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繡覺得她話裡有深意,扯着嘴角問道:“公主說笑了,我並不知道皇上喜歡什麼樣的禮物。”
南宮新月輕輕一笑,目光淺淺地看着她,“我說了只要是你幫着選的父皇一定會喜歡的,至於禮物本身如何並不重要。”
景繡臉色微微沉了下來,她是不是知道了什麼?這明顯就是故意來找自己不痛快的。
南宮新月挑眉笑道:“怎麼,你不樂意幫我這個忙?”
“公主這真的是請人幫忙的態度嗎?”景繡輕笑一聲,水亮的杏眸散發着逼人的冷光。
南宮新月臉上的笑容漸漸沉寂下去,目光幽幽地盯着景繡看,景繡毫不示弱的回視着她,如果南宮新月真的已經知道實情了的話,她能理解她此刻的心情,但仔細想想自己並不欠她的。
本來心裡對她有着輕微莫名的愧疚,但是看到她這樣的態度,景繡心裡那點愧疚頓時無影無蹤。
南宮新月忽然冷笑一聲,“本公主說‘幫’是擡舉你,你還真的蹬鼻子上臉了?”
父皇已經好久沒有去她的宮裡看過她了,好像完全遺忘了她一樣,反而對景繡極盡疼愛。景繡的手段果然高明,這個世界上自己能依靠的人只有父皇,沒了父皇的寵愛她將什麼都不是,景繡明明有那麼多人關心爲什麼要跟她搶父皇呢?
景繡看着她眼中迸發出來的恨意,心上一顫,她果然對自己抱有恨意。
面色緊了緊,開口道:“……多謝公主擡舉,景繡不需要。”
南宮新月目光不離她的臉,緩緩站起身子,說道:“之前,我是真心把你當做朋友的。”
然後不等景繡說話她就拂袖離去,門打開又合上,景繡轉頭看着房門,心裡隱隱有一股不好的預感。
門忽然又打開,她以爲是南宮新月去而復返,下意識地站起了身子,映入眼簾的人卻是青霜。
“小姐怎麼了?”青霜覺得她看着自己的眼神有些奇怪,不由不解地問道。
“沒什麼。”景繡收回神思,將南宮新月拋開不想,問她,“怎麼樣了?”
青霜正色道:“我聽到那兩名獄卒的談話,好像他們是收了對方的錢財,才按照對方的吩咐在雪兒的飯菜裡下藥,但是他們並不清楚那藥是否能毒死人,現在他們已經被葛大人抓了起來。”
景繡點點頭,這兩個獄卒應該並不知道太多。
“小姐,雪兒真的不是六姨娘嗎?”青霜眼中充滿了疑惑,如果雪兒不是林秋水那麼她是誰,林秋水又去了哪裡?
景繡語帶深意地笑道:“她到底是不是晚上就知道了。”
晚上,膳後。
景繡和司馬濬帶着青霜一起進入地牢,徑直走到雪兒所在的牢房前,她正狼狽的坐在角落的地上,雙目緊閉,應該是睡着了。
景繡看向旁邊的牢房,今天在秋水閣內被帶走的那三個丫鬟和一個嬤嬤正倚着牆坐成一排,只有那個叫春兒的丫鬟面露兇光無所畏懼地看着他們,其他三人則是恐懼的低着頭,瑟瑟發抖。
她們旁邊還躺着一個人,正是那名帶着人皮面具假冒林秋水的女子,此刻仍然人事不省的閉着眼。
景繡眼中閃爍着瀲灩的流光,視線定在春兒的臉上,笑道:“你應該感謝我們,如果不是我們你們恐怕這輩子都沒機會見到六姨娘了。”
一邊說着一邊望向林秋水。
春兒眼神閃爍,往林秋水的方向看了一眼又立刻移開視線,色厲內荏道:“我、我聽不懂你在說什麼。”
其他三人則是悶不做聲,始終恐懼的低着頭。
景繡對青霜使了個眼色,青霜上前用手中的劍在牢門上拍了拍,一陣咣噹咣噹響,林秋水慢慢地醒轉過來,睜着迷濛的睡眼望向他們。
然後慢慢清醒過來,轉頭打量着周圍的環境,神情有些恍惚。
這裡不是大理寺的監牢,這是濬王府地牢!昨日她就是被從這裡帶出去關入大理寺的,當她看到春兒幾人神色立馬一變,心裡一緊,立馬心虛地轉開頭,看向景繡他們。
踉蹌着走上前來,腳上依舊栓着重而累贅的鐵鏈,隨着她的走動在地面上摩擦發出桄榔桄榔刺耳的聲響。
景繡看向春兒,她是林秋水的貼身丫鬟,不知道看到林秋水如今這副樣子會是什麼感覺。
春兒卻面無表情無動於衷,目光冷然地直視着前方,看都沒看林秋水一眼。
至於另外三人,更是將頭越埋越低,沒有因爲林秋水醒來而有任何變化。
林秋水目光癡纏地落在司馬濬清冷的峻臉上,想到白日在大理寺監牢中發生的一切依舊心有餘悸。
原以爲註定要死在大理寺監牢了,因爲宇文烈的手段她知道,一次不成,還有下一次,她只要在大理寺中就逃不出他的手掌心。
沒想到王爺將她帶離了大理寺,王爺也不想她死吧?
