餘公公心思快速反轉幾回,斟酌片刻便又淺笑着開口,“王妃所言差異,如今天下大亂,皇上暫居這山谷中,一切事宜從簡,那些繁文縟節自然也是不必太過遵循。況且,楚王領兵在外爲皇上效忠效命,皇上怎會眼看着雲相在谷中,而不讓王妃與雲相父女相見呢?還請王妃快些隨老奴前去面聖,免得讓皇上等久了。”
說着,餘公公便領着身後的禁衛軍守在木屋外,這一次並未硬闖,而是打定主意始終守在外邊,直到雲千夢出來爲止。
“王妃,他們實在是……”慕春見餘公公幾人竟不等王妃開口便自作主張地候在門外,心頭大爲惱火,便要擡腳出去教訓幾人,卻被雲千夢攔住。
雲千夢將目光從窗外收回來,繼而讓迎夏爲自己換了一襲淡青色的衣裙,頭上攢着一支玉簪與幾隻精緻的珠花,便領着慕春與迎夏步出木屋。
屋外的餘公公見雲千夢出來,平靜的眼底不禁暗暗送了一口氣的模樣,立即躬身上前,有禮道:“王妃,請!”
雲千夢並未多話,只淡淡地對餘公公點了點頭,便走在最前面,朝着帝后的木屋走去。
遠遠望去,帝后的木屋附近重重圍着幾層禁衛軍,肅穆的氣氛讓外圍的人也不禁心生警惕與懼意,不敢放肆喧鬧。
而玉乾帝等人住進山谷這幾日來,雲千夢亦是有意與之保持距離,相互間倒也相安無事。若非今日出了容家的事情,雙方自然是會持續維持着表面的平靜。可容家的事情一出,不管玉乾帝到底有何打算,只怕再也不會裝聾作啞下去。
眼看着帝后的木屋越走越近,雲千夢不由得捏了捏手中的帕子,卻發現自己的手心竟是沁出了汗水來,不知是因爲擔心容家的緣故,還是這外頭的日光太過強烈了些。
“請王妃稍等,容老奴進去稟報皇上。”不知不覺間已經來到木屋前,餘公公留下雲千夢一行人,先行走入屋內稟報。
不消半盞茶的時間,便聽到傳召的聲音傳出屋內,雲千夢平復心情,留下兩個丫頭獨自一人走了進去。
正屋的正中間,坐着一身龍袍、表情嚴肅的玉乾帝,而玉乾帝的右下首則站立着雲玄之。見雲千夢進來,雲玄之神色一如玉乾帝一般肅穆嚴謹,眼底並無半點父女之情。
雲千夢走上前,輕盈一拜,“臣婦見過皇上。”
“有孕在身,起來吧。”玉乾帝聲音平緩,並未帶有多少凌厲。
“謝皇上!”雲千夢緩緩起身,這才微微側身,向雲玄之輕輕福身,“女兒見過父親。”
“王妃有禮了!”雲玄之立即朝雲千夢拱手,父女二人看似有禮實則淡漠。
雲千夢行完禮,便靜默地立於原地不再開口。雲玄之久未見自己的女兒,卻也並未表現出太過的關心與愛護,徑自立於玉乾帝的右下首淡然處之,一時間室內一片寂靜,徒留外面的知了聲響徹滿山滿谷。
玉乾帝的目光自雲玄之與雲千夢的身上轉了幾圈,見這二人均沒有開口的意向,眼底劃過不似不滿,臉上卻是勾起一抹極淡的淺笑,溫和地開口,“雲相與王妃是父女,怎麼在朕的面前竟也這般的生疏?莫不是朕在此處,讓你們父女二人無法共敘天倫?”
