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院裡,王氏正哄着白躍吃雞蛋羹,小丫頭垂首回道:“……一共是四冷四熱一湯,奴婢去的晚了些,聽的也不是十分真切。”
“也不怕撐死!”王氏氣銀勺扔在雞蛋羹碗裡,蛋羹濺在白躍臉上。
小丫頭嚇的一縮脖子,杏花連忙上前與奶媽子爲白躍擦臉,打發小丫頭子下去了。
杏花就勸王氏:“夫人莫動氣,沈夫人本就是伯夫人,要吃什麼不都使得麼。”這原本就是在人家家啊!
“使得?她只知道養尊處優,哪裡知道外頭的買賣行市?就比如阿圓吃個雞蛋羹,還是我從牙縫裡給他省下來的呢,大雨連下了半個月,處處遭災,連口窩窩都吃不上的人大有人在,她反倒幾個菜幾個湯的吃,這麼着,她既不節儉,咱們也用不着儉省,反正不是使咱們自己的銀子,去告訴廚下,中午也給咱們這兒照樣子做!”
杏花諂媚笑着道:“還是夫人有智謀,這樣既不得罪人,咱們也不吃虧。”
王氏得意的哼了一聲:“怎的,我爲她掌管這麼大一個家,她自個兒才能說怎麼玩兒就怎麼玩兒去,給我好吃好喝的難道不該?她若是個會辦事的,早就來供着我纔是。”
“夫人,李媽媽來了。”小丫頭在外面傳話。
王氏聽了眼睛一亮,忙道:“請進來吧。”
李婆子年近五十歲,生的高高壯壯,看背影倒似個爺們,她臉型方正,顴骨高,頭梳圓髻,以兩根銀扁方固定,身着細棉布的墨綠色交領褙子,外頭罩着淡青色緞子掐牙比甲,腰纏布帶,先恭敬的給王氏行禮:“夫人安好。”
“起來吧。”王氏讓奶媽子將白躍抱下去,屋裡只留了杏花。
李婆子這才從袖子裡掏出兩釘銀子來,雙手捧上,諂媚的道:“這是孝敬夫人的。”
王氏眼睛一亮,隨後眯起眼,圓臉上只掛着淡淡的笑。
杏花忙上前將銀子收了。
王氏問:“最近怎麼樣兒啊?”
“回夫人的話,恬王家的管家介紹的幾筆生意都很順利,方纔那銀子便是其中抽成。”
“放你母親的屁!”王氏一下子變了臉,巴掌拍在案上,“抽成,抽你筋疼你幹不幹?咱們辛辛苦苦,爲的還不是伯爵府!”
“哎呦!我該死,我該死了。”李婆子巴掌一拍,連忙輕輕的抽了自己兩三個嘴巴,道:“夫人一片苦心,可叫我這張臭嘴給詆譭了。”
王氏面色這纔好看了些,道:“罷了,你也仔細着點兒,也別與別人家的人走的太密切了,仔細伯爺知道了不高興。”
“是。”李婆子應是,眼珠子轉了轉,道:“其實今兒是有一樁大買賣,來請夫人的示下。”
“嗯?”
“前兒江浙來的一船絲綢,如今被扣在了天津衛,這其中深情底理的奴才不說您也懂得,不是那船絲綢的問題,恐怕是運貨之人上頭沒打點清楚。如今恬王家的管家出面周旋,因着恬王家的勢力,那扣貨之人鬆了口允准買賣,運貨之人也答應將絲綢以低三成的價格出售給管家,因他就想到了咱們。”
看了看王氏的臉色,李婆子又道:“我去打探過了,京都城裡各個布莊正缺貨,這一船的絲綢進了京城就能大賺一筆,且恬王管家與對方商議的價格又划算,事成之後,咱們起碼能賺這個數。”伸出五根手指來。
王氏眼睛放光,道:“這你還要問我?如此便宜的事,你辦了就是。”
“是。只是……”
“只是什麼?”
“只是這船絲綢價格不菲,恬王管家的意思是咱們要出一大筆銀子來才能入股。”
“得用多少?”王氏向前探身。
“起碼得一千銀子。”
“這麼多?!”
“夫人您最是懂行情的人了,絲綢可不是一些魚啊菜啊的。”
“這倒也是。”
王氏摸着下巴,過了這村兒可就沒這個店了。偏偏伯爵府有規矩,超過五十兩銀子的開支,就要去回過當家主母才能去賬房提銀子。裡頭的賬上也沒這麼多的銀子。
可若是去問了雲想容,從前她與李婆子合夥辦的幾件事不就都漏了麼。讓那小蹄子知道他們利用伯府的名頭在外頭做私人的買賣,且銀子裝進自己的腰包,那事兒是可大可小。
李婆子見她動搖,勸說道:“夫人三思,這樣好的機會往後可未必會有了。”
王氏想了想,一拍桌子,道:“罷了,撐死膽大的餓死膽小的!我這就跟你去外頭賬房,若是不肯給提銀子,他的飯碗也就別想繼續要了!”
