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則堂位於雲家大宅外院東側,與濟安侯雲賢的書房夙興堂距離很近,且與大少爺位於東北角的聽雪香榭只隔着一道院牆。
院落並不大,不過是尋常的一進院,三間正房並四間帶有耳房的廂房,院子裡鋪着青石地磚,緊挨着正屋的東側院落是個遊廊,廊下有個葡萄架,葡萄架下的石桌上已經鋪好了猩猩紅色的錦繡桌巾,象棋也已經擺好。
沈奕昀穿了身淡青色的細棉布直裰,油黑長髮高高束起垂落在身後,越發顯得面白如玉精神煥發。
見雲想容來,他並未起身,而是笑着指着自己對面已經鋪好猩猩紅色坐褥的石凳,道:“來了。請坐。”
雲想容就吩咐英姿去將番柿切好撒糖端來。這纔在沈奕昀對面坐下。小猴則是行過禮,退下去倒茶了。
“不知道沈伯爺找我來做什麼。”
沈奕昀俊秀的面龐上不自覺掛着發自內心的微笑,“想必小猴已經與你說明了,過些日我就要回伯府去。”
往後見面的機會不多,纔想找機會下盤棋說說話。
後面的話沈奕昀雖然沒有說明,可雲想容卻是這樣理解的。
她不僅有些納悶。她與沈奕昀並沒有這麼近的關係吧?嚴格說來,他們還是站在對立面上的。畢竟她曾經陷害過他,壞了他的好事。沈奕昀在她的印象中應當是個睚眥必報之人,他不報復回來已經是她的運氣,哪裡有還與自己示好的道理?
難不成這次就是他的圈套?
雲想容思及此,立即警覺了起來,面上的笑容卻不變,客套的問道:“伯府那邊可都預備好了?下人們採買了嗎?”
“已經採買好了,乳孃今日就去了那邊張羅。”沈奕昀出乎她意料的隨和。
雲想容心下越發警覺,認真的道:“是嗎,那我須得預備一份大禮,賀伯爺的喬遷之喜纔是。”
沈奕昀當真抿着漂亮的脣形沉思一下,道:“既如此,黃白之物我是不要的,速來知道你愛好書法,不如我求一副你的墨寶,如何?”
雲想容是愛好書法之人,在她的心裡,一副好的書法是無價之寶。她的字雖然未大成,可沈奕昀不要值錢的東西,只要她的一幅字,卻是對她極大的肯定和尊重。
無論沈奕昀的性格如何,他懂得尊重她,並不因她是女子就輕視她,讓雲想容的心裡對他的評價高了幾分。
“那好,我定會好好去寫。”雲想容展演而笑。
沈奕昀看着她的笑臉,也微笑起來。
英姿這時已先端着番柿回來。
紅色的果實切成了丁,盛放在銀盤中,上頭撒了白糖,有些白糖被紅色的汁水融化,成了淡淡的粉色,很是漂亮。
沈奕昀奇道:“這是何物?”
“是番柿。”雲想容笑道:“尉遲家的鳳鳴表哥發現了這東西好吃,介紹給我,我嚐了之後果真不錯。”雖然她這會子有些冷,還是禁不住誘惑,以銀嵌紅寶石的小叉子叉了一小塊來吃。
比她在回程馬車上吃的要酸一些。而且吃過之後更冷了。
沈奕昀自然知道番柿是何物:“這不是用來觀賞的植物嗎?”他好奇的叉起了一小塊。
雲想容這會子已經嚥下了口中的那些,道:“你再蘸點糖,有些酸。我前兒吃的沒有這麼酸。”
沈奕昀見她坦坦蕩蕩,再者說她也沒有理由毒死自己,更何況這東西還是尉遲鳳鳴發現了可以吃的。若他不吃,豈不是輸給了他?
沈奕昀果真聽話的蘸了些糖,優雅的含了一小塊。
入口汁水豐富,有一股酸酸甜甜的味道,還有股特殊的香味。
雲想容笑着問:“怎麼樣?”
