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挑了挑眉,“算完了嗎?”
“完了,再深入的我也瞧不出來了。”他從僧衣袖擺裡摸出了一個布包,正是我那包星月的青布,遞過來問:“看看是不是你那珠串?”
接過來打開,是我的星月菩提,銀片裡的記號都在,不曾被調換過。回頭讓柳明付和尚銀兩,沒想和尚卻擺手道:“夫人不必了,此次算是爲你免費算卦。”
我訝異地看向他,剛纔他第一眼看我時喚我姑娘,一卦算完卻改稱呼爲夫人了,出門前我整理裝束並未挽婦人頭,就隨意地綁了髮帶,顯然不是從我外表瞧出端倪的,難道是從我面相或手相窺出一二?若如此,那這和尚或許真有些本事。而且剛剛他表現得一副勢利樣,這時居然說出免費算卦的話來?
從我眼神中知道我的疑惑,和尚笑道:“算是難得與夫人結緣吧,以後若有緣再會便爲夫人再算一卦,到時夫人也可看看此次我爲你算的這一卦準不準。”
此人話說得極其圓滑,意爲這次算賣我一個交情,以後若遇上了再還這個人情。
我心中想的是等阿平回來了自就回家去了,哪還跟你這個算命和尚能重逢呢?人情欠着就欠着吧,一聲“多謝”後便拿了星月菩提起身,可在轉身之際突然算命和尚喊道:“且慢!”
暗嘲着回頭,這麼快就改變主意了?
只見他盯着我手中的星月菩提,神色嚴峻,“這是夫人的珠串嗎?”
“是。”
“恕我多嘴一句,這串菩提珠隱有血光之氣,夫人還是不戴爲好。”
靜默一瞬,我面無表情道謝:“多謝提醒。”轉身回到馬車上臉色就變了,立即拿起星月菩提嗅了嗅,又再去翻看那兩處銀片,可無論是味還是色都不可能判斷出血光來。
是算命和尚故意丟的一個包袱嗎?我知道通常算命的都會在臨末處故意丟個包袱說些不中聽的,爲的是讓顧客回頭過來找他解厄運。可他只說星月菩提有血光之氣,並沒有說會對我造成什麼惡果,這像套路嗎?我沒法確定。
這串珠子現在成了我的一個心魔,明明是自己的東西卻感覺像燙手山芋似的,丟失了會迫切想要尋回來,可尋回來後可能受了假和尚的危言聳聽吧,有些不太敢戴手腕上了。
另外,關於我之前的猜測也無法肯定,但生病的這兩日入睡後確實沒有再被夢纏繞。
一直心事重重並沒留意馬車外面,回過神時發現馬車早就停了,可爲何柳明不提醒我下車?掀起簾子,馬車是到了宅子前,但不見柳明身影。
我反正也不是什麼千金小姐,自己走下了馬車就往敞開的大門內進,來到門邊就聽見院中傳來訓斥:“你怎能帶夫人獨自出去?知道不知道這有多危險?”
是木叔?這次陪着阿平來京城這麼多天都還沒見過他呢,是不是阿平考試回來了?剛要擡腳而邁,卻聽木叔突然壓低聲道:“公子暫時還不能回來,你先把夫人請進來吧。”
“夫人若問起公子要如何答?”
“這還要我教你嗎?”
心頭一跳,當機立斷轉身而走,阿平遲遲不回肯定有問題。走出去一段路便先掩藏起自己,等見柳明的身影經過後才朝反方向而行。向人詢問科考位置,但並不順利,問了一路終於找到時已近傍晚,而黑色大木門是緊閉的。
找了路邊一攤販詢問:“大哥,請問考生是在這裡面嗎?”
攤販將我看了看後道:“考生都已經退場了啊。”
退場了?是我找過來的時間晚了?我順口問了句:“是何時退場的?”
“昨天下午就見書生們一個個從裡頭出來了。”
我怔了下,“大哥,你確定是昨天?那有考生是今天離場的嗎?”
攤販估計沒生意打算收攤了,被我問得有些煩,語氣不太好地道:“我沒事要騙你作什麼?這扇門從大早上起就一直是關着的,自是到昨晚那些書生全走光了。”
“那能在哪能看到考生名單?”
攤販隨手一指,“哎呀,我要收攤了,自個去看吧。”
順着他指的方向,我看到是一面牆,不過在牆上貼了張很大的紙。走近過去便能看到上面密密麻麻的一個個名字排列有序,不太認爲阿平會騙我,可還是不由自主地在那堆名字裡尋起來。等在一角落裡尋到“劉平”兩字時,暗鬆了口氣。
剛剛真的怕阿平根本就沒來考試,這些日子都是在糊弄我呢。確定了考生中有他,便想何故明明昨日已經考完卻遲遲不歸,最主要的,他爲什麼讓柳明回來與我撒謊說要加試?
