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孫璞玉求見白知府已過半月,先前白知府還對此事頗爲重視,說要親自率人去白雲觀查看。只是如今此事卻沒了聲響,而千金符非但沒有被禁,反而越來越盛行。
這幾日,幾乎每日都有人來錦繡坊“佈道”,只因那位玄妙道長說,推廣“道法”可積累功德,讓千金符更加靈驗;一時間,晉陽城內道門香火大勝,“千金符”幾乎成了晉陽城家家必備的“鎮宅之寶”。
自始至終,石聆都對外面的流言視而不見。直到臘九發現錦繡坊的夥計有人偷偷買了千金符,石聆說到做到,果然將人辭退,其餘人見她並非說着玩,儘管心中尚有不服,卻也不敢非議。
與錦繡坊相同的事,泰和商會也發生了。孫璞玉最近查出好幾筆有問題的賬,起因皆是掌事因被“千金符”套牢了銀子,不得已挪用公賬。孫璞玉在這方面繼承了孫鑫雷厲風行的風格,對於貪贓絕不姑息,直接攆人。而他也終於意識到了石聆之前所說的話並不誇張。於是孫璞玉又拜訪了白知府一次,沒想到,這一次卻得到了截然不同的回答。
白知府表示已經派人徹查過,白雲觀並沒有問題,玄妙道人乃是得道高人,憐世人辛苦而入世,損自身道行救世,絕非他們所說的欺世盜名之徒。至於“千金符”一事,並未有人來上告損失,所以無法立案,也就是說孫璞玉所指的這項詐騙的罪名是不成立的。面對知府大人的固執,孫璞玉第一次有秀才遇上兵的心酸感。他不禁想,如果石聆面對這樣的情況,會如何處理。
孫大少有些喪氣地出了府衙,正遇上迎面一頂軟轎落地,不用問也知來人是誰。
丫鬟掀起轎簾兒,身姿聘婷的女子款步而出,走到孫璞玉跟前,盈盈一禮。
“孫世兄,又見面了。”
“見過白姑娘。”孫璞玉此刻並沒有什麼心情寒暄,只是見到白瑞嬌俏生生的小臉兒看過來,卻也不好表現得太冷漠,便道:“白姑娘可是來探望知府大人?”
“父親今日夜間常咳嗽,我奉母命,來爲父親送些暖胃的湯劑。”白瑞嬌柔聲道。
“白姑娘大孝之人。”
白瑞嬌輕笑:“孫世兄何嘗不是對姨母孝敬有加。”
頓了頓,白瑞嬌又道:“世兄面有鬱色,可是有心事?”
孫璞玉想到上次便是白瑞嬌義無返顧爲石聆諫言,也是心懷善念之人,便簡要說了千金符之事。
果然,白瑞嬌聽罷,秀眉微蹙,似也頗爲驚訝。
事實上,她心裡的震驚遠不止如此。
這個千金符,白夫人也買了,而且還買了不少。白瑞嬌不管家,對這些事原本並不關注,因母親最近支出頗大才注意此事。初聽“鍊金”之術,她只覺荒謬,料想着裡面定有門道,但是母親憑着千金符真的賺了金銀回來,因此,當白夫人又把剩下的錢也送去白雲觀時,她便沒有阻攔。
www _ttκΛ n _¢〇 如今聽孫璞玉一說,她倒覺得這事八九不離十。如此,可要快些勸母親收手纔是。
白瑞嬌裝作淡定不懂事,柔聲問道:“不知這件事還有誰知曉?如今千金符影響甚廣,若是傳出去,怕是要出大亂子。”
孫璞玉拱手道:“實不相瞞,此事乃是錦繡坊石聆姑娘告知在下。初時,在下也不以爲意,不想如今發展成如此狀況。”
聽到石聆的名字,白瑞嬌心中不由有些不舒服。
怎麼什麼事兒都有她?
“孫世兄和石姑娘還是那麼要好,石姑娘第一個告知你,定然是怕孫世兄吃虧。”她淡淡地道。
孫璞玉不覺有異,還笑道:“她哪有這樣的好心,她也說了,這事只是告知我,做不做,怎麼做,一律不管。也怪我,沒把她的話放在心上。”
“怎會呢?”白瑞嬌別有深意地道:“石姑娘聰慧,既然看出其中端倪,必有解決之法。石姑娘雖然個性要強,但到底是小女子,世兄哄兩句,她興許就有主意了。”
孫璞玉失笑,搖頭道:“她可不是一般的女子,這些門門道道對她行不通。你是不知道她那張嘴毒起來有多厲害。”一提到石聆,孫璞玉臉上便不自覺地露出些笑意,那些話裡話外不經意流露出的親暱熟稔,讓白瑞嬌有些刺耳。
“孫師兄和石姑娘是知交,自然你更爲了解她,是瑞嬌多言了。”白瑞嬌語氣冷了些。
孫璞玉似乎也意識到自己失言,白瑞嬌和石聆並不熟識,他與她說這些幹什麼。他再度施禮道:“此事,還請白姑娘勸勸知府大人,趁着事態尚可挽回……”
“孫世兄多慮了。”白瑞嬌突然道,“即便此事是石掌櫃說的,也未必就真的作準。千金符涉及甚廣,父親定然有自己的思慮,瑞嬌一介女子,不宜多言。還請世兄勿要強人所難。”
孫璞玉見白瑞嬌態度驟變,只當她是氣自己多言,只好就此告辭。
不過白瑞嬌有一句話卻是說對了——無論這事結果如何,他總要再去跟石聆通個氣兒。看看還有沒有什麼挽救之法。
白瑞嬌提着食盒進入書房時,白知府已經議完了事。她心裡還因着孫璞玉的事有些不爽,白瑞嬌覺得孫璞玉這人……真是不知道說他什麼好。他跟那個石聆不清不楚的,也不知道外面流言蜚語傳成什麼樣子,連母親近日都對他有些微詞,孫白兩家聯姻這事眼看是要渺茫了。再看石聆呢,人家京城裡自有大靠山,哪裡用得着他來操心?
