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宴在溫馨和美的氣氛中進行着……至少是表面的溫馨和美。
聆微的臉上維持着微笑,努力不破壞這份溫馨,等待着時間的流逝。
而這張餐桌上,卻有另外一個人,看不到場面上這些微妙的平衡。
應該說,他不是看不到,是壓根沒管沒顧,畢竟在杜小豹子的眼裡,向來只有聆微一個人。
杜烈在第一次共同舉杯的時候敷衍的做了個樣子之後,剩餘的時間裡全部都在……給聆微找好吃的。
“微微,你剛剛不是說你低血糖麼?這個糖醋排骨好吃,來兩塊!”
“海蔘,海蔘大補!等下我嚐嚐……啊呸,怎麼味道這麼怪!”
“哎呀紅燒牛蛙!我跟你說,這個是嬸嬸的拿手菜,饞得我不行……”
“……”
聆微無語又尷尬的眼睜睜看着自己的碗裡很快被杜烈堆出了一個小山。
“小烈,可以了。”
感覺桌上的幾道視線飄到他們這邊,聆微不由壓低聲音提醒:“你好好吃飯。”
杜烈渾然不覺的給聆微剝蝦子,咧嘴遞給她一個滿不在乎的笑:“我這不吃着麼?我吃到好的纔給你吃的,不好吃的我都扔了!”
“……”
聆微感覺到那些視線越來越集中,無奈中有點窘迫,卻又不好和杜烈點明,這晚餐的主角是杜瑾瑤和晏明深。
恐怕就算她指出來,杜小豹子也不會在意的。
很快,杜庭江率先出聲了,狀似斥責的打着哈哈。
“烈兒你這混小子,每次回來都不理我們這些老骨頭。”
杜瑾瑤看着對面的聆微淡漠的面容,眼色有些暗,卻很快的揚起一抹清婉的笑容來,輕聲笑道:
“爸,小烈和聆微打小關係就好,你又不是不知道,他理會你幹嘛啊!”
杜庭江和藹地笑了笑:“哈哈,也是也是。你們這些孩子都長大了,我這老頭子也沒法管了。”
聆微心下嘆氣,面上維持着鎮定,配合地微笑着。
擡眸間,不注意便和晏明深的視線撞上了。
他的眸色深沉,看不出情緒,卻是直直的盯着她,讓聆微的心臟不受控的快了幾拍。
聆微很快的別開視線,佯裝剛纔短暫的對視沒有發生過。然而那凝視的視線仿若實質一般,盯得她心神不寧。
而正在此刻,一道有些尖銳的聲音驀地插入了這片“其樂融融”的氛圍中。
餘小蘭的臉色陰沉:“小烈,注意言行。你堂堂正正的杜家人,別自掉身價!”
“……”
餘小蘭的話一出,餐桌上的氣氛立刻就凝滯了。
聆微的臉色發白,放在桌上的手指悄悄蜷緊了。
杜庭江也感覺到餘小蘭的話過於刺耳,皺了皺眉頭:“小蘭,好端端的,你這說的什麼話?”
然而餘小蘭並沒有在意因爲她而凝重的氣氛,神情傲慢的啓脣:“庭江,是你剛剛說的不對。就算孩子大了也要管,免得被其它什麼來路不明的野草爛根絆了跟頭,走了歪路!”
聆微低眸,掩去眼底的情緒,然而她劇烈顫抖的眼睫卻將她波動的心緒泄露出來。
爲什麼……
她已經那麼努力的剋制,裝聾作啞一般的坐在這張桌子上,如同一個沒有情緒的牽線小丑,臉上畫着大大的滑稽的笑容,將所有的酸澀倒流回心底。
可是爲什麼,連一個沒心沒肺的小丑,都不能被容忍呢?
如果在平常,聆微是可以忍受的。這樣的情景不是一朝一夕了,她經歷過太多次,早已習以爲常。
但是今天,在這樣的場合,在……晏明深的面前,她只覺異常的難堪。
即便是兩人那段扭曲不堪的婚姻,聆微也沒有丟棄她的矜傲。因爲她尚有立場,她是杜家的二小姐,她的所作所爲,都是爲了自己的“家”。
現在呢?
她彷彿成了一條擱淺在岸上的魚,乾涸着,接受着旁人殘酷的剖視。
她什麼都不是,連普通人家的女孩兒都不如,那僅剩下的卑微的自尊,也顯得那麼可笑。
那些對峙,努力,忙碌,掙扎,到底爲了什麼呢?
坐在聆微身邊的杜烈,感受到她身形的微微顫抖,濃眉一豎,伸手將她的手抓緊,神情張揚而不悅。
“嬸嬸,你說的話太繞了,我聽不懂。至於我走什麼路,不用你和江叔費心!”
餘小蘭的臉色更差了,精心修飾的妝容嚴厲而苛責。
“杜烈,你父親去的早,我們是你的長輩!你多學學你瑾瑤姐,以後要娶個門當戶對的好女孩兒家,別成天和些不三不四的人混在一起!”
杜烈的爆裂脾性立刻就被激出來了,猛地起身就要爆發,被聆微一把拉住了。杜烈低眸,看到聆微對着他輕輕的搖了搖頭。
“小烈,你別管,坐下來。”
聆微用只有兩個人能聽到的聲音低聲道。
聆微的意思他明白,現在公然和餘小蘭對抗,撕破了臉,只會讓聆微的處境更爲難。
杜烈怒氣衝衝的站了一會兒,終究還是聽了聆微的話,重重的重新坐回椅子上。
餘小蘭的脾氣執拗,對聆微的憎惡更是由來已久。聆微心中明白,這頓飯她是吃不下去了。
應該說,只要她還坐在這個飯桌上,所有人都不能好好吃飯了。
何必呢?既然覺得她很多餘,直接讓她離開就行了,何必用這種方式讓她如此不堪?
餘小蘭的目的,是想用卑微低賤的自己,襯托出杜瑾瑤的優雅高貴,給晏明深看的吧?
看來,並不是沒有人記得她和晏明深的婚姻。至少餘小蘭是記得的,並且爲她的寶貝女兒嫉恨着。
餘小蘭很成功了,成功的把她踩到了腳底……
聆微的脣角勾出一個漠然的弧度,向着餘小蘭和杜庭江的方向揚起蒼白的臉,淡淡啓脣:“杜爺,餘姨,時間很晚了,我先——”
她準備退場了,把空間留給其他光鮮亮麗的人。
然而另一道低沉聲音毫無預兆的打斷了她的話。
“杜老闆,我不過是來吃一頓飯,這是演的哪一齣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