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我不作聲他便又道:“木叔會留下來保護你,安全上你不用擔憂。”
聞言我怔了一下,腦中立即想及外面大半院子的木柴,忽然明白過來,木叔本是打算要隨阿平一同走的吧。於是我道:“在村子裡有什麼不安全的,反而是你孤身一人上路不令人放心,木叔就跟着沿路保護你吧。”
他低頭想了下,“也行,我讓杜斌兄弟倆搬到木叔家暗中保護你。”
我吃驚而問:“你說的是村尾的杜家兩兄弟嗎?他們……”
“嗯,他們是木叔的手下。”
靜了一瞬,“這村裡還有誰是跟你過來的?”
“村頭的柳明也是,杜家兄弟主要是負責護衛江老頭。”
唏噓不已,從村頭到村尾,再到鄰近的隔壁,這個銀杏村幾乎可以說是固若金湯。如此情形,只昭示了一件事:阿平的祖父對他極度重視,甚至到寵溺的程度。
而此般重視與寵溺是好還是壞呢?我想若今日阿平只是一個不受寵的良將之後,或也就不會被逼如此了。輕嘆一口氣,爲什麼就不是個平凡人呢?
也不知是心情沉重的原因還是村人贈給我們的酒度數高,喝到後來我就感覺眼花繚亂,頭一晃就暈眩。酒上頭時明明還保留一絲的理智在,可是卻控制不住情緒的泛濫,尤其是當我被阿平給抱起來時一下子就捅進了深處,我揪着他的衣襟問:“阿平,你爲什麼不喝我的桂花釀?”
不等他回答我又繼續說:“你知道嗎?桂花釀裡我特意加了一醉散,是我阿孃怕阿爹喝多了酒發酒瘋,特意釀製的。你喝了便會醉上三天三夜,我便可以帶你私奔到天涯海角,我還特意把木叔也喊來了,因爲有他在咱們哪都去不了。可是原來就算把他放倒了也沒用,還有杜家兩兄弟,還有什麼柳明,還有……”
這時腦子已經完全混了,只知道自己想不起來那個名字了,於是去揪着阿平問:“還有誰?你說。”等了一會他沒說話,並且發現抱起我後他一直沒動,眼睛睜大也看不清他的臉,卻覺臉上忽然有涼意,是這天太冷了吧。
後來我的意識模糊了,對之後的事都不記得了,只在天明後從一個暖熱的懷抱裡醒來時,怔怔着發呆。卻在察覺阿平要醒時立即閉上眼裝睡,感覺額頭輕落一吻,漸漸下移,劃過眼皮到脣時我忍不住睜開眼反過來在他脣上狠咬了一口,成功把他嘴脣咬破皮,然後笑了。
他看我笑眼睛裡很是委屈地問:“你幹啥咬我?”
“幹啥?就是想咬你唄,誰讓你昨晚上灌我酒來着。”
他的眼神更委屈了:“分明是你自己搶着要喝,我勸都勸不住。”
我的笑容更大了,“喝了酒我都忘了,你說什麼我統統不承認。”看他傻眼的樣子實在好笑,伸手去揉他的頭,把他的頭髮弄得亂糟糟的。
大年初一的這個早上,我把昨晚剩下的餃子放鍋裡煎了一下。不管村子裡的人有沒有吃早點的習慣,至少讓阿平是能吃飽了肚子上路吧。
阿平時不時地來看我一眼,眼睛黑幽幽的似有話要說,我也不問,等他想好了自會來講。
該整理的前兩天都整理好了,阿平把那幾件我做的長袍都給放進了包袱裡,靴子也多帶了一雙。去把包袱從房中拿出來,就送阿平出門了。
送君千里終有一別,十里相送也是沒必要,看見木叔已經等在村口,我就止步了。
阿平走出去兩步才發現我不在身邊,回過頭來看我,“怎麼了?”我微笑着說:“就送到這裡吧,阿平。”他怔了一下,回頭看看去路又再來看我,眼中有一絲脆弱,“蘭,再多送我一程吧。”
我想了想,點頭答:“好。”
於是我繼續陪他走,木叔還有意落後些距離讓我們獨處。差不多又走了一里路我再次停下來,這回阿平沒有後知後覺,他幾乎立即也跟着停下,側轉的眸裡依舊楚楚可憐:“媳婦,再送一會。”但我搖了搖頭說:“不送了,你快上路吧。”
他的眸光閃了閃,來拉我的手,“蘭,今天你怎麼……不太難過呢?”
