淮陽世子一箭震驚四座。
侍從將箭矢連着珠花一齊呈給了景仁帝, 景仁帝見那珠花完好無損,也是讚賞不已,當場對王煥讚不絕口不說, 還一併給淮陽侯府許多賞賜。
申屠威先是對王煥大加誇獎了一番, 隨即得知王煥乃淮陽世子, 王老將軍後人, 又假惺惺地作驚訝狀。
他會不知道王煥的身份?
石聆卻不信。
怕就怕這人連她和王煥的關係都已經調查清楚, 而今日這一齣戲,就是演給王煥看的。這一世她與申屠威並無接觸,那麼對方的目標就是王煥了。
果然, 申屠威寒暄了一會兒,突然道:“陛下, 我觀淮陽世子身形, 竟很像一位故人。”
“噢?”景仁帝略微皺眉, 不解這位二皇子爲何有此言。
王煥倒是老神在在,好似人家在說的事根本與他無關。
申屠威面向王煥, 道:“不知道淮陽世子可知道藍湖赤部,在藍湖附近,有一羣英雄好漢,從靺鞨馬賊手下護佑當地百姓安寧,被稱爲赤部兒郎, 據我所知, 赤部首領也有這樣一手百步穿楊的好本事。”
說完, 申屠威似笑非笑地看着王煥。
王煥下場一遭, 衣服都沒換過一身, 乾乾淨淨,衣不染塵, 像是赴宴歸來,更添一份氣質。此刻,對於申屠威的話,他也是聽得興趣盎然,竟是毫不介懷。
倒是太子皺眉,出聲道:“二皇子這是什麼意思?那赤部不過是邊州一羣上不得檯面的匪類,怎麼二皇子是說我們明珠朝的淮陽世子是個土匪嗎?”
“不敢,不敢。”申屠威欠身笑了笑,“太子有所不知,赤部在藍湖當地威望極高,百姓家中甚至供奉了赤部首領的長生牌位,在邊州,赤部首領是競相傳頌的大英雄,可不是什麼匪類。在下有幸得見一次,對方確是個英雄人物,邊州有此人在,是明珠朝之福,可保邊州無憂矣。”
“豈有此理!”沈國公一夥有人起身道,“二皇子是笑我明珠無人?邊州自有明珠將士,要一窩土匪護得江山安寧?”
“哎,各位何必傷了和氣呢?我們皇子也不過就是見淮陽世子與赤部首領身形相似,隨便說說而已,絕無不敬之意!”申屠威的幕僚見狀,起身暖場,卻忽而又轉向王煥,“淮陽世子,不知可去過藍湖一帶?”
“去過啊。”王煥笑了笑,十分無害,“那裡可美了呢。”
景仁帝及衆人的目光都鎖在了這個少年人身上。
似乎在此之前,大家都已經忘記了淮陽侯府還有這麼一個兒子。毫無疑問這是一個出色的孩子,若非那些傳言,王煥今日的地位也許僅次於太子。當年國師一句話,讓這孩子遭了父母的厭棄,明明已經被封爲世子,卻還遠遠送離了京城。
王煥自小在邊州長大,而邊州距離藍湖地域並不遠,他若答未曾去過,才真叫人懷疑,可是他這麼承認了去過,卻也叫人忍不住猜忌。王煥身手如此了得,怎麼以前從未聽說過?申屠威又再三說他與赤部首領身形相似,會不會太巧了?
忽地,一個清亮的女聲打斷了衆人的思緒。
“陛下!”
景仁帝一轉頭,才意識到石聆還在陪着王煥站着。他不曾叫人退下,石聆自然也只能在一旁乾等。
“石女官,何事?”
石聆也得了厚厚的賞賜,只是此番王煥風頭太盛,叫人一瞬間忽視了這位皇帝眼前的紅人。
石聆道:“陛下,臣只是想要回臣的珠花。”
景仁帝微怔,竟是失笑,見石聆面容懇切,認真得有些可愛,這樣的表情在這個性格穩重過頭的小姑娘身上可是少見的。
“你這丫頭,朕給你的賞賜還不夠你買一車珠花?怎地這樣小氣?”
石聆搖頭:“陛下賞賜的,是陛下賞賜的,可陛下手裡那隻卻是我的,陛下若要留下,我可以贈與陛下,但陛下沒有說,我便想拿回來。因爲這隻珠花,我很喜歡。”
“噢?”景仁帝被石聆轉移了注意力,不由細細地看着手中這隻珠花,很普通的樣式,連珍珠也不是上品,“你是怎地喜愛,說來聽聽?說得好,朕才還與你。”
偌大一個明珠朝的皇帝,竟學小孩子耍起無賴來。
石聆略微思索,道:“陛下,這隻珠花與我有緣。臣當時流落晉陽,身無分文,幸得貴人收留才保全性命。這隻珠花便是臣自己謀生賺來的第一筆錢買的,品質雖差,但意義非凡。更遑論這珠花曾丟失過一次,而後失而復得,可不是有緣嗎?如今這珠花又大漲我明珠國威,可見是吉祥的東西,臣自要好好保存。還請陛下成全,臣願意用今日陛下所賜,換這一支珠花回來。”
景仁帝聽罷大笑。
“石琮秀啊石琮秀!人都說戶部的石女官是個一毛不拔的鐵公雞,如今爲了朵珠花倒是又捨得編故事,又捨得拋金子。我看你是別有用心!”
