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53)
萊州府。
夏天儘管已經過去,氣候還是有些熱。在後花園的涼亭裡,知府大人還是像往日一樣,躺在藤椅上,享受着十八歲的年輕小妾的按摩。幾個月的時間過去,知府大人的腦門上,好像多了一些白頭髮。神情,也要比以前憔悴了不少。
沒辦法,萊州灣的鹽場,收入是越來越少了。沒有了收入孝敬,首輔大人那邊,已經有所反應了。明年又是三年的考察期限,恐怕這一道關口,在首輔大人那裡,是肯定過不去了。誰不知道,戶部尚書是首輔大人的一條狗?首輔大人只要一個眼色,尚書大人就會積極的吠起來的。不要說升遷,就是保住這個知府位置,都是不可能的。
難啊!
實在是太難了!
這一切,都是那個該死的張準!
暴亂就暴亂,還搞什麼精鹽!現在全山東的私鹽都賣不了幾個錢,偏偏他那裡出產的精鹽,銷量是越來越好。你說那些大戶人家也是有病,用粗鹽來代替精鹽不行嗎?爲什麼一定要精鹽?每次想到浮山城出產的精鹽,知府大人就兩眼發綠,那可是一個金光燦燦的聚寶盆啊!
只要將其弄到手,首輔大人那裡,一定可以輕鬆的過關。保住知府的寶座肯定是沒有問題的,說不定,還可以向上提一提。就算不提,離開山東這個鬼地方,到江南去任職,那也是挺好的。山東這邊,天災人禍不斷,終究是要發生大變數的,還是江南那邊安全啊!
想到浮山所的張準,孫之獬覺得自己的心情,越來越煩躁不安。主要是從田橫島反饋回來的信息,讓孫之獬有些不愉快。他派去的人,已經和舒布魯接上了頭。但是,舒布魯也是個老狐狸,並沒有給出明確的答覆。
“這些卑賤的建虜……”
孫之獬有些悻悻的想着。
大明朝在遼東韃子的手上,不知道吃了多少虧,不知道葬送了多少的人力物力財力,沒有辦法彌補,於是只能在口頭上過過乾癮。朝廷上下,對後金政權的稱呼,全部都是很有特色的,如東虜、建虜、韃子、野人等。有笑話說,滿清建國以後,光是爲了修改明代史料裡面的這些稱呼,就安排了不少人。結果,還是有漏掉的。
“大人,對方說……”
從田橫島回來的下屬,顯然明白自己此行,沒有達到知府大人的要求,稟報的時候,自然免不了吞吞吐吐的。生怕知府大人一個不高興,就下令將自己拉到外面去打幾個板子。因爲,誰都知道,自從白沙河慘敗以後,知府大人的脾氣,就變得非常的糟糕了,動不動就打罵下屬的。這幾個月來,無緣無故挨板子的人,手指腳趾加起來,都數不過來。
“對方說什麼?”
孫之獬努力將內心的煩躁壓下來,皺眉說道。
他畢竟也是經歷過一些風浪的,很清楚自己現在是有求於人。自從鹽丁喪失殆盡以後,他本身就沒有可以直接指揮的武裝力量了。想要重建鹽丁,卻沒有錢。沒有了鹽丁,萊州守備李成棟,對自己好像也沒有以前尊敬了。至於鰲山衛指揮使,還有萊州衛、靈山衛的指揮使,對自己好像也都有點那個……大人,你是民,我們是軍,互不統屬啊!
“對方的意思,是要在浮山城常住……”
下屬觀察着孫之獬的臉色,小心翼翼的說道。
“不可能!”
孫之獬暴怒起來。
因爲自身的力量不足,他纔不得不和韃子秘密合作。他要的是韃子驅逐張準等人,最好是將張準和他的骨幹部下,都統統殺光。但是,韃子要在浮山城常住,卻是不可能的。浮山城不同田橫島,關注的人很多。要是韃子佔領了浮山城,他這個知府,等於是喪師失地,他這個萊州府知府的壓力,就更大了。
以前,田橫島的韃子,只有幾百人,孫之獬料想他們也就是搶掠搶掠,幹不出什麼大事來,所以,也沒有怎麼費心思來處理。反正,那是前任知府遺留的問題,他接手還不到半年的時間,和他沒有太大的關係。但是,如果韃子在浮山城常住下來,卻是他的責任。這是萬萬不可的。再說,韃子佔據了浮山城,豈不是等於將精鹽生意都搶去了,他這個知府,豈不是偷雞不着蝕把米?
