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轉眼,已經是七月份了。老康同志的幾位妃子陪着皇太后也到此處避暑,而各府有頭有臉的福晉側福晉們也都被召入避暑山莊伴駕。年時和鈕鈷祿氏自然也在其列,而我既沒有資格,又巴不得離這樣的場合越遠越好。其結果當然是諾大的獅子園,終於可以把我當作暫時唯一的女主人了。只是這園子的男主人也正陪着他的皇帝老爹騎馬射獵,忙得不亦樂乎。無奈這夏末的景緻,略顯孤單肅殺了些。
算了算日子,今天竟是七夕。還記得在現代的時候,每到此日,商家總會基礎牛郎織女大肆炒作,稱之爲中國的情人節。而如今,看着周圍來來往往的宮女們笑鬧着準備“乞巧果子”,或是站在水盆前煞有介事的丟針卜巧,倒覺得有些好笑。未會牽牛意若何,須邀織女弄金梭。年年乞與人間巧,不道人間巧已多。畢竟,一對小夫妻一年一次的相見之日,卻還要抽出功夫傾聽地球上廣大婦女同胞的心聲,也算得上是戀愛工作兩不誤呢。
放了小喬去跟她們湊熱鬧,獨自一個人出了園子。青碧色的天空上浮着幾朵疏散的雲,有些刺眼的陽光籠着淡淡的秋意散落下來,直照得腳下黃綠色的落葉泛起金燦燦的光芒。向四周望了望,彷彿有些熟悉,習慣性的摸了摸左頰上那早已痊癒的傷疤,只是不知道五年前圍場上的那次風波,是否就在這裡。
依舊選了一棵粗壯的白樺樹坐了下來,摸出懷中的《南唐二主詞箋》,信手翻遍。不知道有多少人會在七夕的喧譁與祈禱中,記得那個生於此日又逝於此時重瞳之子?當汴京大街上的人們手握着七夕的夢想與期盼招搖過市,他卻在昏暗的微光中熄滅了人生的最後一點菸火。四十年的家國,三千里的山河,只是落入凡間仙子的一段笙歌醉夢,他把自己的心打磨得純淨透亮,照見江南旖旎迷離的煙水,照見故國不堪回首的明月,只是照不見自己,那冥冥中早已斷絕的歸路。
高樓誰與上?長記秋晴望。往事已成空,還如一夢中。
在七夕的蕭瑟中讀李後主的詞,或許纔是一種恰如其分的懷念…
“八哥!”耳邊突然躥出的一個聲音把我嚇了一跳,擡頭向四周望了望,卻不見一個人影。還未及回頭,身後響起的另一個聲音卻已昭示了出處,“你怎麼跑來了,十四弟?”
十四爺!他和九爺十爺可是奉了皇上的旨意留京理事的阿哥,怎麼會跑到熱河來呢?難道京裡出了什麼事情?我緊緊的屏住了呼吸,身子也不由得向背後的樹幹又靠了靠。
“出事了,八哥!”十四一改平日裡那漫不經心的調子,語氣有些氣急敗壞,“九哥這一單江南的生意,被那小賤人給捲包跑了。”
“哼!”一向溫文爾雅的八阿哥終於用他的鼻子表了個態,“早就跟他說不要相信那個女人,他就是不聽。”
“唉,現在說什麼都晚了,九哥急得要親自去尋仇,好不容易纔被我跟十哥給拉住了。”
“事到如今,人家還能留在那等着你們去抓不成?”八阿哥口氣有些生硬,“虧了多少?”
