聆微從未覺得時間的流逝如此的漫長和煎熬。
每一分每一秒,滴滴答答的走過,都像是在沿着她的血管割裂一般,留下一地的絕望的血漬。
病房內的哭聲從壓抑的抽泣到忍耐不住的大哭,晏沁似乎在瀕臨崩潰的邊緣。
病房外,所有的人都神情哀痛的站立着,晏家的長輩們老淚縱橫,谷佳佳取下她的黑框眼鏡抹着眼淚,就連遲亦暘也再沒了往日裡輕鬆的神色,神情凝重,眼眶通紅。
然而聆微卻一滴淚也流不出來。
她被恐懼包圍了。
這種凝重哀傷的氣氛,周圍空氣裡消毒水和血腥的氣息,慘白的牆壁上印着窗外的乾枯樹枝,如同地獄中爬上來的索命利爪。
又一次,又一次……
這個名爲“醫院”的地方,又一次帶走了她至親至愛的人。將她推入了無盡的絕望深淵。
每一顆細胞都在瘋狂的吼叫着,要她逃離!
聆微的瞳孔驚懼的收縮,渾身不停的顫抖,恐懼地情緒幾乎令她窒息!
但她不能離開。
奶奶還在那裡,她還想再看奶奶一眼,還想最後看一眼,這個給了溫暖和親情的老人……
聆微咬緊了打顫的牙關,竭盡全力維持着理智和冷靜,緊緊地盯着病房的門,如同那是唯一能令她得到救贖的地方。
谷佳佳重新戴上眼鏡的時候,餘光不經意間掃到了聆微,不由驚了一下。
她的臉色太嚇人了,白的幾近透明,額上滲出的虛汗一顆顆的往下落。
“杜小姐你……沒事吧?”
身爲醫師,谷佳佳的第一反應就是杜聆微可能有什麼舊疾復發了,忍不住輕聲問了一句。
然而聆微彷彿根本沒有聽到她的話。
準確的說,聆微此刻什麼都聽不到了,她必須集中所有的注意力想着奶奶,才能剋制住自己立刻逃走的念頭。
終於,病房的門再一次打開了。
率先出來的是被醫護人員扶着的晏沁,哀傷過度的她連站也站不穩。
很快,病牀被推了出來,白布蓋着逝者的身軀,向太平間的方向運去。
聆微眼前白茫茫的一片,視野中只有那張病牀,近乎麻木的拖着凌亂的步伐向着那個方向走去。
她走到了病牀邊,白布下的輪廓,令她心臟劇痛。
聆微顫抖着手指,一寸一寸的挪向白布的邊緣。她不相信,奶奶真的走了,又被這片恐怖的白色地獄帶走了……
然而,她最終無法見到晏奶奶的最後一面。
因爲她的手指被另外一隻狠厲炙燙的手掌拽住,無情地猛地推離開去。
聆微被推得踉蹌,驚惶的擡眸,對上一雙陰鷙至極的眼眸。
晏明深的眼底深不可測,透出刻骨的森冷。
他緩緩的,低沉的吐出一個字眼。
“滾。”
“……”
聆微望着那張病牀漸漸遠離,連帶着將她所有的光亮也全部剝奪了。
意志力轟然崩塌,她在瞬間被周圍虎視眈眈的白色恐懼包圍,吞噬地一乾二淨。
視野顛覆,似乎有人在驚呼,而她已經聽不到了,徹底的昏死過去。
……
聆微昏迷了兩天。
兩天裡,她偶爾醒來,不知道自己身在何方,下一刻又沉沉的昏睡過去,陷入了噩夢中不可解脫。
夢裡,她回到了自己年幼的時候,穿過長長的恐怖走廊,被無數穿着白大褂的人擠着壓着,跌跌撞撞。
終於走到了盡頭的病房裡,她用力的推開門,看到了坐在病牀上的媽媽。
溫柔的女人微笑的看着她,向她伸出瘦弱的胳膊,安撫地喚道:“微微,到媽媽這兒來……”
聆微眼眶發酸,不顧一切地想要去擁抱她。
然而接觸到的那一刻,女人的身影忽然變得透明,瑩潤的面龐迅速的衰敗枯萎。
“媽媽!”
聆微恐懼地去拉她的手,卻什麼也沒有抓住。
眼前空茫茫的一片,迷濛中,她忽然又看到了晏奶奶,慈愛而安詳的望着,拍着她的手背:“我的瑤瑤最好了,瑤瑤會給我帶好吃的糕點……”
然而再一次,晏奶奶也消失了,被吞沒在張牙舞爪的白色藤蔓之中。
周圍一片空白的混沌,聆微緊緊的將自己蜷縮成小小的一團,低喃着那個放在心尖上的名字。
“阿深,你爲什麼還不來?”
“你答應過我的,我在等你啊,我一直在等你……”
“帶我走好不好,我好害怕……”
眼前驀地一暗,一道熟悉的頎長身影將她牢牢的護住了,溫暖而安全。
聆微驚喜的擡眸:“阿深——”
而後面的字眼再也吐不出來,她顫抖着望着眼前的男人,雕刻般的面容透出濃烈的恨意和冰冷。
“滾。”
腳下的地面忽然裂開,綻開一個巨大的黑色旋渦,如同惡魔般可怖的獰笑着。聆微驚惶的呼救,劇烈的掙扎,然而瘦弱的身軀卻急遽的往下墜落,如同她無處安放的靈魂——
“啊!”
聆微猛地坐了起來。
一片天旋地轉,冷汗涔涔。
“微微,微微你醒了?”
聆微有些遲緩地側過臉,等着眼中的花斑褪去,她看清了眼前那張焦急的年輕面孔。
“小烈……”
杜烈緊繃的一口氣猛地鬆了:“我的媽,你嚇死我了!”
聆微還未來得及回答,杜烈已經對着房間裡的另外一個人道:“聶伯伯,微微她沒事了吧?”
聆微這才發覺,牀邊還站着另外一個人。
聶醫生將近六十的年紀,兩鬢已經生出花白,是杜氏的私家醫生。
“思慮過重,易生夢魘。”聶醫生在病歷上劃拉着開藥:“你們這幾個小年輕,怎麼比杜老爺子還讓我費心。”
聶醫生走了之後,聆微問了杜烈,才知道自己竟然昏睡了兩天。
她在醫院昏迷之後,谷佳佳和遲亦暘翻出她的手機,找到緊急聯繫人。杜烈接到電話之後風馳電掣的就趕了過來,把她接回了杜家。
聆微的思緒混亂,記憶最終停留在那張冰冷的病牀上。
“小烈,”她的聲音帶着一絲顫抖:“晏家那邊……有什麼消息?”
杜烈神情一斂,皺了皺眉。
“你是說晏老太太吧?這幾天新聞都在說這件事。今天……應該就是下葬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