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平定看了我一會後就垂了眸,以爲他是把我的話給聽進去了,拍了拍他肩膀也緩和了語氣道:“剛我那也不是在罵你,就是教你這麼個理,知道嗎?”
但沒料他突然站了起來,也拂開了我的手,轉身就走。
等人走出了門,把門甩得乒乓響我才反應過來,那剛壓下去的火也蹭蹭直往上冒。然而當那火上升到頂點時,我突然用手覆蓋了雙眼,有股酸澀在向外衝。
往後而倒,閉着眼,閉着眼就能不讓懦弱因爲情緒的波瀾而涌出來。怒極之後是很濃很濃的無力感,我在責怪阿平發脾氣的同時自己又何嘗不因爲心中的煩躁而對他發了一頓脾氣?關鍵是,沒有人能懂我,沒有人……
平復下來就開始反思,我不該把在木叔那邊積壓的情緒衝着阿平撒!他兩次摔東西都是爲了我,前一次是劉寡·婦要休我,後一次是找不到我。
至於那些屬於我個人的情緒,就更不該了。已經過了五年多,還有什麼過不去呢?沒了自由收起性子,熬一熬就過去了,回頭想也不是多大的難事,而我的適應能力其實還不錯。
是從什麼時候起我內心裡一直壓抑着的東西又冒出來了?
答案很快就有了:從我這顆心逐漸落在阿平身上起。我以爲自己是在寵着呵護着阿平,其實反過來是我享受在這個過程中,是我被阿平寵着、保護着。
從牀上撐起了身目光盯着敞開的房門只一瞬,就咬牙起身,同時又嘆氣,我這真的是自作自受,本來阿牛那事還煩着呢,現在又捅了這麼一個婁子還得去收拾。
腳傷肯定是又加重了,每走一步都覺有根筋在牽動着疼。可是屋裡屋外找了一圈都沒找到阿平的人,連佛房都去看了,都找不到他的人,現在就只剩下劉寡·婦那間屋。仔細回憶當時阿平離開時的腳步聲,應該不是往劉寡·婦屋裡走的,而且他也不是生氣了會去找孃的那種性格。但我還是敲響了劉寡·婦的房門,頓了頓揚聲而詢:“婆婆,晚飯您想吃點什麼?”
“不吃。”
聽見清清冷冷的拒絕傳出後,我又道:“那我給阿平熬些粥吧,您要是餓了就出來吃。”
“要吃你們吃去,我不吃。”
我已經得到了答案,阿平並不在她屋內。轉身時眉宇蹙起,一步一步走往前屋,心裡悔的沒邊了,那臭小子不會一氣之下離家出走了吧?
之前有過先例的,還帶了我一塊走的。這娘倆怎麼都熱衷於離家出走呢?
再一次確定阿平並不在屋內後,我猶豫着要不要和劉寡·婦提出門的事,深思過後還是決定暫不管她了,免得知道阿平不知所蹤了又起風波。
沒有更好的去處,我能想到的尋找方向還是上回的那個溫泉。雖然只去過一次,因爲“印象”深刻而對原路還是記得很清楚,就是我那腳越走越痛。
我這純粹是自作自受啊,心裡各種懊悔與哀嘆。一會若在溫泉那邊找到了阿平,還得想好措辭怎麼哄勸他,低頭認錯那是肯定的了。也暗中磨了磨牙,心裡打算着假如他還犯倔就直接把人拖進水中、“就地正法”……
一瘸一拐忍着痛終於趕到溫泉邊,上回來還是滿目的黃花而今都只剩下伶仃的幾朵,基本上就光禿禿的竿子豎在那。我也沒心情來欣賞美景,環略四周竟不見阿平的身影。
到這刻我心沉到了谷底,一個幾乎從不出門的人能去的地方有限,從種種跡象表明這個地方他不止來過一次,所以在來時的路上我幾乎是篤定了阿平在這裡。可事實狠狠給了我一巴掌,他不在!那他離開了家能去哪?是一怒之下胡亂暴走,還是他另有別的去處而我卻不知道。
強令自己鎮定,這時候着急一點用都沒,天馬上就要暗下來了,如果不能在天黑之前找到人那麼將會變得更困難。
想到這我扯開嗓子喊:“阿平,你在嗎?”
僅希望他是跑來了躲在哪個角落裡而不知,我邊喊邊穿梭在黃花杆中間,後來喊的喉嚨都幹了四下都沒動靜。喘了口氣,又想起那個山洞,覺得可能性很大。
正要擡步,突聽水中傳來一聲異動,我驚轉回頭目光落向水面,果真看到有不尋常的漣漪在溫泉邊出現。心中一動,阿平莫不會又像上回一樣藏在溫泉裡吧?
