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卓陀蓂莢救下後,迷迷糊糊之間,周衛極只感覺到全身鑽心地疼。這種疼痛,他很熟悉,也能面不改色,疼痛對於他來說,根本不算什麼。
周衛極做了一個奇怪的夢,夢中,他沒有藍怡。
他夢到普和四年,他隨着戰王打敗契丹軍,卸甲歸鄉,做了一名擒賊的捕快,每日來往於縣城和北溝村之間,忙碌充實。
北溝村依舊是當年他離開時的老樣子,村裡人農忙時從早到晚在田中耕作,農閒時便靠着牆根取暖嘮嗑,男人們見了他擡手打個招呼,婦人們見了他依舊是躲躲閃閃的。無論是男人還是女人,周衛極知道,他們都怕他,怕他一身的殺氣,怕他腰間的佩刀。
村裡的鄭寡|婦相中了他,三天兩頭的到家門口來轉悠,借捆柴火或是討碗水喝,周衛極對她,從不理會。鄭寡|婦打得什麼主意,周衛極看得明明白白的,也絕不同意,跟她說了一次後她仍舊如此,周衛極也便無視她的存在,任她自己折騰着難看,無趣之後自然會走的。
他答應了姐姐要成親生娃的,姐姐也帶他相看了幾家閨女。周衛極卻一直沒有定下來,不是人家不好,只是,總差了那麼一種感覺。一種,他說不上來的感覺,讓他莫名的失落,心裡空落落的。
躺在自家荒涼的破院子裡,左右兩院也皆是空着,這個家,安靜地嚇人,周衛極卻覺得很喜歡,就喜歡這份安靜。每日裡在衙門熱熱鬧鬧地跟兄弟們在一起,回來後,獨自安靜。
後來,突然傳來戰王的死訊,周衛極等人大驚。不久之後,便是契丹新王登基,契丹軍集結犯大周邊境,朝廷派柴逸大將軍帶人前去禦敵。柴逸不敵,周衛極這些戰王舊部或是被徵召,或是自發地趕往邊關禦敵,與契丹軍決一死戰。周衛極,便是自發前往的,他覺得,自己必須得去,這是他的責任。
邊關苦戰半載有餘,兩軍勝負各半,陷入苦戰。周衛極獻計,聯合女真和奚族,共討契丹,終於使得契丹腹背受敵,退出周境,周軍一時氣勢大振,邊境暫安。周衛極也因此立了大功,被升爲四品將軍。
對升官,他無所謂,甚至不想去當官,只想着趕走契丹人之後,再回家鄉,守着那山那水那舊屋,過一輩子。
便在這時,夢境忽變,他帶着一隊人巡邊被契丹人伏擊,周衛極單槍匹馬斷後,愣是以一己之力攔住對方几十人。這時,他的心裡滿是決然,唯一抱的念頭就是要兄弟們逃生,而他,死在這裡,便是死得其所。左右,他也是無家無口,無妻無兒,無牽無掛。
這一戰,真真慘烈無比,周衛極腹背受箭,再也支撐不住跌倒在地,閉上眼睛安然死去。便在這時,他忽然聽到有人在耳邊叫他,一聲聲地叫着,“衛極,衛極……”
這聲音,如此熟悉,似是從他的靈魂深處傳來,讓他身魂俱顫,猛地睜開眼睛,四處尋找,到底是誰,是誰再喚他?
“衛極,衛極……”柔柔的,帶了哭腔的聲音再次傳來。
周衛極猛地握緊拳頭,雙眼驚喜地瞪大,是媳婦兒,是他的媳婦兒在叫他,他不是孤單一人,他有家,他有媳婦兒,有孩子,他媳婦兒在家等着他回去。他有家!他周衛極,也有放在心裡的人!他周衛極,也被心愛的人放在心裡,心心念念地牽掛着!
他,不能死!
“衛極,衛極……”媳婦兒的聲音再次傳來。周衛極咬牙站起身,不能死,不能死,要回去,要回去,“媳婦兒……”
“衛極,衛極,你傷得好重,怎麼辦,怎麼辦……”
“媳婦兒,別哭,我不疼。”周衛極站起身,拔掉身上的箭,鮮血噴灑而出,染紅了面前的藍怡。
夢,忽然醒來,周衛極猛地睜開眼,粗粗地喘了兩口氣。
李金剛、鸞鵷、卓陀蓂莢、鐵娘子、週四等人皆圍在牀邊,吃驚地看着周衛極,驚訝如此重傷,又中了毒,他竟能這麼快地醒過來;驚訝他醒來第一件事,竟是……叫媳婦兒?
周衛極環視衆人,目光落在卓陀蓂莢臉上,微微點頭。
卓陀蓂莢的雙眼頓時盛滿快樂的光芒,“周大哥,太好了,你醒了。”
鐵娘子則壓住滿眼的失意,用最溫柔的聲調問道,“衛極,渴不渴,餓不餓,哪裡疼?”
周衛極這才注意到自己一身的傷,他擡起胳膊,摸向胸口,只有繃帶!周衛極擡頭,眼神急切,聲音暗啞地問卓陀蓂莢,“我帶的珠子呢?”
卓陀蓂莢拍拍腰間的鹿皮包,“在這裡,繩子被血水浸透了,蓂莢拿去洗了再給你。”
“給我!”不用質疑的語氣。
卓陀蓂莢委屈地嘟起嘴,從荷包裡掏出一個黑繩穿起的鮮紅琉璃珠,遞到周衛極面前。周衛極緊緊握在手中,轉目看向旁邊孤零零躺着的週三,“週三的傷勢如何?”
週四微笑,“二哥放心,他的傷比你輕,死不了的。”
周衛極應了一聲,目光落在李金剛身上,“李大哥,幫我把黑子找回來。”
李金剛嘿嘿笑了兩聲,“放心,黑子識路,會回來的。”
周衛極扯扯嘴角,目光最後落在鸞鵷身上,“你那個能祛傷疤的藥呢,勸給我拿來?”
鸞鵷驚訝的看着周衛極,“你不是最看不上這個藥麼,要它幹啥?”
周衛極理所當然道,“等傷口結痂脫落後抹上,我的身上,不能再留疤。”
鸞鵷看着周衛極,奇怪問道,“你不說有傷疤才爺們兒,怕留傷疤的是娘們兒麼?”
周衛極微笑,眼底全是溫柔,“我媳婦兒看到我身上的傷疤,會難受。”
鸞鵷腿一軟,坐在地上,摸了摸胳膊上的雞皮疙瘩,喃喃道,“瘋了,瘋了!”
李金剛則哈哈大笑。卓陀蓂莢心中酸澀,嫉妒又羨慕。
周衛極和他夫人的感情,真的就這樣好麼?到底什麼樣的女子,才能讓如此出色的男人,惦念至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