“不算利錢,一共是一百萬兩銀子的本金。不過…”十四頓了頓,彷彿有些難以啓齒,“不過這些銀子,全是從噶禮那兒借來的。”
“什麼,戶部的銀子他也敢用?”八爺的嗓門明顯高了幾十分貝。
“這一百萬一半是戶部的庫銀,一半是草豆商人的孝敬銀子。可這最要命的,事情不知怎得竟然泄了出去,督察院那邊已經…”十四的聲音幾乎已經低不可聞了。
“行了,我都知道了。”八阿哥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冰冷的話語彷彿換了一個人似的,“得讓老九想法把銀子儘快補上,還有,這噶禮是不能在戶部再呆下去了。”
“八哥,那我這就回去給他們通個氣?”十四急促的問。
“不用,我回頭交待個妥貼的人回去報信兒。你既然來了,就先在我這住幾日,也好有個商量。”八阿哥沉吟了一下,有條不紊的答道。
“也好,那咱們現在就回去?”聽十四的口氣彷彿終於舒了一口氣。
“你倒總是這麼個急性子。”八阿哥低笑了一聲,“喀爾喀蒙古和厄魯特蒙古的親貴們今兒個晚上到,皇阿瑪派了我的出迎的差事,這就得走了。你稍後一會兒子從西北角的側門進我的園子,自會有人帶你進去。”
十四答應了一聲,接着就聽見有人上馬離去的聲音。我重重的喘了一口氣,活動了一下繃得僵直的脊背,心想這個十四,還真是膽大的可以,在這樣的當口上,竟然還爲了別人的事違抗聖命,真不知道是該說他可愛還是傻氣?
一陣涼風從林間掃過,我下意識的一抖,懷裡的那本書便翻滾着掉了出去,站起身剛要去追,卻和眼前一對驚詫的眸子對了個正着,不會吧,剛纔他們明明不是離開了,怎麼十四還會站在這?
“你怎麼在這?”十四的聲音不高,聽上去還有一絲沮喪。
“我…”我猶豫着躲開他的目光,指着地上的書道,“我來撿書。”
“那你,你都聽見了什麼?”他甩開攥在手裡的繮繩,走到我面前,惡狠狠的樣子彷彿要吃人一般。
“風,風聲!”我嚇得倒退了兩步,望着腳下翻飛的落葉,胡亂的答道。
十四一愣,似乎這答案有些出乎意料,突然又伸手捏住我的下巴,冰冷的目光如山巒一般的壓了下來。我被迫盯着他的臉,忽然覺得此時的十四竟與他的哥哥是如此的相像,一樣黑洞洞的眸珠,一樣堅毅果敢的線條,就連那令人生畏的氣魄,也是如出一轍。
“就沒有別的了?”十四冷冰冰的聲音如同雪塊一般清冽。
我儘量放鬆了眼神向十四望去,心裡七上八下的捉摸着該如何回答,餘光瞥見他身後的坐騎,正揚起前蹄作仰天長嘯狀,心裡一緊,下意識地說:“馬聲。”
十四真的有些生氣了,手上的力道又加重了幾分,剛要開口,一聲震耳的馬嘶竟真的從背後傳了過來。我們倆同時驚愕得望了過去,十四的那匹大青馬急急地張大鼻孔喘着粗氣,一對瞪大的眼睛裡滿是無所適從的神情。十四放開了我想去拉住繮繩,可那馬竟然仰頭噴氣,步伐錯亂的奔了出去。
我揉着脖子咳了兩下,不解的問:“十四爺,你的馬是怎麼了?”
