雁南歸,塞外正清秋。千里江山碧色遠,霜花落盡舞迴風,思君夢魂中。
望着帳外的落英繽紛,我在紙上寫下這首小詞。本來是想複習李煜的《望江南》,但一時信手而爲,竟成了這樣的句子。自覺有些可笑,明明是《望江南》的詞牌,竟被我移到了塞外,真是不知所云。
一轉眼到塞外差不多快兩個月了,從初夏的山花爛漫,到今日的秋色連波,日子已在不知不覺中瞬息而逝。五天之前,老康同志在與蒙古王公的晚宴上,當衆宣佈了格格和杜楞郡王的婚事,瞧着一臉豪邁的倉津和嬌羞滿面的格格,心裡倒是着實爲他們高興。
生命,如果註定短暫,但至少,我們還可以用幸福去充滿它。可是自己,唉,這下又輪到我嘆氣了...
思念遠,暮色楚峰前。夢入江南煙水路,芳菲落盡無人知,相逢君不識。
手中的筆毫無意識的,觸碰到心中的痛處。自己也不覺無奈的笑了出來,前路漫漫,熟悉而又陌生,我看得見所有人的結局,卻唯獨不知道,自己會是誰。
“寫什麼呢?讓我瞧瞧?”一愣神的功夫,桌上的紙已經被人拿了起來。
我回身要搶回來,可十三已經退到了帳篷的另一端,仔細端詳了起來。我三步並作兩步來到他身旁,一把奪過那張紙,團成一團,扔到了地上,氣哼哼地說:“十三爺怎麼隨便看人家的東西?”
他一副滿不在乎的樣子回道:“你寫出來不就是爲了給別人看的,何苦這麼小氣?”
“反正不是給爺看的,您就省省心吧!”
“那是不是給四哥看的,要不我現在就去請他來?”他湊在我跟前一副無賴的嘴臉。
“你!”這小子也太過分了,竟然拿這件事要挾我,心中本就鬱悶,再加上幾分氣惱,氣沖沖的朝着他道,“你欺負人,我不理你了!”轉身便走開幾步。
“你瞧,說你小氣吧!打個趣兒罷了,就值得這麼生氣?”他邁步跟了過來,伸手捏住了我的下巴,笑得彎彎的眼眸裡似有幾分意味不明。
我下意識的推了他一下,可他連動都沒動,只把頭靠得更近了,不錯眼珠的瞧着我道:“原以爲你這丫頭灑脫乾脆,可沒想到,卻會寫出這麼憂鬱的詞兒。”
“爺想不到的事還多着呢!”我狠命甩了甩頭,掙脫了他溫熱的大手,終於可以舒服的喘氣兒了。
“是嗎!那還不讓我趕緊見識見識?”他竟然還想靠近,可一轉頭,卻看見了我撂在桌子上的鵝毛筆,便拿起來問道,“這也是筆嗎?好生奇怪!”
“這可就是十三爺孤陋寡聞了!”這種我自制的鵝毛筆,說起來還是怕了自己那些蟲子爬過一般的毛筆字,才花心思想出這樣的辦法。雖較之簽字筆還欠了些力道,但比起那柔弱無骨的狼毫,還是得用得多了。沒想到卻招來他的一臉好奇之色,那我就先賣個關子。
他見我一臉的古怪,便拿筆尖沾了點墨汁,然後在紙上畫了幾下,又仔細看了看,似乎想起了什麼,興奮的說:“我知道了,這是西洋人用的鵝毛筆,當初在湯瑪法給皇阿瑪的書上是見過的。”
“聰明!看來你還有點見識。”
“如玉,可你是怎麼知道這個東西能寫字的?”
