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榜之後,考生徹底放鬆下來,落榜的學子黯然返鄉,中舉的學子則開始忙碌,交友宴客,拜見師座,舉子們三五成羣相約飲酒,他們算是同一屆的考生,亦是同榜舉子,彼此至少要混個交情,誰知那人將來不會魚躍龍門,打好關係總沒錯。
黎耀楠忙得不可開交,他的幾位朋友,只有兩位落榜,其餘六人均考中舉人。
這一次他們相約天然居,原本是爲了慶賀,但孫瑞思和屈俊良未中舉,於是衆人便把名頭換成論政,談談當今局勢。
當然,談論中肯定不會涉及敏感話題,閒聊也只是說說朝中發生的事情,以及各地一些情況,還有一些自己的見解。
黎耀楠喜歡和他們聊天也是爲此,聽大家講話,可以彌補自身的不足,起碼對於朝政來說,他就兩眼一抹黑。
眼見幾位友人暢所欲言,孫瑞思和屈俊良心中失落,一晚上只顧着喝悶酒,前段時間高聲闊論意氣風發的形象,彷彿離他們遠去。
大家談得高興,各據己見,滔滔不絕,偶爾還大聲辯駁,爭得面紅耳赤,過一陣子,幾杯黃酒下肚,又像什麼也沒發生過。
黎耀楠喜歡這種氣氛,充滿了一種現代人從未有過的朝氣。
孫瑞思和屈俊良愁眉苦臉,幾位友人紛紛中舉,他們心裡的差落可想而知
。不過兩人也明白,友人此時的態度,對於他們來說纔是最好,這個時候任何的同情和憐憫,只會讓人覺得那是一種侮辱。
還是祝昊焱看不過眼,蹙眉道:“兩位兄臺不必如此,今科未中,三再來便是,何苦這般作態,兩位兄臺難道是對自己的學問沒信心?”
孫瑞思苦笑,神色略顯惆悵:“我原對自己的學問有信心,只是如今卻沒底了,唉!”
黎耀楠心中一動,轉而問道:“孫兄可是有什麼難處?”
孫瑞思搖了搖頭,閉口不言。
旁人見他如此也不便多問,畢竟他們交淺言淺,關係沒好到那種程度,更何況文人注重隱私,孫瑞思不想說的事情,他們如果冒然探尋,反而會顯得失禮。
屈俊良沉默了一陣,勉強撐起一個笑容:“還沒恭喜幾位兄臺得中舉人,小弟不日返鄉,以後怕是再也沒有機會,同大家一起相聚了。”
李明章哈哈一笑:“俊良兄切莫灰心,三年後爲兄在京城等你金榜題名。”
黎耀楠詫異地看他一眼,李明章話裡透露出的意思有很多。
屈俊良拱手作揖,臉上依然有着化不開的愁緒:“承蒙兄臺吉言。”
祝昊焱不悅道:“別在那傷悲春秋,來,喝酒,今日不醉不歸,喝完這一場,咱們三年後京城再見。”
屈俊良頗爲驚訝:“祝兄打算三年後再去京城?”
祝昊焱不在意地說道:“老師讓我用心苦讀三年,雖然明年參加會試也使得,但進士與同進士差別甚大,老師怕我學問不夠丟了他的臉,故而讓我三年後再考,爭取一次得以高中。”
屈俊良瞬間瞭然,心情也好了一些,端起酒杯一飲而盡:“好,衝着祝兄這句話,小弟回去定會勤學苦練,爭取三年以後,咱們京城再見。”
“這纔對嘛!”祝昊焱同樣端起酒杯一飲而盡。
衆人見他說得大方,均是會心一笑,沒人問他老師是誰,也沒人打探他的底細,大家相交的默契,在一起只談天說地
。
劉經業和閔博文也一樣,準備三年以後再考,這樣把握更大一些,需知同進士,一生至多隻能坐到四品官,他們有理想,有報復,自然不甘被埋沒。
幾人這次相聚,也算是最後的道別,李明章雖然啥都沒說,大家卻能聽得出,他要麼原本就是京城人士,要麼就打算金科繼續參加會試。
周潛是李明章的好友,兩人心裡的想法自是不提,大家也沒多問。
黎耀楠很坦誠地言道,今年欲要前往京城。
路誌安也笑着說起,金科會試,他定要前去。
沒有互相約見,也沒有彼此套交情,除了祝昊焱等人不預備參加會試,李明章、周潛、路誌安、及黎耀楠,他們心知肚明,這份友情未來是否可以深交,還要再看緣分。如同現在這般拋開身份,拋開家世,聚在一起直抒己見,恐怕是再也沒有可能了,金榜題名以後,朝廷會給進士派官,官場之上,又哪有單純的友誼。
大家又說了一陣話,酒也喝得差不多了,互相告辭了一番,不久,便各自散去。
這樣平淡如水的交情,經過這次以後,不知還能不能再繼續,但衆人都顯得很滿意,這樣就好。
黎耀楠心情愉悅,這次與他相交的幾位友人,似乎具是聰明人,比那些只會吟詩作對的才子好得多,不是他說,而是看見三表哥,成天參加什麼詩會,酒會,一大羣文人無痛□□,感覺實在有些無語,那種的場合,說實話,他沒有發現任何實質的東西。
哦!當然有了,黎耀楠倏然想起,聽說一位舉子詩做得不錯,被金陵同知看中,打算招回家去做女婿,奈何府尹大人也看中了,欲將小女下嫁,兩家只差點沒撕破臉,最後還是同知讓步,畢竟官大一級壓死人。
知府這邊,歡歡喜喜爲女兒交換名帖,同知那邊,轉過頭又爲閨女選了一位風流才子做夫婿,也算是成就了一段佳話。
典型的狗血橋段,黎耀楠聽聞以後,只覺得天雷滾滾,難怪鄉試以前他就發現,十七歲以下的年輕學子,幾乎具爲定親,原來是在這等着。
不過無論如何,那些事情與他無關,十天時間轉瞬即逝,在張啓賢戀戀不捨的目光中,黎耀楠毫不留情押着他,上了回程了馬車
。
張啓賢眉頭緊鎖,俊俏的臉蛋脹鼓鼓的:“我纔跟同窗約好,下午聚賢樓相見,你不能讓我失信於人。”
黎耀楠面無表情,冷笑道:“你昨天約好惠德樓,前天約好羣芳館,明天約好哪兒?”