我挑了挑眉,“難過什麼啊?你不過就是上京趕考又不是不回來了,哪裡需要弄得跟生離死別似的。”他蹙起眉頭,眼神困惑:“可你昨晚揪着我一直哭,還說在桂花釀裡放了一醉散,要把我灌醉了去私奔。”
眨了下眼,“我有這麼說?那就是醉了啊,醉鬼的話你也信?”看他一臉受傷的表情忍不住笑:“好啦,路上注意安全知道嗎?不管考沒考上記得回家的路就行了。還有啊,在外邊少招惹花花草草,否則……”故意拿鼻子哼氣。
他憋屈地反駁:“哪裡招惹花花草草了?我這輩子就招惹了一個你。”
“這不是外面的誘惑大嘛,我得給你個警示。醜話我可說在前頭了,假如你不回來,那就別怪我紅杏出牆啊。”
他低吼:“你敢!”我一眨眼,隨即又換了個斷句:“不準!”
估計到這會他纔想起我身上的爛桃花也挺多的,眼睛裡多了一絲懊惱,嘴裡恨恨地說:“一考完我就立即快馬加鞭趕回來,你給我在家裡好好待着,不許找金阿牛,也不許找溫泉池邊的那個人。”
“行了行了,你回來了再來管我吧。現在換你目送我,免得你和木叔走了剩我一個人孤單單地走。”笑鬧完便轉過了身,邊走邊道:“春風十里來嫁郎,不負春光不負己。”
意思他自個體會去,走出十多步就聽到阿平在後喊:“媳婦,等我。”
我揮揮手,瀟灑而別。一步一步,不會太快也不會太慢,走進了村子,眼看家門在前時才頓步,微微迴轉過身,數百米之外長身而立的身影,一動不動。
終於,強忍了許久的淚奪眶而出。
真的不想在離別時哭哭啼啼,所以早晨睜開眼發呆的那會便在心裡下了決定,今天我要面帶微笑、寬和大度地送阿平。
可是,到底還是沒忍住。
阿平這混小子一定是故意要讓我哭的,你說你既然要走那就快點走啊,不知道依依惜別很讓人難受嗎?咬咬牙,淚流滿面地快步回走進家門,砰然而關後,又直寥寥地衝進了竈房,把昨晚沒有喝的桂花釀給拿了出來,一杯接着一杯地當水一般喝。
等到一壺喝完,我卻依舊清醒,哪裡有什麼一醉散啊,根本就是我酒精上腦時胡掰瞎說,偏那小子還信了。我連釀酒都還是初學呢,就別說自己無中生有的一醉散了。
不過是,希望有這種能讓人醉倒的酒;不過是,有這樣一個肆無忌憚的機會;不過是,我捨不得阿平,僅此而已。
都說酒能助興,一醉可解千愁,可是昨晚我醉得一塌糊塗,不但沒解得了愁,反而愁上加愁。還有後遺症,頭到這會兒都還覺得疼,虧得我演技好一直強忍着保持微笑到送走阿平。
不想了,人都已經走了,日子卻還要過。我把空酒壺收了收,回到房裡把昨兒阿平換下的衣袍給拿去洗,院子裡的繩子入冬後綁了就沒收,爲着晾衣服方便。洗完衣服又去房中把阿平看的書給搬到另外那間去,對這些書我是半點興趣也沒,在屋中看着也嫌煩。
搬完了書又覺家中擺設看膩了,又開始搬動傢俱,於是忙忙碌碌一整天,等到夜裡將就着剩下的餃子吃了就累極了往牀裡鑽。
然而,我還是失眠了,因爲冷。
往常我雖體寒可有阿平那個火爐在身邊啊,被他抱着用不了半個時辰手腳都暖融融的,可今夜我蜷縮着到半夜腳都沒熱得起來。實在睡不着,天沒亮就起來了,我遲疑了下,拿了竈房裡準備過年用的一刀子肉在籃子裡,又收拾了兩件衣裳鎖好門回孃家去了。
走進家門阿孃雖然意外卻也很高興,畢竟我出嫁後就五月回門了一趟,算算都大半年沒見了,又是大過年的,女兒回家在常理。只是她做了個向後看的動作又來看我,我裝傻假作不懂那意思,徑自往屋後走,看見阿爹背坐在那不知忙什麼。
走上前喚了一聲,阿爹回過頭來,把我給嚇了一跳。怎麼近一年沒見,阿爹竟蒼老至此?皮膚曬得黑黑的,額頭的皺紋深了許多,他看了我片刻纔好似認出來一般:“阿蘭?”
我不由沉默,是自己真的一年裡大變樣,以至於連眼前這位中年男人連親生女兒都快認不出了,還是他從沒把這個女兒放在眼裡,記在心中?
反而小同聞聲出來,滿臉驚喜地喊:“阿姐?”眼中還有不信,一定是沒想到我會回來。我衝他眨了眨眼便笑起來,他看看阿爹,然後衝過來拉着我就往房裡走。
臭小子還懂眼色了,知道當着阿爹的面不好說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