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車上也就一會兒的工夫, 轉眼便到了朝天門,一路上郡王妃拉着石聆問東問西,頗有些噓寒問暖的意思。石聆雖然有些不適應, 但是她能看出郡王妃沒有惡意, 她對自己的喜愛應是源於趙小六同學。即便這樣, 這位郡王妃能愛屋及烏至此, 沒有絲毫門第之見, 也實屬不易。所以郡王妃問什麼,她便答什麼,兩個倒也相談甚歡。
下了車, 郡王妃與石聆挽着胳膊相攜而行,看起來越發親熱。
“秀秀啊, 你不要害怕, 這宮裡頭的大人物雖多, 但再大也大不過皇上。待會兒席間,你便與我們一座, 沒有人敢爲難你。”石聆雖然不知道自己是如何被宣入宮的,郡王妃卻是早有耳聞,因此也多留了心眼。
儘管如今謠言紛紛,但是偏巧那日鳳來閣的事是她親眼看到的,對於石家二姑娘和韓家小姑那點伎倆, 她實在是不齒極了。只會背地裡造謠的女人, 上得了什麼檯面?她與沈郡主不和這麼多年, 向來明着鬥, 從不搞暗地裡那些東西, 這也算她們世家女子的尊嚴。畢竟,誰都知道她二人不和, 一方若出了什麼不好的傳聞,矛頭立即會指向另一方。
“多謝郡王妃。”
對於郡王妃的坦然相護,石聆禮貌性地道了謝。
在宮人引領下,她們一路來到御花園。若說有什麼地方能和昇平公主府的四季園相比,那麼毫無疑問就是宮中的御花園,雖然不像四季園四季花開,但御花園是皇帝家的園子,那是天家顏面,於園林秀美之中更有皇室威嚴。
宴席就擺在園中央的水榭廊庭之上,水中央另設一高臺,應是待會兒給獻藝的千金們用的,因爲宴席是圍着湖邊而設,不比大殿之上,所以位次並沒有十分嚴格,除了帝后在正中,能觀望全局,其餘人等皆是自發成行。
還挺時尚的,石聆想。這有點像現代的社交舞會了,除了沒有自助餐,不可以站着吃東西,也沒什麼不同。
隨着郡王妃的牽引,安心坐在了郡王府一席。安陽郡王這種場合必然要在天子附近,皇帝身邊多是朝臣們,家眷自動坐到靠後的位置。石聆與趙幼賢一左一右,坐在了郡王妃身側,三人和樂融融,看起來倒像一家人。只是石聆有些管不住自己的眼睛,老是不自覺地在左右張望。
結果一眼就看到不遠處與禮部尚書夫人同席的石琮蕊,對方剛巧也看見她,又瞧見她身邊的郡王妃和趙幼賢,冷哼一聲。
得,還是別亂看了,糟心。
石聆垂眸,開始眼觀鼻,鼻觀心。
忽地,石聆只覺得身邊有人落座,正想竄過來的趙幼賢笑容一僵,石聆回頭,也是一怔。
面對着那張溫和無害的俊臉,石聆心情有些複雜。幾日不見,他倒是沒什麼變化,越發顯得自己彆扭起來。
王煥對周圍的目光視若無睹,自然地湊頭過去,低聲道:“路上被人纏住,耽誤了一會兒。找我半天了吧?”
說的好像誰和他約好了似的。
石聆被說中心事,有些難爲情。
她的確是,下意識地,一進宮就開始找王煥的身影。
沒回答他的話,石聆眼神飄忽了一會兒,才裝作若無其事地道:“你坐這裡,是不是不好?”
想着,她又補了一句:“我一個人也沒關係。”
雖說位次自由,可這裡怎麼看都是郡王府的人多些,他就這麼頂着衆人或不悅或費解的視線,旁若無人地坐下,竟有些單槍匹馬進敵營的闖將之感。
便有那多嘴之人冷笑道:“淮陽世子坐錯地方了吧?”
石聆望去,卻是個不知姓名的婦人,一臉巴結地望着郡王妃。郡王妃倒並未理會,依舊保持着優雅的笑顏,好似什麼也沒有聽見。
淮陽世子大大方方地搖開扇子,對着衆人一笑:“今日本是百花盛宴,我尋花而來,有何不可?”
那人還不甘心,道:“這御花園內處處是花,世子偏來此處尋花,莫不是這裡有什麼不同?”
王煥坦言:“自是此處花開正好,本世子便尋着蝶兒來了。”
說着,他食指輕點,撫去石聆頭上一瓣桃花,指尖似不經意碰過她發間的金翅鏤空彩蝶步搖,蝶翅輕晃,竟似振翅欲飛。
衆人的目光一下落到一直低調以對的石聆身上。
石聆垂眸,看似淡定如常,只是耳根的紅意還是透漏出她此時的心情。
這步搖是王煥和新衣一起送來的,點金綴玉,尤其一雙蝶翅,薄若蠶翼,與風中隱隱晃動,便如真的蝴蝶一般,一看便是出自名匠之手。石聆本不想招搖,但她的確沒什麼首飾,加之王煥特意送來,她若不用,倒好像刻意躲避。
沒想到他居然來這麼一手。
石聆此刻,害羞有之,更多的卻是沒來由的怒意,看着王煥悠然自得的表情,心頭更加不平。
這貨是撩她撩上癮了?!