“明天約好燕春閣。”張啓賢接的順溜。
黎耀楠鼻子一哼,很殘酷打破他的希望:“你想都不要想,乖乖跟我回去,對二舅父也好有個交代。”
張啓賢瞬間蔫兒了,整個人都沒精打采:“我就是害怕看見他。”
黎耀楠不禁有些生氣,怒道:“那是你爹——”
張啓賢抓抓腦袋,心知自己過分了,急忙道:“我不是那個意思,唉,我只是怕他嘮叨,誰讓你不考差點,就我爹那脾氣,自家孩子肯定不是親生的,回去又要被關了,好不容易纔自由幾天。”
黎耀楠被氣笑了:“你還有理了你?自己考得成績差,反倒怨上我了,有本事來年會試再比過,你若能金榜題名,我保證二舅父不會再煩你。”
張啓賢張脣想反駁,想了想又覺得他說的有理,唉聲嘆氣道:“不是說考中舉人就行了嗎,怎麼還要參加會試?”
黎耀楠不緊不慢地說道:“你一天沒中進士,二舅父望子成龍,肯定會嚴加管教,他日你若金榜題名,跟我外祖一樣去了別處當官,到時候就算你想讓人嘮叨幾句,恐怕也無可能了。”
“我纔不喜歡旁人嘮叨。”張啓賢不屑的反駁,想了想,問道:“你說二伯爺?”
黎耀楠點了點頭,張啓賢的二伯爺,正是他的外祖父,如今一家子都在湖南。
張啓賢深思了一陣,也不知是不是被黎耀楠給說通了,接下來的路程,再也沒有鬧着要回去,反而拿起本書來看,無事便催黎耀楠,讓他快點準備上古演義的下一卷,如今鄉試考完了,他也等急了。
黎耀楠哭笑不得,他這表哥性子,實在讓人不知說什麼好,但願將來在官場,他能一路順坦
。
再說林以軒這邊,自從黎耀楠離開後,他就沉靜下來,只安心在家帶孩子,每每看着天空飄落的雨滴,心裡都忍不住擔心,夫君會不會凍着,餓着,他雖然從未考過科舉,但對科舉的情況卻有所耳聞,夫君這纔剛養了一個月,這一次不知又要瘦多少。
林以軒從沒如此覺得,等待的日子是那麼難熬,不過幸好,這種狀況並沒有持續太久,九月中旬的時候,京城的賀禮的到了,林母在京中得知兒子的情況,根本不需要林以軒叮囑,發賣下人毫不手軟。
這頭林以軒還沒忙過來,那頭十月初六一大早,衙門裡敲鑼打鼓,一路直奔黎宅。
街坊鄰居紛紛觀看,沒想到這黎家剛搬來不久,竟然就出了一位舉人老爺。
林以軒心頭止不住的驚喜,急忙讓人打賞,思緒被夫君中舉佔滿,再也沒有心情胡思亂想。
京城,是他長大的地方,同樣是他厭惡的地方,更是他將來不得不去的地方。
事情臨在眼前,林以軒的心思變得複雜,下一步他們就要趕往京城了!
林以軒糾結了好多天,其實他也想母親,但想着京中的局勢,還有那些糟心事,心裡又煩躁起來,還沒等他想明白,黎宅大門口傳來一陣驚喜的聲音,一路大喊着跑到正院“舉人老爺回來了!”
林以軒立時呆住了,愣了一下,突然反映過來,飛快地跑向門外。
黎耀楠站在不遠處,瘦了,黑了,眼睛看起來卻更加明亮了。
“夫君。”林以軒看見那一道身影,眼中再也找不到其他,周圍的景緻似乎都失了顏色。
作者有話要說:謝謝啦。o(n_n)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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