她不在乎他因爲什麼原因想要她活着,只要她活着,她就還沒有輸給景繡,她就還有機會讓他喜歡上自己。
景繡看着她望向司馬濬的眼神,那眼神火熱而又志在必得,她倒有點佩服她了,到底哪兒來的執念和自信,論相貌身份年齡都不及自己,還嫁過人,竟然還有勇氣覬覦司馬濬,想和她搶男人。
“雪兒,看看那幾個人,你認識嗎?”精緻小巧的下巴微揚,她聲音恬淡溫暖如三月的春風。卻讓雪兒身上一寒,她最討厭的就是景繡能用那麼淡定從容的表情和永遠不減笑意的聲音做殘忍至極的事。
司馬濬怎麼會喜歡上這樣表裡不一的女人?
儘管她心裡再恨再不解她也不得不保持鎮定,若無其事地扭頭看向春兒幾人,眼中盡是疑惑。
景繡眼角眉梢的笑意漸深,“怎麼樣,很眼熟吧?”
雪兒收回視線,蹙着眉頭,茫然道:“我從來沒見過她們。”
“是嗎?”景繡微微揚眉,說道:“這幾個人是相府秋水閣的下人,而這秋水閣是相府六姨娘林秋水的住處。”
雪兒神情鎮定,袖子下的雙手卻緊緊地攥在了一起,她不是已經親自檢查過她的臉了嗎,還有昨天有一個頭發花白老態龍鍾的老太婆也曾來盯着她的臉看了半天還打了她一耳光,當時她還不解,那老太婆到底從哪兒冒出來的又爲什麼盯着她看還打她,直到今天下午景繡的舉動才讓她明白那個老太婆的舉動是何意。
她和景繡一樣,都在檢查她有沒有易容,她應該是司馬濬派去的吧,司馬濬也在懷疑自己啊……
見她無動於衷,景繡也沒心思和她再繞彎子,直截了當地說道:“六姨娘,咱們明人不說暗話,你是要我對你的丫鬟用刑嗎?”
雪兒一臉恍然,好像突然明白景繡的意圖,無奈道:“郡主不是已經親自檢查過我的臉嗎,難不成我會變臉不成?”
景繡看向春兒高聲道:“春兒,將你今日在秋水閣說過的話再說一遍!”
司馬濬嘴角勾起一絲淺淡的笑容,不着痕跡地伸出手包裹住她嫩滑微暖的小手,他怎麼不記得春兒有說過什麼?
景繡感受着手上特屬於他的溫暖,看着雪兒的目光笑意漸深。
雪兒心頭一跳,眉眼之間一絲慌亂一閃而過,目光不受控制地往隔壁瞥去。
春兒也是猛然擡眼看向景繡,眉頭擰得緊緊的,她何曾說過什麼話?
察覺到雪兒看過來的視線,她有苦說不出,只能不停地搖頭。
景繡和司馬濬默契地相視一笑。
雪兒腦中靈光一現,猛然意識到這是景繡的圈套,忙轉過頭來,憤恨地瞪着她。
春兒同樣也反應過來,明知道這是景繡的圈套,但她害怕六姨娘信了她的話,情急之下只知道自己不能貿然去否認,可是卻不由自主的對着六姨娘搖頭了。
景繡實在是太狡猾了……
“六姨娘,你如果不承認也沒關係,反正我只相信我自己的眼睛和判斷,我認定你是你就是!”景繡不容置疑地說道,話鋒一轉,“所以,你現在最好跟我說實話,不然我會親自將你交到宇文烈的手上,我想他會很樂意見到你的。”
“不要——”春兒大喊一聲,目光請求地看着景繡,“只要你保證讓姨娘好好活着我就把我知道的一切都告訴你!”
“春兒!”林秋水臉色灰白,氣勢卻不減,怒喝道,“別求她!”
春兒不贊同地看着她,“姨娘……”
林秋水卻看都不看她,目光含恨地看着景繡,咬牙切齒道:“我寧願死也不會讓你得逞的!”
她若是將一切都說了才真的完了,娘娘一旦完了她又怎麼可能活着,覆巢之下焉有完卵的道理她懂。
景繡冷笑一聲,淡淡反問:“是嗎?”
她看的出來她的求生欲很強,應該會抓住一切機會活的吧?她不告訴自己,是不信任自己嗎?是覺得自己並不見得會放過她吧?
