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孟氏面露迷茫,雲想容就知道孃親定然是還沒有來得及問。小手拿了面紗給孟氏遮,起身撩起車簾,探頭出去先觀察環境。
此刻他們正往前頭那村落趕去,來時的路已經很是模糊,風雪很大,車輪碾壓積雪時發出咯吱的聲音,和着那五名侍衛馬蹄踩在雪上的聲音,在寂靜的夜幕下聽得格外瘮人。
雲想容看到跟隨馬車最近的那名侍衛,出口便道:“徐侍衛,前面是什麼地方?”
脆生生的童音準確的叫出徐默的姓氏,叫車裡的孟氏和外頭的徐默都有些驚訝。
雲想容也是方纔出門之前隨口問了門房才知道今日一行侍衛的名字。
“六小姐。”徐默策馬到近前行禮。
雲想容露出個大大的笑容,“勞煩徐侍衛到前頭先打探一番,這是什麼地方,村裡可有客棧,大約有多少人家,咱們進了村子要下榻在何處。隊伍不如先行停下,等徐侍衛打探清楚再行進不遲。”
出門在外,不小心點怎麼行?雖然這裡是京都附近,可黃河連年氾濫,災民流離失所,誰知道外頭有沒有山賊路霸之類。
徐默原本想着此處到京都如此近的距離,應當無礙,但云想容一個小孩子都想的如此周全,倒是顯得他疏忽了。徐默是個紅臉漢子,既然吃濟安侯府的這碗飯,自然終於濟安侯府的主子,聞言連聲道“小姐想的周到,屬下這就去探查。”
隨即回身吩咐隊伍暫且停下,又佈置好其餘四人防衛,這才策馬往村子裡去。
雲想容便放下車簾,一回頭,卻看到孟氏含淚的眼。
“孃親,怎麼了?!”雲想容嚇了一跳,怎麼又哭了?
孟氏將雲想容摟在懷裡:“卿卿,你會不會覺得孃親很沒用?”
“孃親何出此言?”雲想容聞着孟氏身上淡淡的香味,軟糯的聲音撒嬌的道。
“是孃親沒用,才迫使你必須要成長起來,六歲的年紀,卻操心的比娘都多。”
“纔不是呢,我喜歡做這些事。孃親心情不好,就什麼都不要理。”雲想容安慰孟氏:“女兒總要鍛鍊着管家,孃親只要看到我做的不對時糾正我就好,這樣女兒會比三堂姐、四堂姐和五堂姐他們都進步的快啊。”
孟氏越發覺得自己沒用。
每次在她心煩意亂的時候,不是傷害到女兒,就是要讓女兒操心爲自己打點。而她一個大人,本來應當充當保護着的角色,卻漸漸習慣了女兒爲自己出頭。
她如何能心安理得的躲在女兒的身後!?
自己這樣沒用的母親,還不如死了的乾淨。
說不定沒有她,卿卿會過的更輕鬆,可以離開濟安侯府,到他父親身邊。
可是,她又不放心卿卿落在邱翦苓的手裡,她還這麼小,他父親萬一不關心她,她豈不要被邱翦苓肆意虐待?沒有了生母的長女,將來又如何說親?
孟氏心裡念頭轉了幾轉,隨即強自忍住眼淚,坐直身子堅定的說:“娘沒事了,你不要擔心。”
雲想容乖巧的點頭,心裡完全不信。
孟氏外強中乾,她內心其實是很脆弱的,表現的越堅強,在人後發泄的就有可能越肆無忌憚。從上次她偶然撞見就可以得知了。
“三夫人,六小姐。”馬車外傳來徐默低沉的聲音。
雲想容撩起車簾,“辛苦徐侍衛,可都打探清楚了?”
