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在唐芯身後的人嘩啦啦跪了一地,唯獨她似鶴立雞羣,一臉懵然的立着,眨眨眼,扭頭看了看四周矮了半截的下人,眼睛咕嚕嚕一轉,利落地跪下去。
白影宛如驚鴻,掠空而過,拂袖間,一股內力散發而出,輕托住她的雙膝。
泉水般清冽動人的聲線,從頭頂上悠悠飄下:“芯兒,你永遠不需對我如此。”
“可是……”唐芯望了望其他人。
清華似知道她想說什麼,眼底涌現的柔情好似秋水,一字一字道:“你和他們是不同的。”
“都是兩個眼睛一個鼻子一個嘴巴。”頂多她比他們圓溜溜一點,唐芯無意識反駁。
“他們豈能和你相提並論?”清華深情的嘆息道。
唐芯驀地擡眼,撞入他那溫柔得醉人的眼睛裡,眼神忽然間變得迷離起來。
腦海中如走馬華燈,閃過一雙熟悉的鳳眼,那雙眼也是這樣看着她,沉沉地喚她:“唐鑫……”
心像是被人用力擰了一下,一股難以言狀的揪痛浮上心尖。
是誰?這雙眼睛的主人到底是誰!
秀眉難受的皺緊,她努力想要捕捉那突然升起的熟悉感。
“是王爺!”一聲尖銳的叫嚷,成功打斷了她的思緒。
腦子裡漂浮的絲線瞬間斷裂,再想找,已經什麼也不剩了。
又是這樣!明明就差一點!就一點,她就能想起來了!
唐芯一臉怨氣,氣呼呼鼓着腮幫,朝騷亂的場地望去。
見此,清華眉目微冷,待禁軍統長急匆匆趕來面見請安之際,吩咐道:“禁宮重地,豈是刁民可肆意妄爲之所?”
語氣涼得滲人,透着一股子肅殺。
“擾亂宮中清靜,觸犯律法,此等惡民,本王豈可姑息?着人將這些人押下去,按律處置。”
聽到這話,統長的臉色當即變了,這罪名若坐實了,宮門口叫囂的百姓一個個哪還有命活?
“王爺,這……”統長欲言又止,剛毅的面龐上,刻滿了不忍。
“你有異議?”清華轉眸看去,迷離如霧的眸子,此時似化開的濃墨,漆黑無光,無端叫人心底發毛。
統長不禁冷汗滲了一臉,誠惶誠恐地跪下去:“卑職不敢,謹遵王爺之令。”
說完,他猛地站起身來,轉身的剎那,怨怪不忿的視線自唐芯身上掠過。
若非她先前的不滿,王爺豈會下此等不近人情的口諭?
爲了這位王妃,王爺當真是萬事也不在乎!
聯想到那天夜裡的變故,統長心中對唐芯的仇視又增多幾分。
唐芯一頭霧水,委屈地癟癟嘴。
什麼嘛,她又沒幹壞事,幹嘛要這樣瞪她。
她不高興地回瞪過去。
統長怒意更濃,緊繃着臉大步流星走向宮外。
“此處太吵了,”清華低聲說道,“我送你回去吧。”
“不要。”唐芯果斷甩頭,她還想看熱鬧呢。
“這些人有何好看的?”清華無奈地問道。
“我就要看!就要看!”唐芯開始耍混,像是個要不到糖的孩子,任性極了。
淡色的脣角緩緩揚起,笑得寵溺而縱容:“好好,芯兒想做什麼,就做什麼。”
她的意願,他總是捨不得阻止的,只除了一個……
不知想到什麼,他柔和的神情瞬間陰沉下去。
唐芯害怕地往旁邊挪了幾步,遠離某個渾身散發危險氣息的男人,拒絕待在風暴的正中心,無意識的躲閃,仿似利刃,直刺在清華心臟最柔軟的地方,鮮血淋漓,袖下雙拳黯然攥緊,強忍住那漫上喉頭的傷痛,勉力朝她扯出一抹淺笑。
而後,目光一轉,無聲向隱藏在暗處的龍衛使眼色。
頭頂上黑影鬼魅般掠過,落定在統長身旁,低聲道:“把人請走,王爺不欲讓王妃受驚。”
“是。”統長連忙命手下人出動,好言好語將前來請命的百姓一一請離宮門,聲稱王爺會在別處召見他們。
百姓們眼看有了希望,忙不迭點頭,乖乖跟着侍衛離去,卻在來到宮門外一個僻靜的角落,忽然被侍衛踹翻,堵住嘴,五花大綁起來。
“帶下去!”
統長一聲令下,尚未反應過來的老弱婦孺在愣神中,便被推搡着前往大牢,未到目的地,後方冷不丁有急促的馬蹄聲傳來。
黎叔騎在馬背上,從後追來,翻身下馬,勒令道:“王爺有令,將一干人等帶往菜市口,當衆行刑。”
“什麼?”率隊的侍衛大驚失色,目光撇向已然是一臉煞白的無辜百姓,硬着頭皮說,“大人,他們只是帝都的普通平民,雖然未經王爺恩准,聚集在宮門外,但也是救人心切,要不,您在王爺面前說說,替他們求求請?”
