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怕被他翻了王八蓋,圖謀不軌之事,我叫苦不迭,可雙手能及,別無一物,正待出聲勸止,身上滾燙的重壓突然撤開了,他略帶混亂的呼吸聲越過我的頭頂,漸漸平息,我連滾帶爬地從榻上站了起來,偷偷瞥了他一眼,只見他雙目泛紅,慾念未褪,臉部扭曲,花白的鬍子猶在微微顫動。
我提腳就往門外溜去,他定定地站在原地不動,眼睜睜地看着我開門出去又關門,自始至終沒有吭一聲,真是好險! 如果被人撞見,別人會怎麼想,會不會覺得這是淫邪之事,要把我裝進籠子扔到海里去?
看來以後得與他保持一定的距離。
用完簡單的早膳,鄭若民在議事艙中通報了商隊受襲後的情況:
可憐的嚮導還沒有醒來,因爲船上沒有對症的解藥;不過不要緊,船上還有另外一名副嚮導。我們的商隊一共損失了三十多人;所幸的是船沒有大的破損,可以繼續航行,
總之境況不是那麼悲觀,議事艙裡的人臉上的陰霾之色頓時大減,我也大大舒了一口氣。
船又在海上漂漂盪蕩地航行了五天,終於在第六天的清晨,在一片淡淡的薄霧中看到遠處隱隱有黛黛青山,青山前的海面上潔白的水鳥此起彼伏。船隊緩緩穿過薄霧,前面愈發顯出雲蒸霞蔚,羣山綿延起伏,山上樹木蔥蘢,猿猴清啼,朱䴉羣飛,色彩鮮豔的水鷙驕傲地停落在一片巨大的大樹杜鵑林中,此時不過是春季二月中旬,可這些大樹杜鵑已經競相開放,爭相吐豔,花團錦繡,十分壯觀。
副嚮導激動得語無倫次,他說這一定就是傳說中的瀛洲了,因爲傳說中的瀛洲,高大的大樹杜鵑成片成林,集天地之靈氣,吸日月之精華,四季花開不敗,繁花似錦,所以引來祥瑞之鳥,水中鳳凰棲息在此,應了有鳳來儀的諺語,這是其他島嶼所不具備的。
鄭若民下令放下舢板,派人前去島上一探虛實。
過了將近一個時辰,前去打探的人陸陸續續回來了,他們面露喜色,說這島上確有人煙,距離海邊不遠的密林深處,有一個極大的山寨,他們已經進了寨子查看,發現寨子裡的人不是前些天襲擊我們的那些小矮人,而且這些人沒有任何攻擊性的行爲,只是好奇地看了看他們,又若無其事地繼續手中的活計。
鄭若民和船上其他人商量後,決定船上人員分批上岸,我和秦桓之在第一批人員的名單裡,他依然是喬裝打扮,畢竟後面有吳侯的部下,正盯我盯得緊,稍不小心,恐他性命難保。
我們倆並肩走在隊伍之中,對身邊的景物都感到十分好奇,不時地東張西望,他和我一樣,都是業餘的植物愛好者,前些天我們用來打啞謎的杜蘅草和迷迭香都出自他少年時編寫的《若芝》,所以那天他聽我提起若芝(杜蘅草的別稱),猜到我肯定是在他的書房裡看過他的“大作”,驚喜之餘,他才目露精光-------當然也成爲他以後揶揄我早就覬覦他的“才學”+“男色”的把柄。