好玩是吧?
沒完了是吧!
石聆瞪了王煥一眼,只換某人笑得更沒心沒肺。她於是道:“尋花的除了蝶兒還有蜂,尋花的蝶兒如今在民女頭上,那尋花的世子不就成了……”
小蜜蜂,嗡嗡嗡。
話音一落,其他人還沒聽出隱意,郡王妃卻是“噗嗤”一笑。
面對石聆的不滿,王煥竟是笑得更開懷,被諷刺了也不生氣,更不害臊,只是在看出石聆略有些薄怒後見好就收,在桌子底下碰了石聆的小指一下。
——是我錯,不逗你了,別生氣。
石聆也不擡頭,只鼻子幾不可聞地哼了一聲。
兩人這番小動作逃不過有心人的眼,於是趙六同學不高興了。他本來很開心的,但是看見王煥,他不開心了。尤其是,王煥還十分奸詐陰險不要臉地坐在了他家的秀秀旁邊。他也想過去,可是他旁邊坐着老孃。郡王妃的位置是主位,是一席之上的正坐,他總不能像對待別人似的把老孃擠開。
兒子的鬱悶郡王妃都看在眼裡,只是她眼中兒子連吃醋賭氣都這般可愛,不由笑眯了眼睛。出乎意料的,郡王妃對王煥態度十分可親,她不甚見外地道:“煥煥既然來了就坐吧,我這兒沒那麼多規矩,總比你母親那邊要自在些,我們熱鬧着,叫她眼紅去吧。”
煥煥?
石聆忍笑,不由投去一個憐憫的眼神。
——這也是你小名兒?
王煥也是囧囧有神,面露無奈,只恭敬地道:“給郡王妃請安了”
意外的,郡王妃對王煥倒是不錯,除了偶爾說話沒個長輩的樣子,並沒有將她與沈郡主之間的的恩怨牽扯到晚輩身上。
趙幼賢更不高興了,可是他又沒有什麼辦法,於是大庭廣衆之下耍起賴來:“秀秀,是我先來的,你不要和他說話!”
“好。”也不管王煥笑容一僵,石聆順聲答應。
先來後到,沒什麼不對。
趙幼賢一樂,得意地道:“秀秀就是講道理。”
石聆點頭。
是啊,她的確是很講道理,絕對不會賭氣,也不會無理取鬧的。
瞥見王煥無奈的眼神,石聆底氣十足地想。
誰也沒有想到的事,半場宴席過去了,石聆真的就沒有和王煥講話。
一時間這一桌人也猜不透這對緋聞男女的心思了。說他們關係好吧,兩人半個時辰內幾乎一句話也沒說,說不好吧,淮陽世子爲了石聆捨近求遠,言語親暱,遭了冷遇也沒受什麼打擊,依舊笑容和煦。
王煥當然要笑,因爲石聆不只沒有和他說話,也沒有和趙幼賢說話。石聆幾乎從頭到尾都在聽郡王妃講話。
不得不承認,趙六六有個好媽,郡王妃此人,着實是個妙人兒。任何話題她都能展開來說出花來,天上飛個鳥兒過來,她也能信手拈來一段兒不靠譜的故事,風吹來一朵花,她就能迎風嘆惋,吟詩作對。
石聆開始還禮貌性地回答,到後來發現郡王妃其實也不是那麼在意有沒有人迴應,便乾脆耐下性子做個傾聽者,導致連水臺上的節目也沒怎麼看進去。王煥見石聆雖然還努力維持着表面上的淡定,嘴角卻已經隱隱抽動,忍笑不禁。
鮮少有人知道,郡王妃和沈郡主當年是閨中手帕交,兩人感情好似親姐妹一般。正是因爲如此,後來兩人各自爲營,感情破裂。因爲當年愛得深沉,決裂時候也恨得尤其兇猛。只不過,郡王妃比起自己那什麼都寫在臉上的母親卻是要高杆多了,她從不浪費時間去做那些脣舌之爭,凡事只挑與自己有利的來。而沈郡主則是整天把“賤人”掛在嘴上,罵得比誰都狠,事實上卻並未真做出什麼。
可儘管如此,衆人還是覺得郡王妃大度,沈郡主小氣。
爲此,沈郡主對這位曾經的姐妹也越發不待見。
而作爲輿論勝利者的郡王妃,對小輩卻是不錯的,比如對王煥,至少那些惡毒的流言他從未在郡王妃處聽說過。這也是爲什麼他敢大搖大擺地來這邊坐。
不過王煥倒是沒有想到她會這樣喜愛石聆,想必是趙幼賢說了什麼。王煥不着痕跡地看了一直笑吟吟跟石聆搭話的趙幼賢一眼,突然在桌下捉住石聆的手。
石聆嘴角微微一僵,虧她被嚇了一跳,還能不動聲色。
這個王煥,搞什麼?
她正想抽回手,卻在感覺到那人在自己掌心一筆一劃寫字後,微微一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