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心裡清楚得很,這匹白馬並非從天而降,而是有人給我精心安排,只所以選擇在雨夜,是因爲大雨會洗刷掉馬蹄的痕跡,也只有在雨夜,看守我的兩名侍女會放鬆警惕----此時她們很有可能已經呼呼大睡,醒不過來了。
良機難得,此時不走,更待何時?
只是我這一走,顧支謙會不會遷怒皚兒,從而剝奪他的繼承權呢?也許那樣更好,皚兒從今以後,真的可以過上輕鬆一些的生活了。
我腦子裡不斷閃過皚兒那張稚嫩卻沉靜的小臉,雨水和淚水交織在一起,模糊了我的雙眼,天邊的閃電不斷撕裂着黑夜的帷幕,震天的雷聲不斷拷問着我的靈魂,若非手中的繮繩勒破了手掌,帶來陣陣尖銳的疼痛,我幾乎懷疑自己的臭皮囊早已在電閃雷鳴中灰飛煙滅。
風雨如晦,唯有一縷希望的火種在昏暗的天地中大放光芒,我不斷地揚鞭策馬,終於在天亮前逃離了兇險的剡溪谷,來到一個距離秣陵城不到一百里的小村莊,這村子在秣陵城上游,此處險灘較少,江面也比下游窄小得多,我打算在此地渡船過江。
趁天還沒大亮,我找了個僻靜的地方,打算換掉身上的溼衣裳,可打開懷裡的包囊,卻發現包囊裡的衣服也是溼溼的,並不比身上的這一套好到哪裡去,更悲催的是,右小腿不知什麼時候受的傷,好長一道口子,觸目驚心,似乎在無聲地嘲笑我的無能和窩囊。
我頹然地坐在村頭的大樹底下,發呆。
有誰會願意在如此惡劣的天氣裡,送一個形跡可疑的單身女子過江去呢更何況我身上根本沒有什麼值錢的東西可以誘惑船伕去冒險!
望着灰濛濛的天空,我苦笑不已。
被我敲門的人家,根本不敢放我進屋,開門的人先是驚訝地朝我上下打量,然後回頭望望,再接着就是衝我不斷搖頭,表示不能“款待”我這樣的江湖人士,最後“嘭”的一聲,把簡陋的大門關得死死的。
敲了十多戶人家,只有一戶人家再次打開了一條縫,扔了一個硬邦邦的烙餅給我。
我無可奈何地回到村頭的大樹底下,枯坐,沒過半會兒就冷得渾身發抖,無奈之下容不得我多想,只好再次叩那一扇扇簡陋的木板門。
最後到底有人動了惻隱之心,將我讓進屋子裡去,並且給了我一身乾爽的衣裳----是一套破舊的褐色葛麻長袍,正是這個時代最底層勞動人民的日常着裝,我對送贈送衣裳的人家感激不已。
:“娘子若是不急着趕路,不妨等雨完全停止再走吧。”女主人憐憫地說,還遞給我一碗熱騰騰的米湯。
事實上我已經走不動了,連夜的趕路加上淋了一個晚上的雨----滂沱大雨中,身上的斗笠沒起到避雨的作用,此時的我早已疲憊不堪,更要命的是,我似乎在發燒,低熱。
:“大娘,請問這村子裡是否有看病的郎中?”我低聲道:“我只求他給一副驅寒的藥就好。”
女主人望望一旁的丈夫,搖了搖頭:“村裡的人生病時,都是找鄰村的郎中去看病的,不過。。。。。。”
她欲言又止。
我好奇地望着這夫婦二人。
只見男主人不置可否地看了我一眼,低下頭,沉默不語。
我微笑:“大娘其實是想說,村子裡還是有能看病的能人的,對吧?”
女主人吃驚地看着我:“娘子如何得知?”
我依然微笑:“因爲大娘已經把話說了一半。”
女主人足足看了我半晌,最終像下定重大決心似的:“不瞞娘子說,前幾天有一個怪人路過村裡,背個藥箱子,髒兮兮的,臭哄哄的,不過他的藥倒是有用,村裡二狗子身上的蛇鱗斑好像淡了不少。”
有這麼神奇?難道是古代專治花柳梅毒的老軍醫不成?我正色問道:“這怪人現在在哪裡?我要去找他!”
:“哎呀娘子,那怪人脾氣怪得很,見了女人就吐口水的,說是晦氣不吉利!而且他那麼臭,連村裡的貓啊狗啊都躲他遠遠的呀。”
嗯,這倒是個好方法,如果能把路上的豺狼虎豹都薰跑就更好了,女主人所說的怪人更引起我的興趣,我幾乎迫不及待了。
:“爲了活命,我不怕臭。”我笑道:“如果他要吐我口水,就讓他吐好了,我就不信他能吐一輩子。”
女主人像看怪物一樣看着我,好像生怕我患有嚴重的傳染病一樣,連連朝門外比劃,如此這般,這般如此的,走啊走啊,就能找到怪人了。
我出門後沒走多遠,果然聽到碗被打碎的聲音,看來這夫婦倆,的確把我當成傳染源了。
我望望天空,灰濛濛的,不過現在下的是小雨,我斗笠還是能抵擋的,我牽着馬,篤悠悠地朝村尾走去,所謂村尾,就是距離山比較近的地方,羣山環抱,面朝江面麼,這個小村子的風水還真不錯呢!只是忒貧窮了一點,居然連一家診所都木有!