“六小姐言重了。前方名叫灰南村,裡頭約有十來戶人家,看來並無富戶,村中無客棧,只有一間土地廟可以暫時棲身,屬下想,不如想辦法請三夫人和堂舅太太、六小姐找一戶人家住上一夜,下人們則到土地廟將就一宿。”
雲想容回頭看了眼孟氏。
出門在外,到不認識的人家借住,他們身邊又沒有會功夫的侍女,侍衛們不可能留下保護。她怕有危險。
可是天寒地凍的,萬一讓孃親惹了風寒就不好了。再說還有堂舅母,人家遠道而來,總不能途中讓人去住土地廟。
思及此,雲想容道:“還是徐侍衛想的周到,既如此,就有勞徐侍衛了。”
徐默口中連聲稱着不敢,帶着車隊進了村子。
雲想容就趴在車窗上觀察外頭的環境。因爲是冬季,天黑的較早,此時其實也不過酉時剛過罷了。村落中錯落的房舍或近或遠,燈光溫暖,炊煙裊裊,隊伍經過之處,有犬吠聲傳來,撲面而來的是濃郁的生活氣息。
不多時,就到了土地廟的所在。雲想容觀察許久,見臨近土地廟的那家莊戶院落最大屋子最多,房屋也修的整齊,想來是富庶一些,就和孟氏下了車,吩咐纔剛到了跟前的孫媽媽去商議投宿的事。
由婦人出面,總比大男人家的出面好,免得嚇到了村民。
徐默這廂則是和粗使婆子們等候着。
不多時,孫媽媽就帶了一名身着細棉布青色棉襖的年輕婦人回來了。
“婦人,小姐,堂舅太太,此處正是灰南村村長的的家,家裡恰好有空房,已經答應收留咱們一夜了。”
孟氏和李氏相視一笑,孟氏就笑着上前道謝,那年輕婦人見這一行人穿金戴銀,又是護衛又是下人還有華麗馬車的,就知道他們非富即貴,也不敢細問對方的來路,請人進園子去。
徐默等人就要將馬車趕去土地廟,那婦人卻熱情的邀請:“家裡頭別的沒有,空屋子卻有的是,只是沒有燒火,需要先點火熱乎熱乎,堤壩上有空地,你們這幾輛馬車放得下,實在不行還有後院呢。天寒地凍的,那土地廟裡可住不了人吶。”
徐默便有些爲難。夫人等人都是女眷,他們這些護衛一同住怕是不妥。
雲想容笑了起來:“多謝這位嬸嬸,那就勞煩嬸嬸了。”本來侍衛就只有五人,如果病了豈不是要削弱戰鬥力?反正這麼多人在,又是分開住,無礙的。
小孩子嘴甜,長的又討喜,那婦人聞言靦腆的笑了起來,進了院子去敞開雙扇的黑漆木門,好方便馬車進去。
六小姐既然如此說,那就是允了。
出門在外,也沒法多有講究。徐默帶着人將車趕緊去,又低聲吩咐其餘四人小心守夜,不得疏忽。
折騰了一番,衆人才各自安頓下來。護衛們住的是靠近院門的倒座。孟氏等女眷住一間廂房。
李氏便要親自去與這家的女主人道謝,孟氏也要一同去,卻被李氏攔住了:“嫺姐兒還是別拋頭露面的,你的模樣俏,免得惹是非。我常年在外頭走,不在乎這個。”
“那我同堂舅母去!”雲想容拉着李氏的袖子不撒手。
李氏笑了起來,給雲想容戴上暖帽,又吩咐自己貼身的丫鬟橙紅和橙藍出去幫忙燒火,雲娘就帶着柳月一同留下,只有孫媽媽跟上了李氏和雲想容。
方纔那婦人正在院子裡張羅柴草,身邊還跟着兩個穿着樸素的男孩,大的十來歲,小的七八歲,一同幫徐默的忙。
李氏見了,道明來意,婦人靦腆的笑着:“公公和婆婆這會子都在上房會客呢,咱們小戶人家的,不似大戶人家還分內外院落,怕夫人不方便。”
李氏笑着拉起她的手:“妹子切不可這麼說,今日叨擾府上,我們感激還來不及,只是這會子府上有客人在,怕是不方便吧?”
