭戚仝,不時看向嶽大官人的目光中,都帶着莫大的讚賞。
衆人中,怕是唯有蕪菁姐姐,眉宇間鎖着一片清冷。自始至終,便如一尊精雕細琢的白玉觀音,高貴而冷豔的氣質,讓人在生出一種驚豔的同時,卻也無形中隔出一種疏離。
“嶽兄弟,你救了我,救了我的連兒,從這一刻起,你便是我戎族王室永遠的兄弟。但凡我戎族之內所有的,只要你張口,便可任你而取。不論何時何地,只要你嶽兄弟需要,戎族的勇士,也願任你驅策,爲你的榮耀而戰!這,是我,戎族之王,姬罕答的承諾。”
大手一揮,示意衆人安
靜,隨即雙手捧起一尊極大的金碗,姬罕答滿面肅穆的轉向嶽陵,鄭重的宏聲說道。旁邊自有戚仝爲他一一翻譯出來,只是目光在那大碗上一轉,面上擔憂之色一閃而逝。
白天一戰,嶽陵在危急的關頭鬆開了姬罕答,隨即飛身而出,憑藉着一腳之力,將他踢開,從而使得那本該是致命的一箭,最終只是傷到了他的肩頭。更是合身抱着那個少年,戎族的王子姬連,躲開了隨後而來的連珠兩箭。
他以一人之力,力救戎族兩代君王,這份恩情,不但讓姬罕答父子感念不已,也立刻贏得所有戎人的尊敬,也纔有了今晚的這個盛會。
目光微微一轉,嶽陵面上笑容愈發清朗起來,坦然接過那碩大的金碗,對着姬罕答一敬,呵呵一笑,朗聲道:“大王客氣了,既是兄弟,何來索取?你我兩族之情,便盡在此酒之中了!”說罷,隨即仰頭,一飲而盡。
戎人以能飲善戰爲英雄,且不論什麼手段,眼見他白天曾與有着第一勇士之稱的大王姬罕答,拼了那麼久卻不落下風,後面還救了翟王與王子,此刻又能面不改色的飲下金盞賜酒,衆戎人不由的齊聲歡呼起來。
要知金盞賜酒乃是戎族最高的榮譽。但那金盞的容量卻也是極大,足足有一斤的量。
往日便是族中最善飲的勇士,一氣兒喝下這麼一大碗,也會微有熏熏之意,但此刻嶽陵喝完,卻是依然眼神清澈,不見半分雜質,如此酒量,豈能不讓衆戎人拜服?
姬罕答也是雙目閃過讚歎歡喜之色,大喝一聲好,隨即端起另一隻同樣大的酒碗,對着嶽陵一敬,也是滿飲而盡。
衆戎人頓時又是一片歡呼,姬罕答滿面喜色,待得衆人歡呼聲罷,這才一拍雙手。隨着掌聲落下,但見場外一人大步而入。
此人年紀十五六歲上下,生的濃眉大眼,脣上微有絨須,帶出幾分少年人的青澀,不是別個,正是白天那個策馬奔下,險險被一箭斃命的戎族王子,姬罕答的兒子,姬連。
此刻,姬連滿面感激之色,身上只披半氅,裸露着右邊半身。手中端着一個托盤,上面擺着一隻烤的焦黃的羊羔。羊羔擺成跪姿,背脊上,卻cha着一把寶石綴柄的,極華麗的金色小刀。
除此之外,還有另一隻如同方纔姬罕答敬給嶽陵那樣的金碗,金碗中,亦是裝滿了酒水。
戚仝看到這一幕,面上不由微微動容。旁邊陸蕪菁娥眉微微一挑,低聲道:“戚老,這是何意?”
戚仝目光微微掃了身旁的姬罕答一眼,以手捋須,低聲道:“這是古戎族王室封王儀式。古戎一族,除了至高翟王外,還可有十一位翟王,除了王室宗族可受,外人若受,則需由承嫡王子親自進獻,剜肉奉酒,世襲罔替。非戎族重恩、重大貢獻者,不可受之。不想子鴻竟能得此殊榮,唉,也不知究竟是福是禍。”
陸蕪菁一驚,急問道:“怎麼?既是殊榮,怎麼會有禍之一說?”
戚仝微微眯起雙眼,低聲嘆道:“丫頭,古戎王族雖然享有超然地位,但畢竟早已離開吐蕃許久。此番忽然回返,如今吐蕃大小蕃王、勢力不知凡幾,又有哪個肯屈居人下?今日子鴻受了此禮,便等若與古戎王族有了牽葛,一旦有事,怕是不好再置身事外了。”
陸蕪菁吃了一驚,終是露出急色,惶惶道:“那如何是好?您老快想法子阻止啊。”
戚仝深深看了她一眼,心中暗暗嘆息。面上卻微微搖頭,低聲道:“胡鬧!這等至尊儀式,豈有外人可阻止的?若真如此,頓時便成死敵。我觀子鴻非尋常人,此事若放在別人身上,或許會有干礙,但放在他那兒,卻是不可以常理度之了。再說,便真個有事,有你我在,只到時見機行事就是,這會兒卻是不可亂動。”
陸蕪菁終究不是普通女子,剛纔不過是關心則亂。得了戚仝一點,頓時省悟過來。眸光在嶽陵身上一轉,隨即垂下睫毛,將那絲擔憂和柔情遮去。
他二人在旁暗暗擔憂,這邊姬連已是行至宴前,雙手託着木盤,就嶽陵身前跪倒。
嶽陵一驚,待要去扶,旁邊姬罕答卻出手按住他肩膀,沉聲道:“你自安坐。此次你有重恩與我戎族,我欲封你爲我戎族之異姓王,共享尊榮。由承嫡王子進獻,乃是規矩,兄弟不需客氣。”
這次,卻是由王子姬連替父翻譯。饒是嶽大官人皮厚無比,聽罷也是不由有些發暈。
啥?封我當異姓王?呃,這麼誇張有木有?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