景仁帝話說得重,人卻是笑着的。
他話裡有話,暗指石聆拿故事糊弄他,誰不知道她和淮陽世子行從甚密,方纔王煥在衆目睽睽之下爲她簪頭,她又說這珠花是她的。衆人便認定這珠花是二人定情信物,連景仁帝竟也起了調笑之心。
石聆垂首,厚着臉皮道:“陛下英明,竟什麼也瞞不過陛下。”
換做平日,這算是有毀閨譽的事,但在石琮秀身上發生,似乎也沒那麼難以接受。她本也不是一般的閨中女子,官兒都當了,還忌諱什麼風言風語嗎?而淮陽世子從來沒有掩飾過自己對石大姑娘的心思,一開始就追到唐明鎮提過親,雖然不了了之,但這事大家都知道,加上他本也是個諢名在外的,衆人也是見怪不怪。
於是一時間,竟無人覺得意外。皇上看着下面這一對兒小兒女,也覺得般配,轉念一想,王煥平日裡不是個張揚的孩子,今日這麼拼命,也不過就是爲了心上人罷了,石聆雖然是爲國爭光,但到底是被逼上陣,這件事上他是有愧於這姑娘的。於是景仁帝心念一轉,便不再將拓國使團的話放在心上。
申屠威還要說話,景仁帝卻道:“勝負已分,今日就到此爲止吧。比了大半日,朕也有些乏了。”
景仁帝又吩咐了禮部好好招待拓國使節,便宣佈比賽結束。
至於結果嘛,當然是東道主獲勝。
最後一輪拓國使團輸得心服口服,也並未對結果多言。只是在離席時,申屠威別有深意地向石聆的方向看了一眼。
王煥感覺到背後的視線,不着痕跡地在石聆身後一擋,回過頭對上申屠威的目光。
衆人散去,石聆與戶部衆人一一道別後才離席,走到門口,果然見王煥早已在馬車邊候着。
石聆走上前,面無表情地道:“世子沒有自己的馬車麼?堵在我家馬車前面是要幹什麼?”
王煥也不急,就笑吟吟地看着他:“我家沒人來接我,石女官看我可憐,不如就稍我一程?”
“不好,我們不順路。”
石聆沒客氣,自己上了馬車。
王煥更不客氣,居然也跟了上來——車伕認識他,自然也不會攔着。
“我順路,你去哪裡我都順路。”
淮陽世子表示,臉皮不夠厚還追什麼媳婦!
石聆瞥了他一眼,總算沒把他幹下去。
王煥在馬車裡瞧了石聆半晌,直到瞧得對方都有些不自在,方道:“阿聆,我發覺你最近很愛與我生氣。”
石聆一怔。
有麼?
難道她最近變成脾氣暴躁的女子了?
王煥見她信以爲真,笑出了聲。
“我覺得是好事,說明你越來越在乎我。”
石聆臉色一緋,被氣笑了:“往自己臉上貼金,騙人還有理了。也不知道是誰說再也不騙我。”
“我不騙你,你有什麼想問的便問,我一定直說。”
“當真?”
“自然。”王煥坦然道:“我如今處境艱難,還要靠石女官出謀劃策,怎敢相瞞?”
石聆瞥了他一眼,直奔主題:“申屠威是衝着你來的?你怎麼會惹着他?”
“他只是懷疑我,至於他來明珠的目的,肯定不只是這麼一個理由。”
石聆坐直了身子:“你真是那個赤部首領?”
王煥沒說是,只是笑了笑。
石聆吸了一口涼氣。
赤部這個詞他聽過,是從石琮禮口中。說來那些話本還是他給石琮禮的,自己也沒有全看過,沒想到石琮禮回過頭便挑有趣的給她講了回來。這裡面便有那部根據邊州真人真事改編的,關於藍湖赤部的故事。
朝廷的淮陽世子,淮陽侯府的繼承人,同樣是西北軍前任將領王老將軍的孫子,一旦王煥從戎,將來可能還要去西北軍帶兵。這會兒他卻在西北自己組織了嫡系部隊,還在軍營眼皮底下打打殺殺,被扣了個“匪”的帽子,難怪景仁帝和太子方纔的臉色都不對了。
因爲在別人眼裡,這不是吃了熊心豹子膽,這是吃錯藥了!
不過很快,石聆就冷靜下來,她對着王煥審視片刻,問道:“王煥,你到底想幹什麼?”
王煥也露出些爲難的神色。
“其實都是舊事,我也未曾想到申屠威會注意到我,是我大意了。”
事實上,前幾年,藍湖一帶確實出現了一批馬匪,在當地爲非作歹,百姓苦不堪言。因爲馬匪機動性強,出動的時候也沒有規律,他們又極其熟悉當地地形,官兵很是不好捉拿。王煥當時就在邊州營中做個小將領,原本也管不到這些事。直到有一回,他去城鎮採購,偶然見到了一次馬匪過境後的場景,深受觸動。當時馬匪還未走遠,他神不知鬼不覺地跟蹤了那批人,沒想到真叫他他找到了對方藏身的地方。
當年王煥年輕氣盛,自恃武藝高強,便叫了營裡幾個關係好的兄弟,一起黑衣蒙面,趁夜把馬匪的老窩給端了。
原本是一件大快人心的好事,沒想到的是,這一次的衝動,卻帶來了後面的一樁禍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