“沒什麼的,那幾位也是雪天來投訴的,正與公公和婆婆道謝。”
“看來府上今日是廣結善緣啊。”
李氏就與婦人說笑着走向上房,他們走的很慢,加上李氏歲數大了,面目又和善,還會套話,也就從那實在的婦人口中將這一家打聽的七七八八。
村長姓毛,和老婆毛許氏生了兩兒一女,女兒嫁了人,前年鬧瘟疫全家都沒了,就只剩下個丫頭現在寄養在他們家。
這婦人是長媳毛劉氏,無所出,她小嬸子毛江氏仗着生了兩個男丁得婆婆的喜愛,說話有些刻薄……
雲想容聽着,心裡有了數,這時候已經到了堂屋門前,毛劉氏推了木門請李氏、孫媽媽和雲想容進屋去。
一進門,溫暖的空氣和着一股子醬菜味撲面而來。屋裡乾淨而簡樸,正對大門是一塊空地,地上是普通的土地面,左右兩側各是兩間掛着藍布棉門簾的屋子。
毛劉氏領着他們進了右側的屋子。
屋裡陳設簡單的很,一張臨窗大炕上擺放着炕櫃和木桌。炕上盤膝坐了兩位穿了細布棉襖的老人家。老頭大約六十五、六歲,有些駝背,面目慈祥,正咂着菸袋,老太太瘦嶙嶙的,看起來就有些拔尖刻薄。
地上放着兩張板凳和一張條凳,坐着三個人,兩個面目憨厚的莊稼漢子,一長一少,從長相上看就是血親。
另一邊的板凳上坐着的是個四十出頭做文士裝扮的清瘦男子,身上穿着細棉布米白色直裰,容長臉上五官平凡,氣質平和,頗有些道骨仙風的味道。在他身邊還站着個七八歲的男孩,此時正板着臉好奇的看着他們。
“爹,娘。借住的夫人特地帶了孩子來道謝了。”
毛劉氏爲李氏引薦過了,在一旁站。
李氏就拉着雲想容上前去,笑着道:“小婦人多謝村長和村長太太收留。”
“多謝村長爺爺。”雲想容也跟着道謝。
村長毛力夫笑着頷首,並未多言語。毛許氏則是與李氏可氣了一番。
其實他們這樣的莊戶人家,除了種地,難得有掙錢的機會。雲想容一行方纔已經給了毛劉氏投宿的謝禮錢,想來這個乖巧憨厚的媳婦已經將錢交給了婆婆。他們說是叨擾,實則是讓毛家利用幾間空房賺了錢,毛許氏哪裡能不高興。
雲想容正胡思亂想,就見那位中年文士站起身來,笑着對村長作揖:“今日多謝村長收留,既還有客,在下就不多叨擾了。崑崙,還不給村長爺爺道謝?”
七八歲的男孩端正了顏色,給村長行禮:“多謝村長。”
村長在炕沿上磕磕菸袋,菸灰簌簌的落在了地上,蒼老的聲音憨厚而溫和:“不值什麼的,先生不要客氣。”
那男子又與村長夫婦客套了一番,就領着那個叫崑崙的孩子出去了。
他們出門時,雲想容不僅回頭看了一眼。
這兩個人的談吐不尋常。
罷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反正也就住一夜,明日一早就啓程離開了。只要平平安安沒有鬧出什麼幺蛾子來就好。
李氏道謝之後,也就帶着她出來了。
到了院子裡,寒冷的夜風鑽進領子裡,雲想容不僅縮了脖子。
眼角餘光看到方纔那名文士帶着孩子的背影,正進了右側的意見廂房。
他們剛要回院落左側的廂房去,卻突然聽見倒座與西廂房之間用來做廚房的茅草房中傳來一陣辱罵聲。
“吃吃吃,才吃過餅子你又嚷餓!這個是給投宿的客人吃的,你竟然還敢偷吃!”
旋即是個脆生生的童音:
“舅母睜着眼睛說瞎話,我劈了一下午的柴,到現在還沒吃上口熱飯,纔剛姥姥說讓我來廚房找口吃的,你卻把肉藏起來給表哥吃不給我吃!”
“混賬王八羔子!養不熟的白眼狼!你吃穿住都是我的,還說我不給你吃肉!臭丫頭片子,跟你表哥爭嘴,你也不羞!”
“這是我姥姥家!我吃住我姥爺的,又沒吃你的!”
“那你滾出去,別在我屋住!”
“我找我大舅!”
“你最好認那個不生蛋的母雞當親孃纔好呢!”
“那你是生蛋的母雞?”
“兔崽子!你找打!”
……
吱嘎一聲,廚房門被推開,從裡頭跑出來兩個人,前面的是個八九歲的丫頭,後頭追着她跑的是個年輕的高挑婦人,手裡拿着刷鍋用的掃帚,跟在後面追着她打,邊追打邊罵:
“喪門星!剋死你們全家人不說,現在又來克我!收留你是看你可憐,你還不知好生幹活!”
“你是爲了姥姥填補銀子才收留我!說這麼好聽,你也不羞!”
丫頭回頭衝婦人做鬼臉,好似渾不在意她的謾罵,身子輕盈而靈活,在院落中幾輛馬車之間靈巧穿梭,把那婦人耍的團團轉。
婦人追的氣喘吁吁,叉着腰揮舞着掃帚:“你個武混混養的小混混!仔細將來嫁不出去!”
剛罵完,上房裡就傳來一陣吆喝:“老二家的,也不怕客人笑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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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家四小姐就要低聲下氣?
哼,笑話!本姑娘可不是什麼軟綿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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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麼身世另有隱情,什麼心腸歹毒如蛇蠍,都只是一句“惡女託福”而已!
警告:本姑娘乃惡女一枚,欺我者,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