就他自己還矇在鼓裡,笨死了。
白瑞嬌一時也說不上自己的心意如何。她對孫璞玉是有些好感的,但是才見了幾面,也談不上什麼非他不嫁,只不過是一個可以考慮的成親對象罷了。只不過,一方面她見孫璞玉與石聆毫不避嫌,有些吃味,一方面也有些爲這個人不值,那石聆對他分明就沒半點意思,怎麼他就巴巴地非要往上湊?
“瑞嬌兒?”
知府大人的聲音將白瑞嬌喚回神來,她立即換上甜美的笑容:“父親,何事?”
“這幾日辛苦你。”看着亭亭玉立的女兒,白知府頗爲欣慰。
“都是母親想的周到,女兒只是跑個腿罷了。”白瑞嬌嬌聲道,“父親這幾日公務繁忙,女兒不能分憂,也只能做些小事。”
看着乖巧的女兒,白知府覺得這幾日被公事□□的心靈得到了一絲治癒。
“父親,我方纔在門口遇見孫家世兄,莫不是孫家出了什麼事?”白瑞嬌試探地問道。
白知府臉色微沉,嘆了口氣:“哎,別提了。這個孫棋也是來給爲父添堵的。雖說他是好心,只是此事另有干係,並非爲父能左右。”
“可是……千金符一事?”白瑞嬌試探地問道。
雖然對孫璞玉有些不滿,但是茲事體大,白瑞嬌覺得自己能想明白的事情,沒道理父親想不通。爲什麼父親卻對孫璞玉的提議不爲所動呢?
“瑞嬌兒,這白雲觀動不得。”
白瑞嬌面上裝作意外:“怎麼,難道這白雲觀真有神仙?”
白知府諷刺一笑:“這世上哪有什麼神仙?世人癡迷罷了。你回去勸勸你母親,趕緊收收心,再去白雲觀添香火錢,回頭有他哭的。咱們家底子不厚,你可別叫她把你的嫁妝都賠出去!”
他那個夫人,他太知道了,死要面子,卻又愛貪小便宜,聽說了千金符的事,第一個就去敗了三百兩。嘖,想想他都心疼,不,還肉疼!
白瑞嬌見父親臉色,心說你還不知道母親已經又投了一千兩進去……她道:“可是,母親說白雲觀的仙人顯靈,賜了她好多銀錢,母親持家有道,怎麼父親不高興?”
“高興個屁!”白知府想起白夫人就生氣,無知婦人,死到臨頭還以爲自己佔了便宜。
“她懂什麼?那千金符不是什麼好東西!”
白瑞嬌忍不住問道:“既然如此,父親爲何不行令禁止!查封白雲觀?”
若這事鬧大了,追究下來,朝廷還是會問責父親的。
“你以爲我沒有想過!那白雲觀我親自帶人去查過,你可知我在白雲觀見到了誰?”
白瑞嬌隱隱有不好的預感,莫非千金符背後有大人物撐腰?
果然,白知府一拍桌子,憤怒又壓抑地道:“我在白雲觀,見到了沈國公一系的人!”
白瑞嬌臉色驟變。
白知府道:“白雲觀地處河東地界,此事一旦鬧開,我脫不了干係。可是沈國公於爲父有提攜之恩,若非沈國公,這晉陽知府的位子,怎能輪到爲父來坐。沈家權勢滔天,他今日能讓爲父生,明日便能讓爲父死。千金符是沈家的財路,我便是知根知底,又怎敢插手?”
“父親爲官多年,向來潔身自好,並未結黨,怎地如今會受制於沈家?”
“傻孩子,這官場上不是東風壓倒西風,就是西風壓倒東風,哪裡有什麼清流?便是要做直臣,也得掂量掂量自己的斤兩。我便是沒有明着投靠沈國公,可是平白得了沈家好處,在別人眼中,也早已被歸爲沈氏黨羽,容不得我獨善其身啊!”
“那……這可如何是好?”白瑞嬌有些焦急。
“爲今之計,唯有向國公府投誠。沈國公既然選了河東下手,想必也是在試探我的態度。如今我們和沈氏是一條繩上的螞蚱,沈國公捏死我們就像捏死之螞蟻一樣容易,所以白雲觀絕對不能動,這千金符,他愛賣就去賣,爲父睜隻眼閉隻眼便是。”
至於這千金符背後的門道,便是真如孫璞玉說的那般又如何?左右他置身事外,只要沈國公還用得到這河東府的地盤,自會罩着他。
白瑞嬌覺得父親說得有道理,可不知爲什麼,心裡總是不安。一想到萬一這事出了差錯,他們一家可都要吃不了兜着走,要她從高高在上的官家千金變成戴罪之人……白瑞嬌不禁起了一聲冷汗。
不行,家裡若是靠不住,她也得早日爲自己謀一條出路纔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