“夫人英明啊!要不說夫人是女中豪傑,巾幗英雄!莫說是女人,就是男人家的有幾個能有夫人這般的魄力。夫人您請。”李婆子恭維着,與杏花一人一邊服侍着王氏出了門。
到了院子裡,王氏猶豫了一下,又吩咐杏花:“去,把阿圓抱着,待會兒辦完事咱們去拜訪拜訪夫人。”八個菜一個湯,她要看看她怎麼撐死!
他們一行人浩浩蕩蕩走了,四個人八雙眼睛也沒瞧見一個輕盈的身影飄身越過了院牆。
“竟還有這樣的事?!”柳媽媽氣的手一抖,險些剪歪了料子。
衛二家的更是氣的不輕:“四少爺也真是的,只看着白爺長得與本家人相似,就處處縱容着,都忘了他只是個義兄不是親兄弟了。好好的一個伯爵府,都叫個王氏給攪合的八寶粥似的!”
玉簪道:“夫人,王氏這會子已去賬房提銀子去了。奴婢要不要去攔?”
雲想容挑選着堆積在八仙桌上的幾匹尺頭,頭也不擡的道:“此事到此爲止,不可與任何人提起,咱們就只做不知道。”
“夫人?一千銀子可不是小數目,如何這樣能忍得。”衛二家的道。
雲想容笑着擡頭拉着衛二家的的手:“家和萬事興,不過是銀錢上的事,讓着她一些又何妨?再說也不值得這點子的事就響鈴打鼓的鬧起來,叫伯爺在中間爲難,”
“夫人,您受委屈了。“衛二家的皺着眉,將此事放在了心裡。
雲想容不出面與王氏撕破臉,是她大家閨秀有修養,又因着身爲沈家婦估計着兄弟妯娌的體面,可王氏也太過分了!
衛二家的蹲身行禮道:“夫人,我先出去一趟。”
雲想容頷首。
待衛二家的出門後,柳媽媽和玉簪對視了一眼,都笑了。
柳媽媽低聲道:“衛媽媽現在也站在夫人這邊了。她是伯爺的乳孃,在府裡頗有地位,有她出頭做搶也傷不到夫人。”
雲想容嘆息着坐下,道:“衛媽媽對伯爺心疼的很,我如今利用她是不應該的,可有些事我自己說出口,總不如人主動替咱們做來的妥當。經營一個家族,可不似從前鬥垮一個敵人那麼容易。從前可以明刀明槍的真幹,如今卻只能闇火慢烹。對了,我給母親和寶兒預備的東西可送去了?”
“玉壺纔剛去了,還沒回來。”
“夫人,白夫人來了。”話沒說完,小丫頭就在廊下回話。
雲想容與柳媽媽和玉簪對視了一眼,眼中含笑。
“請進來吧。”
王氏領着白躍進門來時,正看到滿桌堆放着幾匹顏色淡雅花樣子新穎別緻的尺頭。
她眼睛一下子亮了:“哎呦,都說你這裡有個藏寶庫,我先前還不信,這會子瞧着你不出門兒,就有如此好看的料子,也當真是信了。”
進了屋看不到人,只先看到尺頭了。
柳媽媽暗地裡撇嘴,與玉簪一同給王氏行禮。——即便瞧不上,規矩不能丟了。
王氏心裡熨帖,揚着下巴擺手道:“罷了,都起來吧。”暗地裡捏了捏白躍的小手。
白躍小臉紅撲撲的,憨態可掬的給雲想容行禮:“四嬸嬸好,我好想你呀。”
對孩子,雲想容的耐心從來都多一些,放下剪刀拉起白躍的小手道:“四嬸嬸也想你啊。幾日不見,阿圓又長高了。”
白躍靦腆的笑,漂亮的丹鳳眼中閃爍着晶亮的光,卻是擡起手去拔雲想容頭上的赤金累絲紅瑪瑙石榴步搖。
雲想容下意識的偏頭躲開,可步搖仍舊被拽掉了一半。她今日只以此釵鬆鬆的挽了個發纂兒,少了固定,如瀑長髮立即滑落下來,旋擰着落在香肩之上。
王氏立即上前,拉過白躍就是一個大嘴巴。
“你這作死的王八羔子!老虎頭上拔毛的事你也做得?四嬸嬸的頭髮都給你扯開了!”
白躍被打的先是一愣,隨即嗚嗚咽咽哭了,指着雲想容的釵道:“要紅花,要紅花。”
“短見識的小兔崽子!誰讓你亂要旁人東西的,娘是怎麼教給你的!就說你狗肉上不了酒席!”拉過白躍又要打。
雲想容何等聰明的人,知道王氏貪便宜愛小的性子,白躍又是個不懂事的奶娃娃。哪裡懂得去摘人頭上的東西?分明是王氏看她陪嫁豐厚,背地裡囑咐了白躍的。這會子在她面前打孩子,逼着她將那石榴金步搖送給白躍哄他別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