回想之前木叔嚴斥柳明的話,忽然間有個念頭閃入腦中——難道阿平的祖父也在京城?或者,他真正的家在這裡?
原本我,以爲他祖父是個將軍,那自是在邊疆鎮守。可我忽略了兩個重要的點:一是他祖父年事已高,很可能已經從戰場上退下來了;二是將軍也是朝臣,即使豐功偉績建造將軍府似乎也沒有在邊防城守處造的例子,多半都還是在京城之內。
所以阿平極可能是……瞞着我回家去了?
天色漸暗,我拖着腳步離開了考場,但在街上繞了幾圈都沒找到正確回去的路。身上並無銀兩,就是想入住客棧都不能,走得實在累了找了個光亮處坐下。
京城到底不一樣,比起那日阿平帶我去的小鎮不僅大,而且華麗許多,到了夜裡了街上來來往往的行人還很多,而對面這座酒樓裡也熱鬧異常。
不由想起白天裡那假和尚爲我算的那一卦,說我有富貴相,若以我前半生的命運來看必然與“富貴”二字沾不上半點邊,而今唯一能搭上關係的就是阿平吧。他祖父在京城的住所定然是個大宅子,哪怕他父親早逝,在他祖父的庇護下也可享一世榮華了。如此看來,豈不是我高攀了他?難怪他的乳母劉寡·婦始終不待見我,因爲我只是個鄉野村婦而已。
“夫人?”一聲詢問打斷了我的自嘲,擡起頭首先看到一油光閃亮的腦門,再定睛一看竟是白天那算命和尚。我移轉過眸,看那酒樓門前的牌匾,上面歪歪扭扭寫着的三字不正是——迎風樓?居然我兜兜轉轉又回到了這裡。
和尚似乎也很意外,他說:“白日裡我雖算有一卦會可能再遇夫人,卻沒想這麼快就又再見面了。不過夫人何以一人獨自坐在此處?”
所爲何事自不便與他說,想了下厚着臉皮要求:“能否借我一些銀兩?”
和尚問:“住店?”
此人洞察力倒是敏銳,我也不隱瞞:“確實想入住客棧,可與家人一時走散身上沒帶銀兩。若你方便就先借我一些,我可把這串珠子先抵押在你這。”
全身上下也就星月菩提是值錢的,還是看他跟春大娘花了二兩銀子買的情況下,否則真拿不出什麼可抵押的東西。和尚眼珠子轉了一圈,笑嘻嘻地道:“夫人趕緊把珠串收起來吧,與人方便是與己方便,難得與夫人有緣一天裡能碰上兩次,喏,這是五兩銀子,先拿去住店用吧,夫人不妨入住迎風樓旁邊的來福客棧。”
我接過銀子還是將星月菩提遞給了和尚,丟下一句:“明日我會來你攤子上贖的,你不要弄丟了。”便轉身離開了。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也不可無,我並沒有去和尚推薦的來福客棧,而是多走了一條街走進一家看着門面相對較大的,名叫疾風客棧。
開了一個單人間,只需登記一下名字付了房錢便可入住。房間是在二樓,環境還行,一張大木牀一張桌子,外加兩張椅子,比較喜歡它的窗戶,打開來便可看到街道。
和尚給了我五兩銀子並不少,付了房錢下來還多餘不少,便找小二點了兩道菜和一壺茶。
茶先上來,坐在窗邊自斟自飲,苦澀的茶水在脣齒之間漾開,猶如我此刻的心境。門再被從外面推開時以爲是小二送菜進來,便頭也沒回地吩咐:“就放桌上吧。”
沒聽見迴應,我回轉過頭來,目光沉凝。
對視了良久嘴角勾出一個淺嘲的弧度:“剛從考場出來?”
黑眸沉了沉,大步向我走過來,到了身邊站定後低頭盯着茶壺,“媳婦,我找了你很久。”
“很久?有比我等得久嗎?”
手上一緊,握着茶杯的手被他抓住了,“蘭,你在氣我嗎?是我不好,一出考場聽說你這兩天重病不起就急着趕回去,卻沒料還沒進門就聽柳明彙報說你不見了。你不知道當時我有多着急……”
“好了。”我打斷了他,“阿平,問你一個問題。”
“什麼問題?”
擡起眸對上他的眼,一字一句:“你是想將我金屋藏嬌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