“有野獸,快跑!”十四彷彿突然想起了什麼,對着我大聲叫了起來。
“啊?”我遲疑的答應了一聲,還未完全明白他話裡的意思,就聽得不遠處有“隆隆”的聲音呼嘯而來。
“來不及了,快上樹!”十四一把把我拎到樹下,拽開我的胳膊便開始向上推。可我卻覺得渾身的血脈彷彿凝固了一般,腦子裡拼命的想着向上爬,可偏偏就是邁不動腿。
“狼來了!你想死還是想活?”臉上猛然被人扇了一巴掌,十四焦急的喊聲也終於在耳邊清晰了起來。
“想活!”我以最快的速度吐出這兩個字,手腳的反應也在瞬時間恢復了。踩着十四的肩膀,一把抱住了樹幹,腳下蹬着粗糙的樹皮,使盡了全力向上爬去。只是還未等我爬到一人高的地方,狼羣已經殺到了。
呼啦啦的一大片土狼停在樹下,少說也有二三十隻,一對對碧綠的小眼睛閃着駭人的光芒,而那鋥亮的皮毛看在眼裡,卻如同連綿的秋色一般柔軟而滑膩…
依舊還站在樹下的十四已經拔出了佩刀,身體緊靠着樹幹與狼羣對峙。我嚇得直想閉上眼睛,可眼光卻牢牢地粘在十四的身上,沒法兒挪開半分。恍惚間,彷彿看見土狼們嚎叫着一擁而上,瘋狂的撕扯着他的四肢,而他手中的刀只是緩慢的、無力地揮舞着…
“刺啦”一聲,腿上一涼,竟是褲腿被扯破了。我萬分驚恐的向下望去,一隻土狼正蹲在樹下,饞涎欲滴的對我行着注目禮。一旁的十四已被狼羣圍在了正中,嘴裡只能大聲呼喝着讓我繼續向上爬,卻已是分身乏術了。
我爬,我爬,我使勁爬……儘管我死死的抱着樹幹,兩腳用盡了全力向上蹭,可整個身體卻還是在地心引力的作用下一點點的向下滑去。我的神呀,上帝呀,聖母呀,牛頓呀,救救我吧!我彷彿聽見一個近在咫尺的聲音在胡亂的叫嚷着,緊接着一聲輕微卻恐怖的輕響,彷彿金石相碰的錚錚之聲,一縷淡淡的輕煙透體而出,那是什麼,我定了定神,原來,靈魂出竅竟是這樣的感覺。我只覺得自己所有的感官、所有的神經末梢都封閉掉了,眼前只剩下一隻淌着口水、目露兇光的土狼,向着我敞開了懷抱…
“砰”的一聲巨響,我一激靈,剛纔意外走失的靈魂也自覺地飛了回來。壯着膽子向樹下望去,幾秒鐘之前還在張牙舞爪的那隻老狼已經癱軟在地上,暗紅色的血正從碩大的狼頭上汩汩的向外流着。
“放箭!”一個再熟悉親切不過的聲音響起,頃刻之間,羽箭劃過空氣的聲音便充滿了整個樹林。只聽得“撲哧”“撲哧”的聲音傳來,這羣殺氣騰騰的惡狼接二連三的倒了下去,粗壯的身體壓在滿地的落葉上,動也不動了。
我終於長長的舒了一口氣,四肢一軟,便順着樹幹滑了下去,直到一雙冰涼的手托起了我的面頰。
四爺的臉拉得好長,深不見底的眸色裡似有萬千條思緒在涌動。他瞬也不瞬地盯着我,張了張嘴,卻欲言又止。我聽見他的心跳有些散亂而急促,彷彿無數個問號從心頭掠過,卻沒有一個抓得住。
“四哥。”終於有一個人打破了沉默。
四爺一偏頭,望向十四的目光已經把所有的感情都沉澱了下去。他向周圍掃視了一圈,語氣淡然卻硬如鐵石:“十四爺奉了皇上的旨意留京理政,我要是聽見有人說在熱河看見了他,今天在場所有的人一律死罪。”
“喳!”四周的侍衛跪了一地。
“回吧。”四爺一揮手,已經有人把馬牽了過來。他先把我抱上馬背,隨即也飛身跳了上來。而那冰冷的手掌,卻把我死死的攬在了懷裡,彷彿永遠都不再放鬆似的。
一回到獅子園,四爺便把我扔在牀榻上,一言不發的走了出去。我站起身想要去追,卻被孫太醫一臉和善的壓迫堵了回去。小喬和另外的幾個丫頭早就被四爺難堪的臉色嚇昏了頭,一起幫着孫太醫手忙腳亂的把我按回來了牀上,而我這個“病人”,也只好哭笑不得的躺在牀上配合了。
一通煞有介事的檢查完畢,孫太醫習慣性的摸着下巴,微皺着眉頭打量着我。我並不在意他的任何反應,一心只想衝出屋去跟四爺說個明白。但他一側身,還是把我攔住了,一字一頓的說:“格格受了驚嚇,理應臥牀靜養。臣這就開上幾副安神調息的藥,讓奴才們煎了服下,也就沒什麼大礙了。”
“我什麼病也沒有,你讓開!”我使勁推了他一把,心裡的煩悶實在是壓抑了很久。
“那臣敢問格格可是要去追王爺?”孫太醫向後退了一步,卻依舊擋着我的去路。
“是又怎樣?”我繞過他,徑直奔向門口。
“如果是我,就不會去,至少不是現在去。”孫太醫依舊站在原地,一臉的平和。
心理衝動着不想理睬他的話,可在即將邁出門檻的一剎那,還是猶豫了,禁不住回頭問道:“爲什麼?”
