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唐,你說你怎的分不清輕重呢?”離慈寧宮甚遠後,孫御廚才撒手放唐芯自由,嘴裡絮絮叨叨地教育道,“能在聖上身邊伺候,是天大的福氣,你倒好,居然還想撂差事,要不是皇上看重你,真把福氣弄沒了,往後上哪兒找去?”
“師傅,您老就別說了。”唐芯痛苦地捂住雙耳,試圖抵擋魔音。
求讓她一個人靜一靜!
“不說不成,你啊,別總往壞處想,年紀小有年紀小的好處,即使出了岔子,皇上體恤你,萬不會嚴懲,那些你不會的,也能有時間去學,再不濟,師傅可以幫襯些啊,你乖乖聽師傅一句勸,只要把皇上伺候好了,過不了幾年,你就是皇上跟前的大紅人,有的是快活日子過!”孫御廚自信滿滿地說,彷彿已經看見自家徒弟從此飛黃騰達的未來。
“哎!”唐芯惆悵地嘆了口氣,她沒這麼宏遠的志向,只要能安然矇混過關,別讓皇上認出她來,她就阿彌陀佛了。
孫御廚不贊同地攏着眉心,手臂高擡,一巴掌拍上唐芯的後背:“把精氣神提好咯,皇上身邊的人,代表的是皇上,怎能愁眉苦臉?這不是辱沒了皇上的威名嗎?”
“是!”唐芯疼得眼淚汪汪,心不甘情不願地選擇屈服。
回到御膳房,孫御廚開心地向大傢伙宣佈天子的旨意,一時間,衆人齊齊將唐芯圍住大獻殷勤,祝賀之詞如黃河之水滔滔不絕向她涌來。
“唐公公,打從您第一天來御膳房,奴才就知道您不是一般人。”
“公公往後過上了好日子,別忘了提攜提攜咱們啊。”
“公公,有能用得上奴才的地方,您只管吩咐。”
……
唐芯笑得臉部發僵,可算把熱情的同行打發走,揉揉臉蛋,端了把椅子坐到門檻外,咔咔啃着順來的玉米棒,這日子沒法過了,就沒一個人能看懂她的悲傷嗎?
有人歡喜有人愁,下午,慈寧宮傳來懿旨,張御廚因廚藝不精,險些誤傷聖上龍體,念其平素還算本份,只扣兩個月俸祿,以示懲戒。
張御廚死死捏緊拳頭,怨毒的目光不要錢般扔向門檻外捧着瓷碗扒飯的唐芯。
什麼叫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他可算是切身體會到了!
早知是這樣,之前,他爲何要花近百兩銀子買通穆公公,謊稱老孫有治咳嗽之法,生生將出頭的機會親手送上門去?
唐芯敏銳地轉過頭來,冷不丁被張御廚這副似要吃人的表情嚇了一跳。
“大人,您沒事吧?”
裝的,他定是裝的!
張御廚恨不得撲上去,撕爛了唐芯那張僞善、無辜的面具。
這人又發什麼瘋?
半天沒等到回答,唐芯也懶得再問,摸摸鼻尖,繼續化鬱悶爲食慾,和米飯做鬥爭。
張御廚氣得險些吐血,唐鑫!孫耀!你們給我等着!
第二天一大早,晨露沾上枝頭,唐芯如往常一樣,第一個來到御膳房,忙活着清潔竈臺,擺弄食材的日常工作。
她想過了,堂堂一朝天子,每天要處理的政務不會少,哪會記得隨口下達的命令?只要她不主動往前湊,那就行了!
可惜,這種自我催眠的豐滿想法,在孫御廚現身後無情告破。
“小唐,你咋還在這兒?早膳馬上就要送去乾清宮,你快點過去伺候着啊,別誤了皇上用膳的時辰!”孫御廚像趕蒼蠅似的,揮手讓唐芯滾蛋。
“師傅,我……”唐芯滿臉糾結,身體踉蹌着被推到門口,她趕忙抓住門框,可憐巴巴地懇求道,“我不想去。”
“胡鬧!”孫御廚頓時沉了臉,“聖旨都下了,哪容得你不去?抗旨是要殺頭的!快走!”
