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殺!殺了他!”
便在嶽大官人有如低嘆的輕聲話語中,謝天望心底那份不安,忽然在地面的輕微抖動中,猛然清晰了起來。一抖手中短刃,已是大喝一聲,當先向嶽陵撲了過去。
嗖!咻咻!
便在另外五禽微一愣神,剛要呼喝相應之際,空氣中猛然響起一陣令人心悸的銳響。
一霎那間,比之絲連不斷的雨絲還要密集的箭矢,便在這一刻,驀地破空而至。
噗噗之聲轉瞬間便在狹窄的空地間響了起來,慘叫聲中,五禽動作稍慢,已是不待身動,便被這突兀飛來的箭矢,射的如同刺蝟一般,五具壯偉的身子,好似忽然被大力的撞上,猛然飛了起來,旋即重重的跌落,只微一掙動,便歸於寂然。
血水如泉涌也似,從中箭的軀體上噴濺而出,隨即被不斷飄下的雨絲沖刷着,湮成了一片。
謝天望嘶聲狂吼着,手中單刀舞的風車一般,直如身周忽然盛開無數的雪蓮花。
只是那片片紛白之中,卻在下一刻,又猛的似被染上了一抹豔色,紅豔豔的,刺目而悽絕。
“啊——”
他大聲叫着,跌跌撞撞的向後退,一退再退。凌亂的刀光已不再緻密,胸腹與四肢上,幾支長長的羽箭,讓他體內的精氣,如遇漏斗般,快速的向外泄去。
眼簾中,對面離着他不過咫尺的嶽陵,這一刻,卻忽然如同天塹,怎麼也難以靠近。
四下裡箭雨早已停了,無數雄壯的騎士,在雨幕中圍攏來,面上皆是一片蕭殺之氣。
不遠處,一支高挑的九毛大纛豎起,旗下姬罕答面色冷厲,端坐不動。直到眸子轉向靜靜而立的嶽陵時,才露出溫和的神色。
而在猶自勉強舞着單刀的謝天望對面,年輕的古戎王子姬連,正自彎弓搭箭,一絲不苟的對着這個唯一的目標,射出一箭又一箭,既不立時取了他性命,卻也不肯讓那可憐的人停下來。
德吉朗噶和其加早被眼前的這一幕驚呆了,這不是戎王和他的部伍嗎?他們不是已經離開了,正往潢中而去了嗎?怎麼會……怎麼會突然出現在這兒?
天,他們竟騙過了所有人,在當着大夥兒的面離開後,卻又殺了個回馬槍,跑到這兒埋伏起來。
看着場中,已然臨近油盡燈枯的謝天望,兩人忽然替他感到了陣陣的悲哀。
這個倒黴的傢伙,這不整個就是沒蝨子找癢癢嗎?就爲了點利益,竟敢找恩義王的麻煩。
恩義王是誰啊,那是天上的神仙下凡,是惜金貢布!神靈是凡人可以冒犯的嗎?可嘆,可憐!
兩人嘆息着,再看向一旁那個略顯消瘦的身影,眼中已滿是狂熱敬畏之色。
“姬連,停手吧。”
嶽大官人先是對着大纛下的姬罕答點點頭,這才轉過身子,對着又再搭上一支羽箭的少年喊道。
姬連應了聲是,收起弓箭,彎腰對嶽陵施禮。嶽大官人笑着擺擺手,邁步向呼呼喘息着,已然倒在了地上的謝天望走去。
謝天望躺在地上,一張粗豪的黑臉,此刻卻是蒼白的嚇人。他敗了,費勁了無數心機,安排下的計謀,在這一刻,徹底的敗了。
身上遍佈的痛楚,還有劇烈的、不可自抑的痙攣,讓他知道,死亡已然對他張開了懷抱。
失血太多了,意識似乎都要有些模糊了。他使勁甩甩頭,儘量讓自己保持着清醒。他向來以心志堅定著稱,哪怕面對着再可怕的敵人,再複雜的局勢,他也從未露出過慌張。
眼前忽然映入一張面孔,蓬頭垢面的,面頰貼在了泥水中,卻仍然瞪大了雙目。眼中最後流露出的神色,滿是悲憤和震驚。
這張臉是誰?怎麼看着如此熟悉?啊,是五弟。那個當年在西北綠林中,鼎鼎大名的血鷹仇天放。憑着手中一對雁翎刀,八八六十四式血煞刀法,在昔日的西北道上,可謂威風八面。
那一年,是自己守了他足足十天,在先給他酒裡偷偷下了藥,讓他醉意朦朧中,根本未察覺自己功力大打折扣的情況下,這才一舉將其折服,收爲羽翼。那一天起,西北道上少了一號人物,謝家,卻多了一員猛將。
可如今,他卻瞪着眼躺在泥水裡?任憑骯髒的泥水,就那麼在他口鼻間流淌着?啊,他死了,他和祝彪一樣,都死了。死在了那個嶽陵的設計下。
可他眼裡這憤恨和不甘,爲什麼卻一直對着自己?是了是了,他在怪我,他在怪我爲了收攏嶽陵,從而放下了老二和老八的仇。對,肯定是!
