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戲做全套,那日離開馬家時,馬家夫婦對我是一臉的依依不捨,馬大人百般叮囑我入了皇宮應當如何如何,馬伕人甚至還低聲抽泣拽着我的手不放,若非我腦子還清醒,可能真以爲自己是他們的女兒了。
可就在我轉身要登上馬車時卻聽見馬伕人壓低聲到我耳邊低語:“如果不想那夜與你同行的人有事,上京途中就請不要節外生枝了。”
我渾身一震,轉過眸瞪向她,“他在哪?”
馬伕人依舊用溫和的眼神看我,像真的看待自己女兒般,但只要細心看便能發覺她的眼睛裡沒有一點溫度,甚至還有一絲冷意。我真不明白他們的心思,是他們將我抓來扮成他們的女兒出嫁,甚至還以朱高煦爲要挾,不讓我在路上出逃。
只聽她說:“這是你的命,不要頑抗,否則有很多人會因你而遭殃。除了隨你而行的這許多人,小月,我,還有你爹,以及你的那位同伴,都會牽連。”
雙拳緊握,指甲摳進了肉裡,狠狠地盯着她,真恨不得這時掐住她的喉嚨質問這到底是爲什麼,可最終我只是淡淡回了句:“娘,我知道了。”
擡腳登上馬車放下布簾,血氣翻涌,我的嘴裡有一股甜腥味,強忍住嘔吐而生生嚥下。
朱高煦在他們手上!
打從醒來我就一直在暗中觀察,沒有任何人曾提到過一點關於那晚的事,朱高煦的生死不得而知。滿心焦愁與難過卻只能隱忍着,哪想會在離開馬家之際聽見他的消息。
他們是算到我會在上京途中想法逃走,所以捏住我的軟肋來要挾。但假如朱高煦當真在他們手上,我沒法拿他性命來賭,而且回思那晚經歷,朱高煦是真的很有可能被抓的。這件事無論真假,我都不能罔顧他性命而自己逃生,只能咬牙決定等去到京城再作打算。
小月是陪嫁丫鬟,與我同乘一馬車。她跟我說着這一路的行程大約只需兩日,等到了京城會先進一座別院學習宮規,擇吉日入宮與皇太孫大婚。
她又說會陪我進宮伺候我,讓我放寬心等待大婚之日到來。
我並不太想搭理她,她應該就是馬家安在我身邊的眼線,爲的是可隨時監視我。如此戲碼隱約感到熟悉,與原來時代看過的某些宮廷劇極其神似,權利爭鬥從官場到後宮,只是不知道我何其“有幸”被馬家這方勢力選中。
兩日後如小月所言,我們抵達了京城。闊別兩個來月,從沒想過我是以這種方式回來的,而這座城市陌生的像我從未來過般。等待出嫁的別院建在西郊,除了隨行護送的人,裡頭已經有人在等候。
原本聽小月說還要學習宮規,可哪料抵達別院的當晚就有兩個嬤嬤趕來了,竟是爲我連夜梳妝打扮並講述婚禮流程,明日我便要被宮轎迎進那座皇城裡了。
直到這時我才驚覺事情已經到了不可挽回的地步,這時也沒人來關心我是不是已婚之婦,即便我想要開口澄清自己不是馬恩惠,可誠如馬伕人所言背後牽連的不知有多少人,其中,還有爲我不惜拼命的朱高煦。
是故之前所想的到了京城再做決定根本就是空想,尤其是我完全沒有時間去作什麼。
紅色的嫁衣再度披上,我整個人都處於晃神中,心頭彷如有把鈍刀在一下一下地磨,磨得出血了,卻不覺得疼,只是有根線在拉扯着,將那裂口越拉越大。
當紅蓋頭蓋上,連耳朵都似乎失聰了,一點聲音都聽不進。外頭的喇叭再響也都傳不進我耳朵來,再熱鬧的畫面也與我隔離。只知道我被人拉着走,一步一步,踏出門楣,登上馬車,後來我漸漸領悟,這是麻木的絕望。
後來馬車不知行到了何處,又被拉着下車,然後換成了轎子,一顛一顛的,我感到頭暈目眩。靠在角落裡閉了眼,依稀感覺有人在拉我,晃神着起身,隨着那拉我之人走。到得某處站定,視線中出現紅色的袍擺與紅色的男靴是那般刺目,忽而麻木中心生刺痛,我怎麼真的走到這裡與別人成親了?阿平怎麼辦?我要怎麼辦?不行,我不能與這個人結婚!