“格格若是口渴,可眼前卻只有一碗滾開的茶水,那是馬上喝下去燙了舌頭,還是等放涼了再解渴呢?”
“我…”心裡明知道答案,可卻不願意輕易承認。
“格格是聰明人,就不用臣再多說了吧?”身後的人虛瞄了我一眼,繼續他的攻勢。
我輕輕嘆了口氣,算是向他晃了晃白旗。回身走到塌前,一屁股坐了下去,無精打采的問:“爲什麼幫我?”
“臣只是打了個比喻,算不得是幫忙,格格亦不用介懷。”太醫同志十分謙遜的躬了躬身,而低垂的眼神中卻隱有笑意。見我並不答話,頓了頓又道,“既是如此,臣就先告退了,格格好好將養身體。”便淡淡的行了禮向後退去。
我愣愣的瞧着他的背影,只覺得心裡有數不清的話語無處傾吐,憤懣,壓抑,全都不上不下的堵在胸口。忍,本是心字頭上一把刀,只是不知道,要等到那碗既能解渴卻又未放涼的茶,到底還要多久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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俗話說“七月半,鬼亂竄”,傳說地藏菩薩是個孝順的兒子,他的母親去世後也來到陰曹地府,看到母親受罪,他心中不忍,在七月十五這天竟恂私情,讓看守牢房的小鬼偷偷把牢門打開放他母親出來。可牢房中其他的鬼也紛紛跑回家鄉向家人索要錢財以便回去用來生活和打通關節希望早日託生。所以在鬼節這天,人們總要燒紙錢,擺供品祭奠故去的親人。以前在現代的時候,在這一天的晚上,也總能看見馬路上三三兩兩燒紙的人羣。如今回到清朝,人們的祭祀活動自然是有過之而無不及,不但宮裡做了法事,各府的女眷們也也忙着放焰口,扎水燈。
看着年氏和鈕鈷祿氏配合着僧人們口中的咒語和真言,反覆將一盤盤面桃子和大米撒向四方,不覺有些好笑。但一想起府裡那位虔心禮佛的圓明居士,還是強裝着擺出了一幅虔誠的樣子。只是一個時辰之前兩位女士進門的時候,就沒有看見他的人影,他到底是藏到哪去了呢?
接下來,男主人之外的全家人都聚到湖邊放水燈,所謂水燈,大多數都用彩紙做成荷花狀,然後紮在一塊小木板上,按傳統的說法,水燈是爲了給那些冤死鬼引路的,燈滅了,水燈也就完成了把冤魂引過奈何橋的任務。雖然這傳說邪乎了點,可一盞一盞五彩的水燈漂在水上,也算是添了一道別致的風景。
一旁的鈕鈷祿氏突然用胳膊肘碰了碰我,眼光則向一旁的年氏瞟了過去。我愣了愣,不太明白她的意思,悄聲問道:“姐姐,有什麼不對嗎?”