希望破碎,唐芯慢吞吞鬆開手,一走一回頭地離開了御膳房。
孤零零站在門外百米處的分岔路口,臉色略顯掙扎,選左邊還是選右邊呢?
腿慢吞吞擡起,剛邁向左側通往若凌居的小道,耳畔不由迴盪起孫御廚那番有關殺頭的警告,腳掌在空中轉了半圈,落在右邊的白石道上。
昨天沒被認出來,今天也很有可能順利地矇混過關,爲了小命,她去!
唐芯有意放慢步伐,特地挑了從御花園過去的最遠路程,心中暗想,說不定她到的時候,皇上已經吃完早膳,上朝去了,到時候,就算追究,她也能說不熟悉宮中地形才耽誤了時辰,然後藉機推掉這份差事!
唐芯邊腦補着大計,邊點頭爲自己的高智商點贊。
少有宮人在早晨前來御花園,唐芯如龜爬般,慢吞吞從南角的小道盡頭走來。
微風輕撫面頰,她神清氣爽地伸了個懶腰,完全遺忘了時辰這回事!
忽地,一道低不可聞的聲音隨風傳入耳膜。
“是……一切早已準備就緒……”
“誰?”唐芯警覺地朝四周張望,可除了百花齊放的花圃以及一處假山,哪有活人的影子?
她害怕地嚥了嚥唾沫,腦中閃過各種有關皇宮鬧鬼的電視劇情節。
呵呵,假的吧,什麼樣的笨鬼會選擇在白天出沒?
“喂,”肩膀突然被人拍動。
“哇!”唐芯慌忙後退,後腳跟踩中裙襬,狼狽地跌坐在地上。
“亂嚎什麼?”李德不悅地斥責道,“還不快起來?都這個時辰了,怎還在御花園裡磨蹭?”
臥槽,他走路都沒聲兒的?
唐芯平復了下受驚過度的小心臟,壓下怒氣,擺出一張傻乎乎地笑臉爬起身來:“奴才不熟悉去乾清宮的路,正想找個人問問呢。”
“皇上已料到會有此種情形出現,特地命咱家出來接你。”李德一臉驕傲,好似深謀遠慮的是他本人。
“皇上不愧是皇上。”唐芯很上道地讚揚,秋眸中閃爍着狡黠的微光,搜刮着讚美之詞,只差沒把沈濯日吹捧到天上去,盡心盡力拖延時間。
“行了,”李德一擡手,打斷了她的奉承,“隨咱家走吧。”
“哦。”唐芯失望地癟癟嘴,亦步亦趨跟在李德身後,像條下尾巴。
待二人的身影消失在林間石路盡頭時,假山後,一抹存在多時的身影悄然踏出,若有所思地凝視着石路的方向,許久,才縱身飛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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乾清宮偏廳。
沈濯日孤身坐於長桌上首,一名太監正挨個爲桌上膳食試毒,幾名宮女手捧朝服、龍冠,恭敬立在一旁。
真香啊。
唐芯一隻腳剛跨入殿門,就被食物的味道吸引,袖下手指微動。
不行!這裡是乾清宮,偷拿會被發現的!
她靠着非人的自制力,阻止了想伸手的衝動,只一雙放光的眼,流連在盤盤美食上,捨不得挪開。
至於身份曝光的危險,那是什麼?能吃嗎?
“如何,今日膳食裡可有相剋之物?”沈濯日寒眸微眯,沉聲問道。
唐芯收回視線,一本正經地說謊:“回皇上,有些菜光看是看不出的,必須得吃過才能知道,奴才願意爲皇上試吃。”
“大膽!”李德厲聲高喝,“聖上的御食,豈是你一個小小奴才……”
餘下的話被沈濯日一記凌厲的眼神制止。
李德悻悻閉嘴,退到帝王身後,不再作聲。
“皇上,”唐芯利落地往地上一跪,“奴才所言都是真的,世上萬物相生相剋,奴才怎能全都記得?若是沒能辨認出菜餚中相剋之物,害皇上食用後抱病,奴才萬死也難辭其咎!”