頓覺又好氣又好笑,心說這麼熱的天你躲在溫泉裡就不覺得熱嗎?腳步輕移,朝那漣漪走去,走近了便看到熱氣繚繞裡有一隻手扣在岸邊的石頭上,心頭一鬆,總算找到他了。
不由想起路上那最後的打算,這是提供我機會將他“就地正法”嗎?
來到跟前,我蹲下身準備伸指去點一下他那攀在岸邊的手,手指剛伸出就忽然頓住了。
這隻手……不是阿平的手!
與阿平夫妻半年,對他那白皙而修長的手一直都很垂涎羨慕,眼下這隻手卻明顯要黑,而且骨節分明,甚至還帶了傷痕。
暗道一聲不好立即就想退開,但反應已經慢了,腳上一緊,剛好是我那隻拐傷了的腳踝,只覺一陣揪心的疼襲來,下一瞬一股猛力將我往前一拽,生生被拖進了水中。
猝不及防裡我被嗆了一口水,但同時出自本能地掙扎,深知這一刻但凡消極都有可能是滅頂之災。所以橫衝直撞地試圖浮出水面,而頭上明顯有一隻掌在將我往下壓,在水中也感覺不到腳疼了,奮力踹踢,拼命撲打。
求生不用教,這是人類的本能。感覺壓着我頭的那股力變弱時,我用盡全身力量擡腳而踢,成功將那桎梏我的人給踢開而我也乘機浮出了水面。
也來不及抹臉上的水,只模糊看到熱霧中一個黑影就轉身而遊,一下躥出去十多米聽着身後並沒有追來的聲音時纔回過頭去看。卻發現那黑影正在奮力往岸上爬,心道不好,此人不會是想先上岸來個守株待兔吧。
移轉視線,一咬牙朝着另一邊的岸快速游去,邊遊邊回頭察看那邊動向。等我游到岸邊時那人已經爬上了岸,心中焦急無比,若他這會過來肯定能先一步趕到來阻絕我。
但我的憂慮並沒發生,在我不敢魯莽上岸的同時觀察到那人爬到岸上後就趴伏在那不動了。這是什麼情況?我略一遲疑決定先上岸再說,水裡終究是弱勢的,上岸後地闊遼廣,跑起來也方便。
費力撐着岸邊爬上去後我也喘息的不行,腳上的一隻布鞋也掉在了水中,再看那處一丈之外,那黑影依舊趴伏在那一動不動。此時不逃更待何時?想都沒想爬起身就往黃花田裡狂奔,但跑出一段路又想起阿平還沒找到,立即轉了方向往山洞位置而跑。
依着記憶尋找山腳下的灌木叢,過了三月那些樹叢好似長得越加茂盛了,加上天已經蒙黑,一時間難以辨認上次阿平是從那處鑽進山洞的。
我壓着嗓音喊:“阿平,你在嗎?”
迴應我的不是空寂無聲,而是身後沉重踏來的腳步聲。回過頭便見灰暗中一個頎長的身影在靠近,此人身高與體型和阿平有些相似,可當近了時我立即意識到不是阿平,腦中立刻想及剛纔那個溫泉中偷襲我的人,腳已經先於大腦支配開跑了。
但爲時已晚,只感到後頸處勁風襲來,下一瞬就被後面一股重力給撲倒了,也顧不上有多疼,我能做的就是用力去蹬,拼命掙扎。
原本這只是出自本能的一種抵抗,但沒料一聲悶哼後那桎梏我的力量就消失了,我立即想乘機爬起來逃走,可只爬到一半就又摔倒了。
心頭一涼,我那隻腳已經痛到麻木沒知覺了。
臆想中會再出現的襲擊並沒有,我回過頭,只見昏暗裡那個人伏趴在地上一動不動。
這到底什麼事啊?我就是跑來溫泉邊找阿平而已,無緣無故就被人給襲擊了,更糟亂的是眼下我想逃離都沒能力。
不過這個人是誰?又爲什麼要來襲擊我?還有,他不是被我踢了幾腳就給踢暈了吧?
又過了一會兒,見那身影還伏在那不動,並且空氣中隱約好像聞到了一股血腥味,心不由沉了沉,不會發生什麼意外吧?
此處是山腳下,地上必然有滾石,萬一我一腳踢在了對方頭上或者把人給踢撞在石頭上……各種可能性在心底直冒,也越來越感不安。尤其是回想剛纔,這個人攀在岸上的手骨上有傷,在拽我進水後自己爬上岸也是趴伏在岸邊一動不動,這是不合常理的!
如果這人真因某個原因襲擊我,當下就會來岸邊堵我,也由不得我從溫泉池旁跑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