“瞧她那個得意的樣子,彷彿福晉不在,她就是主事兒的人了。”芙嘉貼着我的耳邊,滿是不屑的語氣。
我隨手撥弄着手裡的水燈,輕輕一笑道:“姐姐這是怎麼了,平時看你一副與世無爭的態度,何必爲了一點小事較真呢?”
“我還不是爲你着想,七夕那一天的晚上,王爺喝得大醉,接下來的幾天都召了年氏侍寢,你不是不知道吧?” 芙嘉又往我的身邊靠了靠,眼神隨意地散落在水面上。
心裡咯噔一下子,手中的水燈也跌落在湖面上,濺起一陣散亂的水花。眼角不由自主地朝年氏瞥了瞥,只覺得燈光下她那如花一般的笑容竟是如此的扎眼。懊惱的甩了甩手,悶聲答道:“我哪裡會知道。”
芙嘉低下頭看了看自己手裡的水燈,俯身也放在了湖面上。隨即從懷裡抽出一本書,放在我的手裡,低聲道:“你呀,就是不曉得該怎樣爲自己着想。這是德妃娘娘賞的《妙法蓮華經》,有空仔細瞧瞧,這府裡的人誰不知道咱們爺好這個。”
我的心裡有一點點地感動,只是從來沒有經過這種互助互愛的場面,實在不知道該說些什麼。隨手翻了翻書頁,不是吧,竟然都是滿文!我不禁無奈的笑了出來,對着芙嘉嗔道:“姐姐,這經書你可真是給錯了人,白紙黑字,它認得我,我可是不認得它呢。”
“什麼?”芙嘉一愣,滿臉驚愕的望着我,“這咱們滿人的字,你怎麼倒不識得?”
我不好意思地摸着後腦勺,囁嚅着道:“是呀,是呀,這可得從很久以前說起了呢…”
幾天之後的一個下午,我無聊的坐在窗前,握着手中的毛筆,漫不經心的練着字。
山光忽西落,池月漸東上。散發乘夕涼,開軒臥閒敞。
不過簡簡單單的幾個字,卻如同藤蔓一般彎彎曲曲的趴在紙上,就連在一旁幫我硯墨的小喬,也禁不住無奈地搖着頭。
“真的很難看嗎?”我把自己的“大作”舉到小喬眼前,一臉期待的問。
“主子,不是很難看…”小喬滿臉的爲難之色,大大地喘了口氣,又對着我說,“是特別難看!”
“可惡!”我無比憤怒的向她望去。
小喬扔下硯臺蹦到屋子的另一端,一邊扮着鬼臉一邊道:“是主子說的做人要誠實,小喬總不能昧着良心騙主子吧?”
這丫頭還真是過分,跟着我這些日子,規矩沒學會多少,貧嘴的本事倒是見長。我惡狠狠的瞪了她一眼,悻悻的道:“那我還跟你說過做人要厚道,你就不記得了?”
“記得,記得。”見我沒有追來,這丫頭倒是主動走了回來,接過我手上的宣紙,又仔細看了看,“奴婢也不識得幾個字,主子要真想找人品鑑一下,何不問問咱們爺?”
真是要命,這丫頭怎麼哪壺不開偏要提哪壺。我生氣的奪過她手裡的宣紙,一把摔在了桌子上。彈起的毛筆從紙上混落下來,給那堆難看的字跡填上了一條長長的尾巴。
小喬似乎從沒見我發過這麼大脾氣,在一旁呆呆的望着我,一幅手足無措的樣子。
我拍了拍她的肩膀,儘量把聲音搓得柔軟了些:“沒事,去給我倒杯水來。”
她委屈的點了點頭,側過身向門外走去,長長的睫毛後面似有淚光在閃爍。
我在心裡又重重的嘆了口氣,已經不記得這是整個下午的第幾次了。從七夕到今天,我再沒有見過四爺,只是從不同的人口中得知他與年氏兩情相悅如膠似漆的親密經歷。我忍着不去找他,我一忍再忍,任憑一把又一把的刀子從心頭插了下去。可我,到底還能堅持多久呢?不知道。也許過不了幾天,我也該以“紗窗日落漸黃昏,金屋無人見淚痕”的怨婦形象閃亮登場了。
“一個人想什麼呢?客人來了也不說招呼一下?”一個久違的聲音突然在背後出現了。
很久沒有聽到他的聲音了,似乎有一個世紀那麼長。心裡的感慨如猛漲的潮水般洶涌而來,只是我並沒有想到自己竟還能若無其事的起身行禮隨口搭訕。
他邁步湊了過來,伸手拿起桌上滿是墨跡的紙片,看了看,淡淡的道:“如玉倒是挺悠閒的,我還以爲這幾日你會好好的閉門思過呢?”