我很謹慎地讓他在公開場合少開口,畢竟他公開的身份是我的隨從兼護衛,又是少數民族同胞,如果從他的嘴裡經常性地冒出詩經裡的句子,恐怕傻子都會懷疑他的真實身份。
這個寨子果然很大,密密麻麻的茅屋,就像春日雨後草叢中瘋狂滋長的褐色蘑菇一樣,寨子的後面是連綿不斷的羣山。
我們一行人正在大驚小怪地議論着,樹林中下起淅淅瀝瀝的小雨,雨水像頑皮的精靈一般鑽進我們的衣服裡,頭髮上,沒過一會,每個人的頭上都是細細的密密的小水珠,這裡比海上要溼熱得多,衣衫潮溼,悶熱難當,令人很不舒服。
我覺得頭皮發癢,渾身燥熱,臉上憋出薄薄的一層汗,忙看了一眼身邊的人,只見這位粘了一臉大鬍子的仁兄,正苦不堪言,那表情如同被萬蟻噬心,令人心生憐憫。
帶頭的人,叫楊晉,他開始徵集衆人的意見:是要冒着小雨進寨子,還是先在林中躲雨。
結果是同意冒着小雨進寨子的人比較多,於是我們邁步走出樹林,經過一個長長的陡坡後,終於進入山寨。
這個寨子,從表面看,沒有任何防禦設施,甚至連道寨門也沒有,這裡的人,果然像剛纔探路的所說一般,他們只是略略停下手中的活計,懶懶地擡眼看看我們這羣人,稍稍好奇了一下,也不起身相迎或是相問,接着埋頭做自己的事情,就連那些光屁股的小孩子,也非常淡定地站在原地不動,接着做遊戲。
他們不好奇,好奇的人反倒是我,我站在隊伍中間,不動聲色地觀察這些島上居民。
面前的大部分都是女人,上身穿的勉強算衣服吧,也就是一塊布,簡單地遮住胸部,肚子和腰肢都露在外面,下面着黑色或藍黑色的短裙,長度都在膝蓋以上,小腿上有厚厚的裹腿,頭裹深色的層層包布,脖子上掛滿了彩色的珠串長鏈。
仔細看他們的相貌,黑髮黑目,淺黃色的皮膚,和我們中土人士的相貌相同,而且從他們的外表來看,沒有那些穿鼻,紋面,頸圈套長脖子等獨特的風俗,我不由稍稍放下心來。
我朝領頭的楊晉看了看,見他朝我微微頷首,於是走上前去,向一個年紀最大的男子雙手合十,清聲相問,這個寨子叫什麼名字?
那老者悠悠吐了一口水煙,皺眉頭又聽了幾遍,才反覆說道:“曼卡,曼卡。”
我又連連比劃,說我們是坐船過來的,帶了很多東西過來,要送給他們,希望他們也有東西能送給我們帶走,貨物交換,是我們此次前來的任務之一。
老者疑惑地看了我一眼,又看看我身後的人羣,搖了搖頭,意思是他不能做主,我們要去找能做主的人,他們寨子的頭人。
我把這些情況告訴了楊晉,他讓我問怎麼才能找到能做主的人。老者回答我說頭人現在不在。
我問他頭人什麼時候纔回來,老者指指天,又雙手合十,意思是頭人去拜天神去了。我的心突然一跳,天神,真的存在?
還想多問,秦桓之悄悄給我使了個眼色,意思是切勿操之過急,他又衝我做了個洗澡的動作,我不禁莞爾一笑:看來他是忍無可忍啦!
按照出發前鄭賢之給我的指點,我向老者說,我們想在這裡先住下,等他們的頭人回來,問他有沒有地方給我們住下?