“沒錯,你殺了我吧,我什麼都不會說的。”林秋水固執地微微仰着頭,不讓眼裡的淚水流下來,目光癡癡地看向司馬濬,既然註定一死,不如就讓她在他面前保持住這最後的一層尊嚴吧。
“姨娘……”春兒焦急出神,眼中盡是不理解的神色,她想不通姨娘到底爲什麼這麼固執,她當初選擇進濬王府就應該知道她會成爲娘娘的棄子,既然如此爲什麼不棄暗投明,將一切都告訴濬王和二小姐呢,這樣說不定真能逃過一死啊。
林秋水伸手示意她不必勸她,她意已決,既然註定一死,她爲什麼不選擇有尊嚴的死去呢。
她目光一刻不離司馬濬,彷彿要將他的樣子刻進她的心裡去一樣,“司馬濬我是真的喜歡你!”
說完悽然一笑轉身就往身後的牆上撞去。
“姨娘——”春兒大喊一聲,起身想要阻止她的動作卻因爲鐵檻的阻隔只能眼睜睜地看着她撞得頭破血流,倒在地上。
景繡等人俱是大吃一驚,青霜忙從看守的侍衛手中拿來鑰匙,快速地開了門。
景繡忙走了進去,在林秋水的身旁蹲了下去,伸手要去探她的鼻息,司馬濬卻先一步探了上去,然後對她搖了搖頭。
景繡臉色悵然,說不上來心裡是什麼感覺,她真的沒想到林秋水的性子這麼烈,她應該是那種不到最後一刻絕不認輸絕不放棄的性子啊,怎麼會……
司馬濬拉着她起身,見她臉色不好,就拉着她往外走去,將這裡的一切交給青霜去處理。
景繡茫茫然地跟在他後面,耳邊是春兒悲痛的哭泣聲,胸口有些悶悶的,她不是個心善的人也見慣了死亡,但這次不一樣。
雖然她不喜歡林秋水,但是憑心而論林秋水似乎也沒做什麼十惡不赦的事情,只不過是喜歡司馬濬而已,或許做了一些錯事,但應該也都是身不由己。
司馬濬彷彿看穿她心裡在想什麼一樣,牽着她出了地牢,才說道:“她是罪有應得。”
景繡撇撇嘴,語氣有些悶悶的,“其實她也沒做什麼傷天害理的事情……”
“不見得。”司馬濬搖頭,眼中閃爍着精明睿智的光芒,“你記不記得你曾經在夜裡遭到刺殺的事?”
景繡一驚,“你是說那個女子是林秋水?”
司馬濬反問,“除了她以外,還有別人嗎?”
景繡想了想,還真的覺得除了林秋水和她身邊的丫鬟外想不到別的人了。
“可是……我想不明白,她既然要殺我,爲什麼那一次失敗就收手了呢?”
司馬濬困惑地搖搖頭,這也是他不解的地方,包括景天嵐對繡兒的態度也很奇怪,好像一直在巴結討好一樣,並不想她出事。
青霜從地牢內跑出來,說道:“王爺小姐,春兒說有話跟你們說!”
景繡和司馬濬忙相視一眼轉身跟在她身後重新下了地牢。
他們都很驚訝,林秋水如果沒死,他們相信春兒有可能會爲了保護林秋水將她知道的一切都說出來的。但是現在林秋水死了,還是被景繡的話給刺激撞牆而死的,春兒現在應該處在極度悲傷和憤恨中才對……
春兒擦乾淨臉上的淚水,視線從林秋水身上移開,緩緩站起身子,淚眼朦朧地看向他們,臉上沒有恨意,很是平靜。
“我可以將我知道的一切都告訴你們,但是你們要答應我的條件。”她聲音有些沙啞的說道。
景繡道:“說說你的條件!”
“放了她們,還有讓我將姨娘的屍體帶出去好好安葬,等我殺了宇文烈我的命就交給你們隨意處置,當然也有可能我會率先死在宇文烈的手裡。”
景繡臉上浮出動容,點頭,“可以。”
就算她今天什麼都不說,他們也會放了另外四人的,因爲這四人明顯就是普通的下人什麼都不知道。至於她……這麼忠心的丫鬟自己也不會忍心殺了的,只能等真相大白後看她到底做了什麼事再決定如何處置她了。
春兒哽咽地說道:“謝謝。”
另外三人原本悲慼和絕望臉上也露出了歡喜的神色來。
書房。
景繡坐在桌前消化着剛纔聽到的一切,久久無法回過神來,司馬濬在書桌前奮筆疾書也是一臉的凝重。
他將寫好的信交給青霜,景繡回過神來從懷中掏出皇后的腰牌交給她,這個時間宮門已經關了,沒有皇后或者皇上的令牌是入不了宮的。
雖然並不一定要現在將消息傳遞給崇明帝,但早一點告訴他他也能早一點做好準備有所防範。
青霜鄭重的揣好信和腰牌,走了出去。
“放心吧,沒事的。”司馬濬起身走向她,柔聲說道。
景繡依舊不敢相信,一臉不能理解的神色,“他們膽子也太大了,萬一不成功,不但他們自己命喪黃泉,還可能拖累整個南疆給他們陪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