話雖如此,玉乾帝的身子卻是紋風不動地坐在原處,並未有半點離開的跡象。
雲千夢只是半垂着容顏,將回答留給雲玄之,自己心中則是揣摩着玉乾帝今日將自己傳召過來的用意。且如今雲玄之往返京郊與山谷之間,短期內尚不會被人發覺,但若是長此以往,只怕會暴露了行蹤,於楚相府一衆人等的安危實在是極大的隱患。
“微臣不敢有如此想法。”果然,雲玄之急於表現忠心,便立即開口回道:“皇恩浩蕩,能讓老臣看到王妃安好,微臣心中已是極其的放心。老臣對皇上的恩德感激不已,豈會有那樣的念頭。”
聞言,玉乾帝只依舊淡淡地笑着,目光卻已是轉向始終沉默的雲千夢身上,較爲溫和地開口,“不知可有什麼想說的?雲相前來這山谷不易,若非有重大急事,你們父女只怕也不能見上一面。”
語畢,玉乾帝那雙閃着淺笑的眸子則緊盯着雲千夢,精銳的眼底含着凜冽的煞氣,將面前的雲千夢盡數籠罩在其中,不放過雲千夢臉上一絲一毫的變化。
雲千夢只覺一股排山倒海的氣勢朝着自己壓迫而來,藏於衣袖中的雙手微微一緊,臉上卻是端着平和淡然的表情,謙恭有禮道:“臣婦見父親安泰健康,懸着的心便落了地。真正的關心並不在話有多少,只稍見上一面便已明瞭。更何況,父親前來,定是有大事稟報皇上,臣婦豈能因爲父女之情而耽擱了朝政大事。如今見父親身體健朗,臣婦便也放心了,臣婦告……”
說着,雲千夢便想行禮離開,卻不想竟被玉乾帝將話劫走……
“王妃不必急着回去,雲相今日所回之事,卻與王妃息息相關。王妃不如也聽一聽吧。”玉乾帝淺笑着開口,口氣平靜,隻眼中的神色卻越發的凌厲,帶着極重的窺測之意。
雲千夢只能暫停行禮的動作,始終半低着螓首立於二人面前,等着那二人再次開口。
玉乾帝見雲千夢始終寡言的模樣,便仰天長嘆,徑自開口,“海王與辰王兵變,海王奪下西楚大半江山,辰王逼宮,迫使朕不得不離開皇宮,只帶着一班大臣逃出京城,許多的事情尚未來得及商量準備。如今楚王討伐那二個逆王,最重要的便是軍糧問題。若是糧草出了問題,即便楚王用兵如神,怕也難以戰勝海全江沐辰。王妃心中難道不擔心楚王的處境?”
這番話中,似是已指責雲千夢心不在自己夫君身上。
雲千夢聽之,便知玉乾帝這是變着法子激將着想讓自己着急,從而亂了方寸露出馬腳。
也明白玉乾帝不會無緣無故提及軍糧的事情,便見雲千夢眉頭輕蹙,臉上泛出一抹難色,帶着一絲怯懦道:“回皇上的話,此等朝政大事,臣婦着實不懂。更何況,臣婦如今身懷有孕,王爺臨行前只囑咐臣婦好生靜養,其餘事宜均無提及,還請皇上恕罪。”
輕言細語間,便擋去了玉乾帝扣下來的大帽子,再一次地置身事外。
見雲千夢看似柔弱,卻是個啃不爛的硬骨頭,玉乾帝心頭微惱,抿起的薄脣緊繃着,目光繼而射向雲玄之。
雲玄之會意,又見雲千夢揣着明白裝糊塗,臉上閃過一抹微慍,微微上前一步低聲道:“夢兒,你可知,如今提供楚王軍糧的便是容家。可今日有消息傳來,江南三十二州縣的百姓,有人在食用容家的糧食後無端出現嘔吐現象,現如今已有不少百姓身亡。若是這樣的糧食輸入軍中,只怕會寒了將士們的心啊,屆時……”
只不過,雲玄之的話尚未說完,便見雲千夢猛地擡起頭來,睜着那雙漆黑如玉的眸子直直地望着雲玄之,清淺出聲,“父親,女兒只是一介婦人,如何能夠參與朝政大事?父親與其與女兒說明此事,倒不如書信告知王爺來得妥當啊。”
雲玄之被雲千夢不軟不硬地頂了回來,一時間心頭氣緒不順,心中暗自惱怒,卻礙着在玉乾帝的面前不便發作,只能嚥下這口氣。奈何心頭始終有氣,雲玄之卻沒有再開口。
玉乾帝見雲玄之敗下陣來,眉頭不着痕跡地皺了一下,繼而接着開口,“王妃與楚王同心,飛揚如今東征西討,哪裡還有功夫應對這樣的事情?朕今日召王妃前來,便是想問問王妃,朕該如何處置容家?”
雲千夢將玉乾帝終於將用意說了出來,心中冷笑一聲,隨之便輕提裙襬跪了下來,滿面嚴謹肅穆道:“皇上,臣婦方纔已說,國家大事,豈有臣婦一介婦人插手的道理?即便是戰亂時期,也斷斷不可亂了規矩。況且,朝中還有父親一干德高望重的大臣支撐,何時輪到臣婦胡亂開口?再者,容家與我楚家以及輔國公府關係甚好,臣婦此時開口,只怕也會有所偏私,還請皇上收回成命。”
說着,雲千夢便朝着玉乾帝重重磕頭,絲毫不見她有鬆口的跡象。
只是,雲千夢最後一句話,卻是點明瞭重中之重,絲毫不避嫌地將容楚曲三家綁在一起,玉乾帝即便此時想動容家,只怕也要掂量後果。
果真,雲千夢話落,室內便一片寂靜,玉乾帝臉上驟然寒霜如凍,雲玄之眼底則隱隱浮現怒火。
“難不成,朕不但不處罰容家,還要褒獎容家?”半晌,才見玉乾帝咬牙切齒地吐出這句話。
雲玄之見玉乾帝已是動怒,目光隱含責備地掃了雲千夢一眼,繼而開口勸道:“皇上,臣倒有一計,不知當講不當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