隱退宮廷醫師的私人回憶錄----
人和人之間的緣分, 有的時候是註定的。
我和四爺是朋友，雖然我的本行是研究醫理，他的責任是研究權謀, 但這並不妨礙我們成爲那種於我心有慼慼焉的知交。風吹雨落的午後, 可以石爐敲火試新茶；大雪封門的夜晚, 可以青梅煮酒, 圍爐夜話…
只是當時的我, 還從來沒有想過的是，他最愛的女人，卻也會讓我銘刻終生。
一．
如玉, 頭一聽見這個俗氣名字的時候，我甚至是有些不屑的。
聽過當初她是抗旨不嫁, 寧可捱了板子也要追隨四爺的, 雖然依舊是尋常女人的尋常故事, 可是這樣的情義，卻總是能讓男人心動。後來見了面, 她死死抓着四爺的胳膊，半躺在牀上，看似嬌弱的表情裡有一點點倔強。
這樣的女人，也不過如此吧。一邊給她裹傷，一邊挑剔的想。可不知爲何, 會有那麼一丁點的好奇, 在心底遊移着, 久久的揮之不去。
等到了避暑山莊的時候, 四爺又派了人請我過去。沒承想才進了獅子園, 又一次瞧見四爺一臉的陰沉。心中不禁有些好笑，在我的記憶中, 他是從來沒有爲了女人動氣的，如今看來，不是不會爲了女人生氣，只不過是沒遇上值得生氣的那個女人…
“我什麼病也沒有，你讓開！”
裡面的人火氣也是大的很。
“格格若是口渴，可眼前卻只有一碗滾開的茶水，那是馬上喝下去燙了舌頭，還是等放涼了再解渴呢？”
我本該是置身事外的，可又忍不住，想幫她一把。
瞧着她一臉沮喪的坐回了牀上，心裡竟忍不住有些好笑。四爺的脾氣，我自然是熟悉的很，向來是雷聲大，雨點小。何況看他剛纔那個臉色，還指不定是誰更在乎誰呢？
這是愛嗎…
一個再普通不過卻又顯得有些怪異的字眼從腦子裡冒了出來，定了定神，我開始認真的告誡自己，或許，我是關心的有些過分了。
二．
自打四貝勒升格成四王爺，在加上十三爺被圈進了宗人府之後，他變得比以前沉默了。如果說當初的那一句“戒急用忍”多少是爲了順和老皇帝的心意，那麼如今，就已經是他舉手投足間自然而然的品格了。我見四爺的機會，似乎也少了很多。雖然，他一如既往的參禪悟道，吟詩品茗，可是他的心，已經不在這兒了。
偶爾到四爺府上，還會碰到那個叫做如玉的姑娘。她如今，已經被封做格格了，可是看見我，依舊會輕盈的打個招呼，然後再高興得聊上幾句，而不是像其他女人那樣匆忙的繞道而行或是羞澀的低下頭去。
她的眼睛很亮，笑容好像秋水般澄瑩。那她應該…一定是過的很快樂吧。每每離開的時候，我總會這樣想當然的猜測着，之後，思緒也就會在不徐不急的風中，漸漸的繚亂起來…
其實作太醫之前，女人我見過很多。無論是秦淮河上的朱顏倚醉盡君歡，還是揚州城裡的豆蔻梢頭二月初，自然還有後來，紫禁城裡的六宮粉黛風情萬種。不過奇怪的很，沒有一個是與她相似的。她看似不諳世事，卻又偶有超拔之見，她對禮教之防毫不在意，卻又沒有那種風流曠達的嶒峻風骨。其實論樣貌，她也算不得最美，只是眉宇間卻有一股子自然靈動的別緻風韻。論學問，倒是女子中難得的好，不過說到滿文，卻是一竅不通。要不然，也不至於着了別人的道…
還記得當時，她看着我寫出那個“禎”字的表情。然後就那麼愣愣的，撞出門去，彷彿世上的一切都欺騙了她。這一次，我沒有拉住她，心底裡似乎有一種說不清的情緒。這個世界，從來都不像她想象中的那樣美好，也許她是該學會，該用什麼樣的心情來看待生活。
或者是她並不知道，所有的男人都是多情的，永遠也不會把自己只拴在一個女人身上。但總會有一個女人，他對待她，會嚴苛一點，也會寵溺一點，會百依百順，自然也會冷若冰霜。也許，這就是所謂特別吧，因爲愛得多，自然也會在意得更多。