“嗯…原來,原來我家隔壁的大叔是信天主的,我在他家見的,不光有鵝毛筆,還有羊皮紙和墨水呢。”沒有想到他還會刨根問底,只好搪塞着自圓其說。
“難怪呢!你知道得還不少。”還好十三也喜歡這個西洋玩意兒,對我的解釋也懶得深究。
他試着寫了幾個字,但似乎不太中意。忽然轉過頭來笑嘻嘻的對着我:“如玉,剛纔看你寫的那幾個字挺好看的,可惜被你撕了。再給我寫幾個如何?”
沒想到竟然有人求我的字,不禁一陣驚喜,轉念又一想,何不順便……於是便說:“不如十三爺用一副字跟我交換如何?”
“誰的字?你要是喜歡我寫的十幅八幅都行。”
“謝謝爺這麼大方,不過您也太高看自己了吧?”既然想要達到目的,就得先殺殺他的威風。
果不出所料,他剛纔一臉的笑容已經蕩然無存,兩道眉毛幾乎要擰到一起,頓時一片愁雲慘霧。我忍住笑,故意不看他的樣子,繼續說道:“爺的字也不是不好,不過比起我想要的可還是差了一點。”
“那你,到底想要誰的字?”
“董其昌的。”我終於獅子大開口地說了出來。
“不是吧!這個交易我好像虧得很呀!”十三好像真的被嚇到了,看來這位香光居士在清朝也是很值錢的嘛。
“那我就讓一步,你拿一副今人的仿帖也行,但得是我認識的人才行!”這下離我的最終目標不遠了。
十三想了想,剛要開口,可話到嘴邊,又咽了回去,然後仔細地盯着我看了半天,突然笑了起來:“如玉,你要是想要四哥的字,大可直接開口,不用繞這麼大彎子吧?”
這十三爺真是善解人意,雖然遲鈍了點,但也終於悟到了。康熙的這些個兒子,無不是琴棋書畫樣樣精通,而四爺更是以書法見長。康熙就很喜歡董其昌的字,而四爺的書法則追隨其父,甚至比乃父更勝一籌。
不過既然目的達到了,還是要鼓勵十三一下的:“十三爺聖明,奴婢的心思一點都瞞不過爺。不過既然剛纔是爺想要奴婢的字,想來爺也不會爲了這麼點小事就反悔吧?
十三又是一副拿我沒轍的表情,眨了眨眼睛,無可奈何的說:“爺還能跟你一般見識?不過咱們醜話可說在前面,你寫的要是讓爺不滿意,我可不去幫你找四哥討字!”
“奴婢遵命!現在就寫,管保讓爺滿意!”我也衝他眨了眨眼睛,心想總有辦法讓你說不出話來。
霽色來西爽,雲端見遠峰。
翠含新雨重,青愛晚煙濃。
逸興登山屐,清音隔寺鐘。
何時探勝蹟,泉石紀遊蹤。
輕輕放下筆,一臉得意地望着自己的大作。雖說有好幾個月不寫字了,但近二十年的書也不是白唸的,倒是還沒發現退化的跡象。
十三起初有些驚訝,頓了頓,竟放聲大笑了出來,一邊笑還一邊說道:“服了你了,竟然連我寫的詩你也背得出,真真是小看了你。如此說來,這‘不滿意’三個字,我是無論如何也說不出口了!”
我朝他眨了眨眼道:“那奴婢就等着十三爺的賞賜了!”
其實這首《西山》的原稿,是被格格當寶貝一樣受在書房裡的,有一次偶爾看到,便隨口背了下來,沒想到還派上用場了。
“好!答應你的事,自然幫你辦到就是。”十三小心的收起這張紙,臉上卻浮起一絲壞笑,“不過如此刁鑽古怪的丫頭,我可是消受不起,看來只好讓給四哥了!”
“人家孔融四歲就學會讓梨了,十三爺今天才悟到這個道理,呵呵…也不算太晚啊!”竟然又想把本姑娘開心,豈能這麼容易讓你佔了便宜?