可突然耳邊有語聲抵進:“娘娘,屈膝彎腰行禮。”
彷如冰水兜頭而下,瞬間澆滅了我心中剛剛躥起的火苗,重新由絕望填充心房。僵直着照做,一連三次。有手遞來茶,那聲音又讓我必須一口都喝掉,明明是甜的味我喝着卻發苦。
然後又是幾番跪拜,耳邊那聲音就如一道魔咒般,每說一次話我就得跟着她的指令而做。頭上的頭飾重的我脖子都酸,起身時若不是有旁邊的人扶着我定一頭栽往地上。
終於在漫長的程序之後,我被扶持而走,那條路似乎很長,不過我希望沒有盡頭,就一直這麼走下去也行。然而這只是空想罷了,隨着身邊的人輕輕一拽我被拉停了步伐,“娘娘,小心門檻。”有人在旁提醒着,那是一道很高的門檻,我想要跨過去但受縛於婚衣而邁不出腳,還是一旁的宮娥爲我拎起裙襬才邁過。
到了一間屋內坐下,身邊的人有在說什麼,可我一句話也聽不清,等她交代完離開後我便側過身躺倒下去。管他什麼皇太孫還是太皇孫呢,誰認識他啊,這時候我只想躺着,乾澀的眼睛發疼,閉一閉吧。
應該是睡着了在做夢,要不然我怎麼會迷迷糊糊間看見阿平了。
霎時情緒崩潰,淚滾出框。我的阿平要怎麼辦?我明明是你的妻子,可今日卻被迫嫁給了別人,什麼皇親國戚的,他們哪有你一分的好!我只想要你啊,千辛萬苦從北平逃回來就是想要找你,別人我誰都不要。
阿平滿眼心疼地抱着我,一遍遍在我耳邊說“我知道,我知道”。
我哭着又笑了,雙眼模糊看不清了他的身影。
阿平,你不知道!你不知道我有多苦多難受。你的祖父逼我應下賭約,說要讓人來教我三月規矩,若三月學不好就不能與你在一起,他是你祖父,我不能讓你爲難,便應下了。可是哪裡有什麼三月,當天我就被人差點給暗殺了。好多人追我,我只能拼命跑,跑得腿都要斷了也摔倒了,尖刀就這麼要像我刺過來。
“蘭,是我不好,是我讓你受這許多苦。”
我笑,眼淚止不住……是啊阿平,都怪你不好,都怪你爲何不能生在平凡之家,都怪你有個那般嚴厲又難說話的祖父,如果你當真只是一個小傻子該有多好啊,那樣我就不用擔心配不上你,也不會有人來試圖拆散我們了。你就只是我一個人的阿平,沒有任何人可以阻撓我們在一起。
阿平,我被抓去了北平,差一點就回不來了。是阿煦那個孩子一路護送我,爲我拼命,我不能不管他的,我的命是他救的,沒有他我早就死在黑店老闆的凌辱下了,沒有他那羣殺手恐怕也把我給砍死了。我真的不能不管他的,他被他們抓了,他們要我嫁到宮中去當什麼皇太孫的妃子,我想逃,連逃的路線和計劃都定好了,可是阿煦被他們給抓了,我如果逃他就會沒命。我不能啊,阿平,我一點辦法都沒了。
“蘭,你看看我,你睜開眼來看我,我是阿平。”
我搖頭拒絕,不能睜眼,一睜眼阿平就會消失,我什麼都沒有了,就只剩這個夢了。
一股溫熱的液體滑進我的脖頸裡,我鈍鈍地想,是阿平哭了嗎?哭就哭吧,男兒有淚不輕彈就是渾談,只是沒到傷心處罷了。既然是在夢裡,我哭得這般傷心他理應陪我傷心,誰讓我這麼愛他呢。
阿平你不要走,一直陪着我好不好?
“好,我再也不離開你。”
我高興地彎起嘴角笑,眼淚都滾進了嘴裡鹹鹹澀澀的,還是要笑。後來我緊緊抱着我的阿平沉進了黑暗,如果夢可以如願,那就醉生夢死吧。
可沒有醉,又何來醉生夢死呢?
是夢,總要醒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