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青此時又開始擡頭望天,數息後方才放平視線,語聲也是平的:“可能是陣法吧。”
陳瀅點了點頭,沉默不語。
她比較相信葉青的直覺。
此前,他們好幾次遇到需要葉青抉擇之事,比如陳瀅提出去鬼哭嶺,再比如她要求派人去蓬萊縣送信。而葉青全都毫無理由地選擇了相信她,陳瀅由此認爲,葉青是那種極爲難得的直覺很準的人。
在偵探先生的世界裡,便活躍着一些神奇的探員,比如一位叫做Mank的先生,這位先生患有重度強迫症,對一百多種食物或物品過敏,卻有着超乎尋常的直覺,破案無數,是一位十分獨特的偵探。
在陳瀅看來,葉青身上體現出來的這種近乎於本能的直覺,就有一點Mank先生的味道。
“若果然如此,我們可以再試一試,看能不能找出規律來。”陳瀅對裴恕道,拿起斗笠往下抖了抖,抖出一圈水花:“也不用所有人都進去了,我跟葉青進去即可。”
“我帶郎廷玉一起。”裴恕沒反對陳瀅的提議,只是附加了一個條件。
陳瀅表示同意。
裴恕應該是太子的直接委託人,他們在林中的一切舉動,應該都在他的眼皮子底下。
於是,一行四人略作休整,再度進入樹林。
霧氣似乎變得薄透了些,但仍舊盤旋於林間,並未散去。細雨沖刷着植被,地面上積存了大片大片的水窪,道路比方纔還要難走,陳瀅被藤蔓絆了好幾次,葉青還斬殺了一條蛇。
那水聲又出現了,忽前忽後,隱約難辨,陳瀅覺得連聽覺都像是被霧氣阻隔了。
估摸着走了一刻鐘後,陳瀅便停下腳步,向裴恕建議:“既然這水聲有古怪,我們便試着與它背道而馳,諸位意下如何?”
裴恕與郎廷玉是跟在她們身後的,此時聞言,他略作沉吟後,便道:“可以試試。”
他們之前並沒嘗試過這種走法,陳瀅的提議的確比較新奇。
然而,令人失望的是,這種新奇的探路法根本就沒起到什麼作用,四十分鐘後,一小隊侍衛便出現在了迷霧的盡頭,那幾棵樹上綁着的紅巾在此刻看來,竟有幾分諷刺。
“特奶奶的!”裴恕這句髒話罵得很低,但陳瀅還是聽見了。
他看上去似有些急躁,但還是保持了剋制的態度,只不過很隨意地拔出劍來,用殺人的表情把周遭灌木給砍了一遍,陳瀅不得不往旁退了幾步,以免被亂飛的葉片刮傷。
“應該有辦法的。”她輕聲呢喃地道,總覺得這片樹林雖然大到幾乎沒邊兒,又總像是引着人原地打轉,但本質上應該沒有那麼難走,他們是受到了聽覺與視覺上的雙重誤導,纔會屢屢受挫。
待裴恕終於還劍入鞘,陳瀅便走上前去,仰首地看着他道:“我們再走一遍吧,我會仔細觀察的,我總覺得,謎底就在不遠處。”
爲更好地模仿男子聲線,她特意壓低了語聲,然那聲音中卻仍舊有着一種通透的味道,有若山泉流淌。
這聲音甫一入耳,裴恕那顆瀕臨暴怒的心,莫名地便靜下來了一些。
他垂眸看着眼前少女,目之所及,是一雙乾淨的眸子,那張白淨的臉分明連清秀都算不上,可卻於此刻煥發出了一種別樣的光彩。
不耀眼,但卻能撫平人心。
“相信我。”陳瀅看着他的眼睛說道。
裴恕像是怔忡了一下,旋即後退半步,開口時,聲音中像是帶了幾分暗啞。
“我信。”僅只二字的回答。
陳瀅回了他一個笑,用着更輕鬆的語調說道:“相信我,不會翻車。”
她開了句玩笑。
這玩笑來自於她所剩無幾的前世記憶。
然而,在場諸人顯然不明白梗在何處,也沒聽出這是個關於“老司機”的笑話。
於是,一片冷場。
陳瀅微覺尷尬,藉着戴斗笠的動作以使自己不那麼難堪,旋即率先踏入林中。
仍舊是兩男兩女的組隊,也仍舊是陳瀅與葉青打頭,這一回,陳瀅沒有去辨別方向或水聲來處,而是專注於眼前。
半個小時後,當他們第三次望見不遠處的那些侍衛時,郎廷玉忍不住發出哀嚎:“怎麼又出來了?”
是的,他們又出來了。
就如同之前數次一樣,在他們以爲找到了一條新路時,卻再度回到了起點。
裴恕此時倒不像方纔那樣易怒了,他抱臂望向前方,只以眼尾的餘光掃視着陳瀅,淡聲問:“有眉目了?”
察覺到了他投來的視線,陳瀅放下手中水囊,頷首道:“確實看出了些眉目,但是……”她拖長了聲音,眉眼間頭一次泛出了些許困惑:“但是,我也並不能十分確定。”
“三爺快說說,您瞧出了什麼?”郎廷玉立時竄過來追問,面上滿是急切。
他已經快要被這片樹林逼瘋了,從上午到現在,他在這林子裡走了好幾次,次次都是相同的結果。這不就是鬼打牆嗎?還是他們這麼多人在一起見了鬼,真是想想都覺得後脊樑發涼。
聽得他的問話,陳瀅卻沒給出回答,那雙往常總是很清透的眼睛裡,此際似攏上了一層薄霧。
“再走一次?”葉青的氣息有點急促,看着她說道。
陳瀅出神地看着遠處,彷彿沒聽見。
葉青加大聲音又問了一遍,陳瀅這回聽見了,便點了點頭,轉向裴恕道:“叫上他們一起去吧。”
她指的是那些留守在林外的侍衛。
裴恕看了她一眼,沒說話,只將手一揮。
郎廷玉立時叉手應諾,跑下去傳令。
侍衛們早就恢復了體力,此時聽聞要再度入林,便一個個整肅甲衣兵刃,重新列隊。
“你與三爺走在最前頭,我隨後。”在入林之前,裴恕對葉青如是說道。
葉青轉動着手裡的鐵鞭,寡淡的臉上毫無表情,只從鼻子裡發出了“嗯”的一聲,算是回答。
“呃……好吧。”陳瀅也表示同意。
她知道,裴恕這是要她領路的意思,雖然這話聽來並無歧意,但她總有種自己變身成爲獵犬的感覺。
她搖了搖頭,將這些雜七雜八的念頭驅散,當先進入樹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