不過我始料未及的卻是，這場意外竟會以如此慘烈的方式持續着。驀然間，溼漉漉的她倒在十三的懷裡，蒼白憔悴得了無聲趣…
那一剎那，我幾乎是有些畏懼的。可自己又能改變什麼，我不知道。原來，我一直標榜自己的冷眼旁觀無慾無求，全都是錯的，我竟然愛上一個人，只不過是走到中途，纔剛剛發覺。
三．
康熙六十一年的那個冬天，四爺作了下一任的皇帝。
其實新皇帝，不算是個不念舊的人，但是做事情，卻總是很分明。而我也辭退了太醫院的差事，專心做我的酒樓生意。或許這樣，當有一天再見面的時候，無論是因着十三爺的痼疾，還是爲了往昔的情誼，我們，還可以是朋友。
偶爾也會想起她，想起她大病初癒後的傷心無助，想起她安慰允祥時柔軟溼潤的眸光…想來自己，或許是有些嫉妒的吧，至少她從沒用那樣的眼神看過我。我知道允祥也是愛她的，只是被他小心翼翼的遮掩着。或許他也像我一樣，只希望站在遠處，憂傷而微笑着眺望…
四．
只是再一次的相見，卻又是我最最不希望的方式。如果說我曾經的職業只能成爲我見她的唯一理由，那麼於我，是情願永訣的。不過此刻，我沒有分毫的空隙可以沮喪悲嘆，我要讓她好起來，讓她明亮的眼眸可以在陽光下熠熠生輝，哪怕她注視的，永遠都是別人。
皇帝也是從來沒有過的失態，罵走了所有的太監侍衛，獨自在門口坐了一夜。黎明時分，他忽然走過來，問我有沒有試過孤獨的感覺。
窗外風吹雲動，天是一種極冷的藍色。我與皇帝對視着，看不到太多的悲傷或是悔恨，可卻能清楚地聽到，那顆心悽楚而軟弱的□□。他失去了唯一的女兒，也許還會失去最愛的女人，他是在畏懼嗎？或許吧，當他發覺愛他的人一一離他而去的時候，他便已不再是這世間的主宰。面對生死，即使是皇帝，卻也一無可爲，所以，他也註定會更加的孤獨。
在皇帝回京後第二個晚上，她的傷終於有了一些起色。半夢半醒之間，我聽見她像是拼盡了所有的力氣，含混的叫出一聲“胤禛…”
“我，是我在這兒，別怕，沒事了。”自己顫抖的聲音，竟是鬼使神差的答了一句。
她聽見了，蜷縮着的手指微微張開，像是在朝我伸了過來…
我彷彿聽見自己的心兇猛的撞擊着肋骨，腦海裡似有無數個聲音在高聲吶喊，但我還是握住她的手，緊緊地攥在了懷裡。瞧着她臉上滿足的倦意，我也長長的出了一口氣。就當作是夢吧，一生只此一次，何況她永遠也不會知道…
五．
我本來以爲，自己的秘密永遠也不會被她知曉。可沒想到卻是我自己，執拗的違背了初衷。
也許，是她從來沒有那樣看過我吧。如此交纏動容的目光，第一次降落在我的身上，我知道我該做的只是感謝她搬開頭頂上的橫樑，可是我卻彎下腰，忘情的吻了她…
“願意跟我走嗎？從此青山碧水，天涯相伴，不問今夕是何年。”
從來沒有想過的話脫口而出，連我自己也有些愕然。或者還是我也並不清楚，埋在心底的那份愛到底有多深。
“瑞之…”
她也是第一次叫出了我的名字，怯生生的，有些不知所措。我的心一下興奮，一下子卻又是沉淪，因爲，那撲朔迷離的眼波中，分明映着另一個男人的影子。
原來過了那麼多個日日夜夜，歷經了那麼多的傷痛悲辛，她還是，只愛他一個人…
很多年之後，嫁了人的半夏還會拿這件事情取笑我。她眨眨眼，輕描淡寫的說如果他的男人像那樣傻乎乎的盯着她看，她也是一準兒不會跟了他的。
我無奈的笑笑，忽然覺得自己像個二十歲的楞小夥兒…
不過如今，卻是有人的人走了，剩下的人也變老了。
不知道她，是不是已經不再有悲傷，只在變化的歲月裡守着自己永生不變的愛。而我呢，總是會時不常的回頭看看，這樣人雖老了，思念卻總是新鮮的。
（這個男人，偶也超喜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