說完,她繼續維持忠心的表情,用餘光偷瞄沈濯日的神色。
“若不成全你,朕豈不是成了不識忠
良的昏君?”沈濯日意味不明地睨了唐芯一眼,有一瞬,她竟生出種小算盤被看穿的錯覺,直到耳邊再度響起那道喑啞低沉的聲線:“賜座,朕今日特許你與君同桌。”
從未有過的先例驚呆了偏殿中的衆人,與帝王同桌,此乃何等的榮耀?
唐芯哪管三七二十一,如火箭迅速衝向長桌,一屁股坐在了沈濯日下首,看也沒看他一眼,抓起筷子開啓了試吃模式。
稱不上優雅的吃相,更像是狼吞虎嚥,卻叫人產生好奇,想嘗一嘗究竟是何等美味能惹她如此着迷。
沈濯日淨手後,持起金筷,慢條斯理夾動盤中膳食。
李德忙向捧着調料的宮女遞了個眼色,後者躡手躡腳走到桌邊,握住金色壺把,將裡邊以十多種佐料精心調製而成的醬料倒入兩個小圓盤。
唐芯咕嚕一聲,嚥下了嘴裡塞滿的食物,接過圓盤後,立馬夾了個香噴噴的包子蘸着醬料繼續開吃。
哇!這味道夠勁道!酸中帶辛辣,又帶一丁點甜味,絕對是極品中的極品。
她愜意地眯起眼,習慣性的想向同吃的小夥伴推薦,誰知一擡頭,就瞧見沈濯日夾着塊拌了醬料的鮮嫩驢肉片往嘴裡送的畫面。
瞳孔猛地一縮,身體似彈簧從木椅上彈起。
“別吃!”爪子未經大腦地親吻上那隻龍爪爪背,沈濯日冷冽的面龐爬上一絲極少見的愣怔。
滿殿靜謐,下一秒,一道黑影從房樑而降,手中長刃出鞘,架在了唐芯的脖頸上。
刺骨的寒氣夾雜着雄厚殺意,排山倒海般將她淹沒。
唐芯刷地白了臉,雙手顫抖地舉起做投降狀:“我不是故意的,不對,我是故意的。”
他究竟想說什麼?隱衛面上殺意更甚,只等主子點頭,就要叫唐芯身首異處。
哪想到,沈濯日只一瞬的意外後,神色竟再度恢復平靜。
“退下。”
“皇上!?”現身的隱衛與李德齊聲驚呼。
“怎麼,你們覺得朕連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太監也對付不了?”黑眸濃黑,似有危險暗潮正在凝聚。
隱衛手臂一僵,連稱不敢,將長刀收回刀鞘,腳尖在地面一點,眨眼間,便不見了蹤影。
“呼”,嚇死寶寶了。
唐芯跌坐在椅子中,拍着咚咚直跳的胸口喘着粗氣。
“說吧,怎麼回事?”她方纔之舉與昨日無異,定是有所發現。
緩了緩神,唐芯抹去額上虛汗,正色道:“皇上,驢肉不能配這種醬料吃,醬料裡有加入金針菇。”
話音剛落,沈濯日斜眼看向旁側負責試毒的小太監。
後者立即躬身上前,用手指蘸了下唐芯那盤醬料,細細品嚐片刻,搖頭道:“奴才並未嚐出有金針菇的味道。”
劍眉微蹙,爲何與她所說的不同?
“那當然了,”唐芯沒注意天子狐疑的眼神,驕傲的挺起胸膛振振有詞地說,“醬料裡總共有十二種食材,其中金針菇被碾成泥狀,又有醬油姜蒜等味道重的食材遮蓋,可以算得上無味,普通人怎麼可能嘗得出來?”
畢竟不是每個人都和她一樣,在無數次進食中練就了超乎常人的味覺。
沈濯日的目光從唐芯身上挪走,掃過桌上那盤切片工整的驢肉,又看了看肘邊的醬料盤,眸中幽光忽閃。
“去,抓只兔子。”
隱衛飛身從房樑躍下,奪門而出,趕往宮中飼養家禽的御獸宮從籠子裡逮了只兔子迅速折返,回來時,連半刻鐘的功夫也不到。
“試。”言簡意賅的命令下達後,李德立即將桌上的驢肉端起,親手喂兔子食用。
唐芯張口欲言,可一想到這裡是皇宮,到了舌尖的話咽回了肚子,不忍地撇開頭,不願目睹兔子的悲慘下場。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