“王爺決定的事,是你我一兩句就能改變的?”黎叔何嘗不是於心不忍?可帝都的謠言愈燃愈烈,永騰又兵臨城下,再加上,夫人對主子的忌憚,導致主子心緒不穩,要怪也只能怪這些人命不好,幾時請命不好,非要挑這種時候。
“當真要這樣做嗎?”侍衛仍想再勸一勸,這可是活生生的人命,且他們所犯的罪責,根本不足以受死啊。
黎叔垂目不言,他的沉默粉碎了百姓的希望,一個個嗚嗚叫着,不停掙扎。
“罷了,”良久後,黎叔長嘆一聲,揮手將侍衛叫到跟前,附耳道,“天牢裡的死囚,你且去清點一批。”
既要完成主子的交代,又要救下他們,爲今,只有這一個法子了。
“把他們秘密送出城去,莫要留下後患。”
“卑職領命。”侍衛當即遵照他的吩咐,安頓好百姓的去向,但讓黎叔怎麼也想不到的是,他以爲滴水不漏的計劃,竟在隔天引起了軒然大波,只因,這些在鬼門關走了一圈的老百姓,在真切感受過攝政王的鐵血手腕,想及獄中的家人,不惜冒着風險偷偷逃回帝都,卻又不敢再故技重施,於是乎,便在帝都內集結家眷,左鄰右舍,將昨日的經歷一五一十說了出來。
正值國難當頭,且先有百姓莫名被捕,再有大婚如期舉行,楚國子民對當今攝政王早就心存微詞,如今,這一樁事就像是點燃乾柴的火種,頃刻間引得羣情激憤。
也不知是誰在暗處散播的流言,數日前帝都戒嚴,飛虎營等精銳兵將全城搜捕的原因,竟然在坊間傳開了,尤是攝政王罔顧楚帝性命,任由其落入刺客手中的行徑,更是傳得繪聲繪色。
滿城譁然。
京城外人跡罕至的深山裡,一道身影迅速掠過密集的枝椏,雙足凌空一踏,飛身躍入長滿藤蔓的山洞之中。
洞內飄蕩着一股混雜了血腥味的草藥氣味兒,剛一落地,
楚庭的眉頭不自覺皺緊,從懷裡取出一瓶上好的創藥,遞給席地而坐,正調整內息的男人。
“我回來時,喬裝去附近的城鎮裡買來的。”
靜止的睫毛微微顫了顫,寒眸驀地睜開,隨手捋去胳膊上塗抹的草藥,將藥瓶接過,白色粉末傾灑出來,倒在那尚未結痂的傷口上,沉聲問:“事情辦得怎麼樣?”
“我已去過邊關,你的人馬如今已攻下兩城,屯兵在臨虞城中。”楚庭如實答道,見他面容憔悴,心裡有些不是滋味。
自從逃出帝都,師弟便在此休養生息,體內的劇毒雖大多排出了,但外傷、內傷太重,此地又水食短缺,不僅傷勢癒合得緩慢,連身子骨也愈發不好了。
“我不在的這幾日,你又妄動過內力。”不是疑問,而是異常篤定的語氣,單是他絮亂而低沉的氣息,比之他離去時,情況明顯糟糕了不少。
沈濯日置若罔聞,隨手一拋將藥瓶擲給他,而後,轉過身去,破碎的褻衣緩緩褪下,露出後背上已然化了膿的傷口。
“帝都那邊都安排好了?”一邊由着楚庭上藥,他一邊問道。
金創藥灑到傷口上,沈濯日健碩的身軀幾不可查的僵了一下,卻連一聲也沒吭過。
“嗯,都在你的計劃之中。”楚庭神色一暗,“師弟,你當真僅是要奪回弟妹?”
“朕對楚國這方寸之地,沒興趣。”沈濯日淡淡地說道。
以邊境的兵力,強攻楚國,短期內的確能打楚軍一個措手不及,可若是楚國朝廷調派援兵,傾舉國之力反攻,僅靠龍威麾下的數萬兵馬,很難守住城池。
從一開始,他就未曾想過要一舉吞下楚國,所做的,不過是要逼楚廉就範!即便那人不肯放人,國難當頭,再加上內憂,他對那丫頭的看管,應當會有所鬆懈,而這,便是他要等的機會!
“如此就好。”楚庭自嘲地笑了,“眼下,我已不知自己做的究竟是錯,還是對了。”
幫着四弟謀得高位,害死了大哥,更害苦了父皇、母后,促使師弟和弟妹兩地分隔,而今,又爲心中的虧欠,倒戈相向,甚至代師弟傳信,一手促成邊疆的戰火……
想到這些,楚庭心中的負罪感就像潮水一般瘋狂地翻騰着,握着藥瓶的手猛然收緊,幾乎要將其捏碎。
“開弓沒有回頭箭,現在後悔?”沈濯日冷嗤一聲,“晚了。”
“是啊。”楚庭慘笑一聲,“的確爲時已晚。”
若早知會有今日,當初他又怎會……
楚庭不願再想,搖搖頭,將藥瓶收好:“我買了些乾糧,你稍等片刻,我去附近打些水回來。”
他正欲轉身,忽地,身後飄來一句醇厚喑啞的聲音。
“可有她的音訊?”
離去的步伐猛地頓住,楚庭背對他,故作輕鬆地笑道:“師弟,我是偷偷潛入帝都的,宮中守備森嚴,我上哪兒去打探弟妹的近況?”
在趕赴邊關前,他便先行去過帝都,按照師弟的吩咐部署好一切,當即便啓程趕往邊關,將他隨身的信物交與龍威,傳達聖意,又急匆匆趕回來,可以說,這數天,他連眼也不曾閉過,爭分奪秒着,只爲化解眼下的困局。
“你在說謊。”沈濯日篤定道,雙手咻地合上衣領,直身站起,寒冽的眸冷冷盯着楚庭略顯僵硬的背脊,逼問道,“她究竟如何!”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