“味道不錯。”沈奕昀笑着放下了銀叉。
雲想容便笑了一下,也隨着放下銀叉。她覺得冷,吃多了生冷的東西,怕要不舒服。
小猴這會子端着黑漆描金的托盤走來,上頭放着兩個玻璃的蓋碗,碗中盛着紅褐色的茶湯。
沈奕昀笑道:“嚐嚐吧。是蜂蜜紅茶。”伸手端起一碗。
玻璃價值不菲,用玻璃蓋碗來盛放紅茶,茶湯晶瑩剔透,像是瑩潤的紅玉,看起來極爲賞心悅目,彷彿她即將要吃的,是上等的工藝品。
雲想容掀開玻璃的碗蓋,一股紅茶的馨香和甜蜜伴隨着溫暖熱氣撲面而來,雲想容優雅的淺嘗了一口,入口溫暖香甜,中和了方纔吃番柿的冷,美中不足的是肚裡雖然暖和了一些,卻仍舊覺得手和臉頰都涼涼的,鼻子還是有點囊。雲想容忍不住又多吃幾口。
沈奕昀早已經放下了茶碗,微笑望着雲想容。
她吃茶時笑容是愉悅的,那雙漂亮的明眸像彎彎的月牙,整個人也都剝去了強硬的外殼,有了屬於十五歲女子該有的溫柔活潑。突然,沈奕昀看她瑟縮了一下,好像是很冷的樣子。
沈奕昀這才發現她面色有些蒼白,鼻頭也紅紅的,身上蜜合色的褙子外頭還罩着錦緞的水粉色比甲。
他修習武技,有內力護體,自然不覺得冷,再者說現在是夏季,一場大雨反而讓他覺得涼爽舒適,卻忘記了面前這位姑娘自小身體就不好,他聽說先前及笄禮時她還曾暈倒,身邊一直有醫婆在照料。再見她身上穿着厚實的錦緞比甲,沈奕昀覺得自己怠慢了她。她一直太強勢,讓他都忘記了她不過是個柔柔弱弱的姑娘家。
沈奕昀對她的感覺,有了些許微妙的變化,似是憐惜她是嬌柔女子,也似是興味一個女子會如她這般性子,到底是如何長成的。
“六小姐,風有些寒了,若你不介意,我們到花廳裡下棋如何?也省了他們的力氣。”一指身邊爲他們撐傘的英姿和衛崑崙。
正和她的心意。雲想容連連點頭:“如此甚好。”
二人便起身,一前一後進了花廳。
爲避嫌,花廳前後格扇都大敞着,雖也有風,好歹強於直接坐在院子裡吹冷風。英姿不放心雲想容,怕她當真惹了風寒感冒,就吩咐了正則堂一個小丫頭回靈均閣去找柳月,給雲想容送件保暖的褙子來。
雲想容這廂則是與沈奕昀開了局。
雲想容喜歡下棋,不論是象棋還是圍棋都十分喜歡,閒暇之餘也會翻看一些棋譜,更會自己對弈,覆盤。她記憶力極好,又好靜,常常不與人說話自己能玩一個下午。如今有了對手,且還是個高手,雲想容下的很是專注,每走一步都是深思熟慮,步一看三。
沈奕昀原本請雲想容來下棋就只是個藉口,卻不想她的棋藝出乎了自己的意料。十幾步還沒有將死她。沈奕昀就用了心,後發現她的棋路甚廣,常有出乎意料之舉,卻令他回味無窮,兩人僵持了兩柱香的時間,他竟被逼入了死局。
“我輸了。”沈奕昀笑着道。
雲想容把玩着方纔吃了他的棋子,聞言擡眸對他一笑,“與你下棋,當真是不錯的事。”
小猴和衛崑崙卻很是驚奇,他們主子竟然輸了,還輸的笑眯眯的。
難道是故意的?
柳月這時拿了雲想容的意見豆綠色錦緞大氅來,英姿伺候雲想容披好。
雲想容今日應邀前來,並未拂了沈奕昀的臉面,已經達到了目的,雖然與沈奕昀下棋是個不錯的消遣,她可不曾忘記自己的初衷是不願意與他走的太近的,便起身告辭。
沈奕昀也不多留,只道:“我送你。”
雲想容客套道:“不必了,沈伯爺留步。”
沈奕昀已站起身,正色道:“我送你,且我還有幾句話要說。”
看着他認真的表情,雲想容只覺得剛纔喝茶下棋的樂趣一瞬間都消失殆盡,心中越發的警覺了。擡頭望着他嚴肅的臉。隨即緩步走了出去。
沈奕昀並未帶着小猴和衛崑崙,與雲想容並肩而行。
英姿和柳月也識相的落後了幾步。
“有什麼話,伯爺請講吧。”說話間,雲想容調動了注意力,分析他即將要說話的意思。
沈奕昀卻道:“纔剛姓胡的卦姑去找了老夫人。”
雲想容詫異的擡頭看他。
沈奕昀卻不看她,仍舊緩緩往前走,道:“雲老夫人是精明之人,這類算卦等等的說法,並不足矣完全說服她。她定然還會找人再算。到最後,怕也阻止不了你要入宮去小住的結果。”
雲想容驚愕的停下了腳步。她原本並不知胡大姑與老夫人說了什麼。但從沈奕昀字裡行間聽得出,那位卦姑竟然是來對老夫人說自己不好的?
沈奕昀定然是在老夫人房裡安插了人。
可他爲什麼要對自己說這些?
沈奕昀停下腳步,緩緩的轉回身,一陣風吹來,他腦後的長髮飄舞起來,襯着如玉的面龐,格外俊朗。
“那卦姑能做的,只能是在老夫人心裡埋下一顆你入宮去會影響雲家前程的種子,會讓她開始懷疑自己的決定,卻未必會改變他她讓你入宮小住的決定。今後這顆種子要如何發芽,就全看你自己了。”
雲想容已經目瞪口呆。r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