糊塗!笨蛋!你知道什麼?我不過是騙他的,我只是要先把咱們該拿的拿到,等他落入了咱們手裡,一切都安排好了,我又怎能容他活着?
你不懂,你只是個武夫,你憑什麼怪我?你有什麼資格怪我?我纔是你們的頭兒,是你們的大哥,是你們的領袖!我,纔是西北八禽的靈魂!沒有我,你們什麼都不是,只能是飄蕩在山野間的莽夫,早晚不知哪一天,被人隨意的棄屍荒野的莽
夫!
他意識開始模糊,心中憋屈的怒火,忽然再也壓抑不住。在對着地上一具具屍體那死不瞑目的眼神時,突然爆發了起來。
“你懂什麼?你們懂什麼?你們什麼都不懂,都不懂!嗚嗚,你們怎麼都不應我,你們……你們,你們爲什麼都這樣看着我,我也不想的,不想的,哈哈哈,好吧,你們怪我是吧,那就怪吧,謝天望頂天立地,有何所懼?有何所懼?”
他在地上扭動着,抽搐着,時哭時笑着,嗓中拼命的嘶吼着,卻在漸漸失去的精力中,只化作嗓中混沌不清的嗚咽。
“你怕了嗎?後悔了嗎?”
耳邊忽然傳來一個溫和的聲音,謝天望混沌的神智,忽然奇蹟般的清醒起來。
努力的仰起頭來,將目光凝聚,眼前,嶽陵靜靜的站在身前,俯身看着他。眼中清澈如水,嘴角上,卻仍是掛着那副讓他看着就忍不住惱火的笑容。
“我怕什麼,我後悔什麼?你以爲你贏了嗎?哈哈,你這低jian的狂生,你不知道,你永遠不知道,不知道自己在做什麼…….”他大聲的回答着,激動之下,直覺呼吸越來越是艱難,嗓中如同破了的風匣一般。
嶽陵微微蹙眉,隨即搖搖頭,嘆道:“謝大公子,剛剛我肯跟你廢話那麼久,其實就是想知道,爲什麼你一直拖到此時才下手。按說,之前你不是沒機會的。現在我知道了,你是爲了鹽湖,還有吐蕃的勢力。想必,你當日隨着我看到了瑪爾果後,就早已派人回報了謝家吧。呵呵,我想告訴你,我這就要去對付他們了,對付你那個不知天高地厚的弟弟。他竟敢對我的身邊人下手,這是我不能原諒的。我會讓他死的很艱難,我還會將你們謝家連根拔起,因爲,我不喜歡總被人算計。現在,他們是不是還以爲你應該得手了呢?嗯,以有備戰無備,哎呀,你說他們還有幾分勝算?可惜,可憐,可嘆啊。”
嶽陵緩緩的說着,謝天望張大了嘴巴,怨毒的瞪着他,卻知道他說的一點沒錯。
如今的謝家毫無防備,面對着這個一心要顛覆謝家的對頭,怕是毫無勝算的。
“你…你…呼呼…..額….嗬嗬…..我…”他兩眼怒凸,口鼻中血水激涌,卻是憤怒之餘,血氣所激導致。
“你告訴我,你說的不是爲一己之私,那麼到底是爲誰?你在爲誰賣命?你說了,我就答應你,答應你放過你們謝家。”
嶽大官人語聲輕柔,如同魔鬼揮舞着蜜糖……….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