思過,難道是我錯了嗎?心理的情緒一下子變得尖銳起來,冷冷的問道:“奴婢愚昧,倒是要請王爺賜教了。”
“知情不舉,難道不是錯了嗎?”他揹着手,仔仔細細的打量着我,眼底卻似藏着一絲諱莫如深的笑意。
我被他問得愣住了,不曉得他話中所指的意思。但心裡的憤然卻還未平息,繼續挑釁道:“既然王爺心情大好,怎麼不去找年姐姐賞花賞太陽賞月亮,何必非要跟奴婢說些讓人聽不懂的話?”
“你怎麼敢…”他似乎從來沒有對上過這樣的口氣,眸色一濃,臉上的線條也緊繃了起來。
我的心跟着一顫,卻仍舊壯着膽子道:“我敢,因爲我不能也不願意眼看着我愛的人跟別的女人在一起!”
一道亮光從他的眼中一閃而過,而那濃烈的色彩卻從他的眼中漸漸淡了下去,我們就這樣彼此對視着,一句話也不說,一動也不動。
終於,那攝人的目光從我的臉上挪開了。他慢慢地走到我的背後,竟將我納入了懷中,輕吹着我的耳垂道:“那以後,我只陪玉兒賞花賞太陽賞月亮,賞盡人間所有的美景,好嗎?”
一下子,我的心便如浸了水的海綿一般,在片刻間即柔軟了起來,默默的答了一聲“好”,卻是連聲音竟也嗚咽了。
“看你,真是個傻丫頭!”他扳過我的肩頭,一下一下的吻去我臉上的淚滴。
“阿禛,”我抽了抽鼻子,突然想起了那杯晾好的茶,“那天在圍場…”
他突然笑着搖了搖頭,伸手從懷裡掏出一本皺巴巴的書,竟是我的那一本《南唐二主詞箋》,“其實你是想找個安靜的地方懷念古人,結果不巧才…”
“差一點做了土狼的晚餐!”我順勢搶過那本書,回手扔到了桌子上。
“其實,我也是這兩天才知道十四弟的來意,”四爺的目光透過窗子,望向屋外的幾枝青竹,“不過,他們的動作實在是太快了些。”
秋七月庚寅,以殷泰爲四川陝西總督,噶禮爲江南江西總督,江琦爲甘肅提督,師懿德爲江南提督。戊戌,上行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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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八年(1709年)三月,復立胤礽爲皇太子時,康熙十分高興,大封諸皇子。胤禵被冊封爲貝子,爾後又封固山貝子。但他同其父的關係依然緊張。同年四月,康熙巡行塞外,因擔心胤禩一夥聚衆鬧事,便命胤禩侍從,不讓胤禵、胤禟、胤衤我扈隨。但胤禵設法要和允禩一塊去,他“敝帽故衣,坐小車,裝作販賣之人,私送出口,日則潛蹤而隨,夜則至阿其那(胤禩)帳房歇宿,密語通宵,蹤跡詭異”。
很多清穿的小說都引用了這一情節,但對於十四的意圖似乎並沒有定論。偶也不能免俗,翻了《清史稿》和《康熙皇帝傳》,然後依照自己的想象揣測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