吐槽跪吐槽,我還是很感激那婦人的熱心和善良,如果不是她肯送我一身乾爽的衣裳,恐怕我早就冷死在找怪人的路上了。
說這人怪,還真是怪,他安然地睡在一副陳舊的棺材裡,臉上蒙着白色的麻布,活像將要被推去太平間的新死屍,其實屋子裡明明有一條可以躺着睡的寬板凳的!更令人髮指的是,瓦罐下面用來熬藥的木柴,好像就是棺材板哎!
阿彌陀佛,善哉善哉!死者爲大,但願屋子裡的棺材板不是“怪人”掘死人墓弄來的。
屋子裡,臭死了,很像動物屍體腐爛的惡臭,又有點像海邊死魚蝦發出的腥臭,他是怎麼呆得住的!
我死命捂住鼻子,頭,更暈了。
等了半天,怪人都沒有醒,我實在呆不住,於是走出屋外,把馬栓在屋前的槐樹下,漫不經心地打量周圍的地形,越觀察越感到膽戰心驚,這裡,怎麼有點迷宮的感覺?乍一看,屋子周圍的花木沒什麼特別,可我怎麼也走不出房前的這一片小小庭院,院子裡的植物好像會神不知怪不覺地移動的。
我幾番硬闖均不成功,最後還被幾桿篁竹狠狠抽打數下,胳膊小腿陣陣疼痛。
:“前輩,請恕晚輩無禮,放晚輩一條生路吧。”我衝屋子裡的怪人喊道,我之所以大聲喊叫,是因爲不知道那怪人是真睡着還是假睡着,總之喊醒他就是了。
喊了老半天,終於看見怪人緩緩地從棺材裡坐起來,那樣子說不出的詭異和滑稽,他穿的衣裳分明乾淨得纖塵不染,身形輪廓也很優美,像個畫中仙,他的起身動作卻機械得像MJ跳月亮舞,他每動一下,就有一陣惡臭方向明確地散發過來。
他黑白參半的鬍子亂蓬蓬的,一雙深邃似海的眼睛漠然地凝視着我,他慢慢地朝我走過來,在我幾乎被他身上的惡臭薰得昏過去之前,出其不意地對我吐一口唾液,鄭重其事地吐在我手心裡!末了,他俯視着我,神態極其倨傲,像個高高在上的君主,等待被賞賜的奴隸對他叩首謝恩。
我不停地甩動手腕,狠不得把手上的皮膚都換掉一層,太可惡了,這老變態乾脆衝我臉上吐口水好了,如此一來我就有一萬理由,一頭撞死在豆腐上。
我進退不得,怒視着他。
怪人陰測測一笑,伸出兩條長臂,撥開我眼前的樹枝,然後將臉湊了過來,居然真的吐了我一臉珍!珠!霜!如同天女散花!而且每一個水滴都十分均勻!我的臉360度無倖免!
他調整站姿,和我四目相對,他的雙眸盛滿了得意,譏諷還有惡作得逞後的愉悅。
我勃然大怒,感覺自己的頭都要爆掉了,於是飛快出手,朝他的鬍子抓過去,他哈哈大笑,身子輕飄飄地一晃,輕鬆躲開。
:“抓得着嗎?”怪人的聲音也怪怪的,語氣中充滿了不屑:“世上還有什麼是你能抓得住的?現在都沒死算你命大。”
咦,他好像對我還挺了解!
我狐疑地望着他。
怪人停止了晃動,站姿變得端正筆直,細小的雨珠沾滿他的髮梢鬍子,他眼珠子一動不動,冷冰冰地看着我。
我在他無聲的注視下,心虛繼而膽怯,先前的怒火在看不見卻摸得着的細雨中漸漸熄滅。
:“默…..存,你怎麼在這裡?不是說你率兵在江邊,準備攻打東吳嗎?”我吃吃地說。
“怪人”重重地哼了一聲:“朕攻打東吳,你心疼?”
果然是他!我心中狂喜,顧不得他語氣中的憤憤,急聲辯解道:“不是,我,只是在擔心你,在這裡會不會很危險。”
難道他就不怕他的離開會引起叛變嗎?
:“我在與不在,有什麼區別?反正東吳,總是要攻打下來的。”他伸手撓撓腮邊,一定是假鬍子又弄癢他的“玉面”了吧,我急忙賠笑臉:“對,怎麼樣都要打的。能不能先讓我出來啊!夫君?”
:“夫君?”他如嘲似諷:“你還當我是你夫君?爲何一去不回?你知道爲了打聽你的消息,朕的紫衣龍士死了多少嗎?嗯?”
他惡狠狠地盯着我,如果有誰給他遞上一柄寶劍,我相信,他一定會手起劍落,乾脆利索地把我的首級砍下來。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