老者指了指北面的茅屋,示意我們自己過去,那裡有地方供我們落腳。
楊晉命人將帶來的青瓷器皿給這些人送上去,這些青瓷,都是產自會稽郡本地,形狀優美,做工十分精良,色彩是十分純正的豆青色,釉色滋潤,彷彿一泓清泉,這些物品看似最正常不過的“出口”產品,實際上是我投石問路的物品之一,聽說仙人們很喜歡用這些青瓷,在聚會時必須使用。
老者很愉快地讓身邊的人將青瓷都收了過去,他的態度變得更加和藹可親,心裡可能認定了我們是來進貢天神的使者,他甚至讓一個小夥子給我們帶路,將我們帶到了借宿的茅屋跟前。
茅屋十分低矮,四方形狀,有一面是開放式的,所以光線還算明亮,所有的茅屋裡有一張大大的簡易木板牀,地上鋪着原木的木頭,茅屋內還有一個簡單的土竈臺,一個木頭的園桶,除去這些,再沒有其他東西。
吳侯的士兵們很失望,他們小聲咒罵着,我讓楊晉傳話,請他們還是回到船上去,不必跟我們在這裡受苦,那士兵小頭頭看看我,又看看“年邁”的哈森,想了想,終於走了。
我和秦桓之相視一笑,他又朝那張可笑的牀上看了看,偷偷地朝我眨眼睛,我紅着臉,裝作沒看見,心裡大罵這色胚不看場合。
我們總算在這裡安頓下來,楊晉派了兩個人回去向鄭若民彙報情況。
剛纔看到這裡的婦女在大腿上紡棉線,她們在大腿上不斷地搓着面紗,最後把面紗搓成線,再將線繞在一個木棒上。
也就是說這裡產棉花,看來的確有人將種植棉花,紡織棉線的技術帶到了這裡,這說明,曼卡的祖先,的確與傳說中的那一位有密切的聯繫。
我坐在木板牀上想得入神,忘記了身邊的大爺非常需要人伺候,他平躺在木板牀上,輕輕蹭着後背,好像是在撓癢癢,見我終於看着他,竟然甕聲甕氣地說了一個字:“水!”
不知道是要喝水還是要洗澡,我不耐煩地盯着他,警告他不要太過分,他眼睛半眯着,竭力擠出一個顛倒衆生的微笑,小聲說道:“公子要喝水。”
這個公子自然說的是他自己,真是一有機會就擺譜。
這就是爲什麼我可以陪他去死,卻不敢奢望有將來的原因,無論他多麼絕世驚豔,多麼風姿秀逸,這譜子一擺,我的滿腔柔情馬上消減三分,眼前浮想出一幅可怕的畫面:
一個身材修長的錦袍男子,伸出潔白的玉手,做蘭花指狀,輕撫胸前兩尺美髯,眉眼含情,對着面前一個足月孕婦,輕啓朱脣:“娘子,爲夫渴了,且端碗水來。”
那個孕婦就是我,左手拖着一個娃,右手攜着一個崽,聽了他的吩咐,不由目中噙淚,忍氣吞聲(生氣對胎兒不好):“夫君且等一等,妾身這就去。”
想想就很可怕!我跳了起來,拎着木桶,蹣跚着走出茅屋,該到哪裡去汲水呢?附近有河流嗎?
逮住一個跑來看熱鬧的小屁孩問路,小屁孩朝後山指了指,意思是那邊有河,我半信半疑,這寨子裡的人都到那麼遠去取水飲用?
小屁孩見我不相信他,非常不高興,用力掙脫我的魔爪,一溜煙跑了。
陌生之地,切莫深入,我提着空桶回到茅屋,準備把隨從帶上。
他一聽說到河邊,馬上來了精神,一骨碌坐了起來,不懷好意地衝我笑道:“好,同去!”
河流果然在綿綿山脈的前面,因爲雨已經停了,一路之上,看到有人在地裡種莊稼,這裡的規矩,下雨的時候,不能在地裡勞作,剛纔我們進寨子的時候下的小雨,所以他們在家裡閒聊,現在天一放晴,馬上出來進行田間勞作,老天在這裡比誰都大。
他們種的都是些旱地莊稼,沒見到水稻和麥子,真不知道他們的主食是什麼?秦桓之一路上只是漠然看看,不理會我的好奇。
我們在路上還看到一個有趣的現象:這裡的家禽,比如雞,竟然會撲動翅膀,飛到半空中,所以這些沒有進化的家禽腳下被栓上了繩子,像家畜一樣被綁在樹底下,或是棚子裡。
因爲在河邊勞動的人很多,秦桓之想到河裡洗澡的計劃沒能得逞,怏怏不樂,我小聲地開導他,他見我笑容可掬,點頭哈腰,極力討好,這才稍稍面露喜色。
作者有話要說:
水鷙,俗稱水中鳳凰,對水質要求極高,喜歡棲息在溼地上,目前國內據說只有江西南昌有發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