還沒等十□□應過來,一團火紅已經衝進了屋子。
“十三哥,你不是說來叫如玉一起去圍獵的嗎?怎麼這麼慢,我們都等不及了!如玉,快走吧,晚了就什麼都打不到了。”原來是婉晶風風火火的跑了進來,拉着我就往屋外拽。
“格格,奴婢就不去了吧!那騎馬……”
“行啦!去了再說也不遲。”格格不容分說地就把我拽了出去。
留在帳內的那個人,苦笑着搖了搖頭,然後飛快地撿起地上的一個紙團,才快步跟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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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次看到圍獵出發的場面,親貴皇子們個個躍躍欲試,人喊馬嘶此起彼伏,揚起的黃土足有一米多高。而十三,倉津,還有格格也終於因爲受不了我等同於步行的前進速度,一個個策馬絕塵而去了。他們一走,我倒是自在了很多,至少不用跟在後面吃土了。拍拍身下的這匹老馬,行,表現不錯,至少能配合本小姐一直安全的坐在馬背上。當初阿真哥哥爲了教我騎馬,描述了古今中外無數二人並騎的浪漫場景,還需下了無數個冰淇淋的承諾,結果也算是差強人意吧,我至少能保持舉着冰淇淋端坐在馬背上的造型,至於縱馬馳騁,那可就不是力所能及的了。
現在四下沒人,我倒也樂得清靜。一個人騎着馬遛彎兒,順便觀賞一下木蘭圍場的景緻,也算是一件樂事。碧雲千里,天高雲淡,林海萬頃,山泉涌溢,隨處可見的野菊花風姿綽約,遍地的野草與落葉相映成趣,百鳥棲息婉轉鳴於林間,玉帶般的溪流若隱若現。難怪康熙皇帝幾乎每年都會有幾個月到這裡駐足,拋開政治原因不說,此地的景色也真稱得上是自然天成,氣象萬千,比之江南水鄉的輕靈柔媚,自有一份恬然壯麗的美蕩然於胸中。
忍不住跳下馬背,希望可以全身心地融入大自然裡。那匹老馬似乎也很贊成我的決定,低下頭安靜的吃草。踩在軟軟的落葉地毯上,嗅着樹林裡瀰漫着的秋天的味道,真是說不出的舒服愜意。再向前走幾步,選了一棵異常高大挺拔的白樺樹坐了下來,聽着樹葉沙沙的響聲,不覺有了些睏意…
恍惚中,依稀看見四爺走了過來,他的神色依舊是淡淡的,清冷的目光直直的射向我。突然間,他一把將我抱起躍上了馬背,而那匹老馬竟然也抖擻精神,放開四蹄飛奔起來。我閉上眼,緊緊依偎在他的懷裡,不敢相信這是真的。而他溫暖的手掌,灼熱的呼吸,卻在四周實實在在包圍着我。
突然,一個吻落上我的面頰。
原來,他的脣竟是溫暖而溼潤的,我感到有些羞澀,又往他的懷裡靠了靠,伸手拽緊了他的手臂,卻依舊不敢睜開眼睛。
“Will you follow me?”我的帥哥終於說話了。
“Everywhere.”我毫不猶豫地做出了回答。可總覺得有些不對,又不知道錯在哪裡。我的天,這裡不是清朝嗎?怎麼他會用英語和我對話?趕忙睜開眼,看到的卻是阿真微笑的面龐。
“小雨,這麼久,你到底去了哪裡?讓我找得好辛苦!”阿真的眸子似乎有些溼潤了。
難道我又穿越回去了?沒想到這辛苦的盼望竟然在不經意之間實現了。剛要答話,熱淚盈眶的阿真竟然變成了十三。
“如玉,這下你終於動心了吧?”十三仍是一副痞痞的樣子。
我第一反應就想跳下馬去!而他卻死死的拉住了我,把我緊緊地箍在馬背上,用他柔軟的舌頭探入了我的頸中。我狠狠的推了他一把,卻發現身下的馬兒突然不見了,周圍也變得漆黑一片。我大叫着向下跌落,雙手漫無目的的亂抓,終於好像碰到了什麼,一個毛乎乎的東西撞進我的懷裡,而我也終於落到了地上。
睜眼一看,哪裡還有十三的影子,仍舊是剛纔坐下的地方,只不過懷裡抱着一隻金毛的小狗。而它,正伸着長長的舌頭,舔我的下巴。唉,真是有點鬱悶,沒想到本小姐抽空睡個覺竟然還被它調戲,估計肯定是隻小公狗。
我用手指敲敲他的頭,語重心長地說:“年輕人,有空多鑽研一下業務,哪麼學學抓耗子也算有個一技之長,沒的長大了只能當只流氓狗!”
它似乎是聽懂了,嗚嗚叫了兩聲,又開始舔我的手掌。看來教育的作用還是巨大的嘛,這小東西至少邁出了向紳士狗轉型的第一步。我被他舔得癢癢的,便反手握住了它的前抓,另一隻手伸到它的頸中呵癢,它卻彷彿很熟悉的樣子,乾脆直接躺在我身上享受起了按摩的待遇。看來這隻狗說不定就是哪個王爺阿哥養的,看這等着被人伺候的架勢,簡直就是駕輕就熟。
我撤掉了金毛的按摩服務,隨手摘了一些狗尾草,想專心致志的編只小兔子。它倒也自在,打了個滾兒站起身來,靜靜的倚在我的身邊。
小白兔,白又白,兩隻耳朵豎起來。不知道清朝的孩子會不會也念這樣的兒歌,看着手中成型的兔子,絨乎乎的,除了長的是一身綠毛之外,倒也嬌憨可愛。金毛似乎是第一次看見這顏色奇怪的兔子,圍着我的手又嗅又舔,甚是興奮。我一揮手,把兔子扔了出去,而它也轉身追了過去。
我隨即站起身來藏到了樹後,想考驗一下金毛的偵察能力,可左等右等卻不見他過來。貼着大樹露個頭,看看它是不是找錯了方向,可眼前的景象卻把我嚇壞了。金毛悠然地坐在樹下玩弄着那隻快要散架的“兔子”,卻全然沒有發覺背後一道閃電一樣的利器正向它襲來。
我也不知哪來的勇氣,竟然飛快地跑過去伏下身,抱着它滾了出去。耳邊似乎聽到一個聲音大叫着“危險”,同時似乎還有什麼東西擦着我的臉頰飛了出去,一陣冰涼,好痛呀!繼而有熱熱的液體流下,不知道是血還是淚水。我的腦子裡空蕩蕩的,什麼也不能想,就那麼直挺挺的趴在地上。直到有人把我拎了起來,晃着我的肩膀,大聲叫我的名字,失去的意識才開始逐漸恢復。
“如玉,如玉,你醒醒!醒醒!”那聲音好生熟悉,卻又想不起來是誰。
我努力睜了睜眼睛,眼前出現了一個男人模糊的面容,就是他晃着我的肩膀,一臉的焦急。
臉上又是一陣火辣辣的疼痛,我伸手想摸,卻好像有另外一個人拉住了我擡起的手臂,隨即一個冰冷的聲音響起:“別亂動!”卻又好像,藏着一絲絲痛惜
。
我掙扎着轉頭望去,竟是又一次對上了四爺的目光。他仍舊像夢裡一樣直直的盯着我,眼神裡卻佈滿了疑惑。
這時,有幾人過來七手八腳地把我擡了起來,好像說是要送回格格那兒。剛纔那兩個人的聲音又從背後傳來,其中還夾雜着金毛嗚嗚的叫聲。
“四弟,今天真是對不住了,竟然把你的愛犬看成了野兔。”
“三哥客氣了,都怪這畜牲隨處亂跑,不過,只是苦了那丫頭。”
那似曾相識的聲音,怎麼聽起來,好像是御花園裡那個無聊的男人?還有,剛纔一閃而過的模糊面容,難道,他竟會是,三阿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