當然,韃子佔據了浮山城,相對來說,衛所的麻煩更大一些。畢竟,浮山城是衛所的轄區,是接受鰲山衛直接管轄的。浮山城被韃子佔領,首先要掉腦袋的,肯定是鰲山衛指揮使趙寅英。趙寅英既然和自己貌合神離,那就讓他頭上再長一個包好了。浮山城出現了韃子,看他這個鰲山衛指揮使如何面對。
“對方有沒有說,出動多少人?”
孫之獬發怒過後,慢慢的冷靜下來,深沉的問道。
“對方說,肯定可以將浮山城夷爲平地!”
下屬低聲回答。
“他沒有說出動多少人?”
孫之獬眉頭皺起來,滿臉的狐疑。
那些韃子不會是同樣顧忌浮山城的武力,是在敷衍他吧?按理說,韃子應該不知道浮山城護衛隊的戰鬥實力啊?難道,韃子也怕死?
“對方說……打仗的事情,你們別管……你們懂得打仗嗎?”
下屬吞吞吐吐的回答,聲音低得只有孫之獬一個人可以聽到。
孫之獬的臉色,更加的難看了。
韃子這是在給他們臉色看。
你們懂得打仗嗎?
這是赤裸裸的打臉啊!
都是那些該死武官,沒有一個有出息的,在遼東前線被韃子打得毫無還手之力,還被黃臺吉帶着一羣韃子越過長城,圍困京師,弄得皇帝陛下都狼狽不堪。幾十萬明軍聚集在京師的周圍,愣是沒有辦法將不足兩萬的韃子消滅,實在是太丟臉了。結果是顯而易見的,一羣不入流的韃子,一羣被攆出了遼東的韃子,一羣只有幾百人的韃子,都敢對一個堂堂的四品知府這樣說話……
“大人,大人,不好了!不好了!”
孫之獬正要說話,忽然間,外面傳來驚恐的叫聲。緊跟着,一個下屬慌慌張張的跑進來,同樣是他的心腹部下。這傢伙平時還算鎮定的,怎麼被嚇成了這個樣子?發生什麼事了?
孫之獬霍然站起來,威嚴的呵斥起來:“慌張什麼?”
那下屬上氣不接下氣,結結巴巴的說道:“老爺,老爺,韃子打進來了!韃子打進來了!”
孫之獬大吃一驚,身體一軟,跟着躺倒在藤椅裡面。結果,他的力氣用大了,藤椅承受不住,一下子散了架。孫之獬自然是滾落在了地上,身體扭曲成麻花的形狀。藤椅旁邊的小妾,躲閃不及,也跟着被拉倒在了地上。裙子撕爛,春光乍泄。
旁邊的人大吃一驚,急忙上來將知府大人和如夫人攙扶起來。可憐的知府大人,顧不得自己的狼狽,語無倫次的說道:“舒布魯?他在哪裡?我要和他說話!”
聽到韃子兩個字,知府大人的第一反應,就是田橫島的韃子殺過來了。那個舒布魯,翻臉了。這羣該死的韃子!也不知道山東都司的那些廢物,是怎麼處理的,連幾百人的韃子都收拾不了!真是白養了一羣的廢物!
幸好,那個下屬解釋說道:“大人,不是田橫島的韃子,是關外的韃子!韃子又越過長城南下了,大同、宣府告急!京師已經戒嚴!皇上有令,要求河南、山東各地即刻派兵勤王!正式的公文,馬上就到!”
孫之獬愣了一愣,隨即反應過來。
長城?
大同?
宣府?
北邊?
他眼珠子一轉,愣愣的看着眼前的下屬,一口氣總算是徹底的迴轉過來了。原來不是田橫島的韃子!你這是要嚇死本官嗎?他立刻挺直身軀,怒聲呵斥:“混賬!韃子從北邊進來,和我等有什麼相關?看看你這個樣子!來人,拖下去打二十大板!”
報信的下屬頓時呆了。
啊?自己累死累活的跑回來報信,得到的居然是這樣的待遇?他可沒想到,自己的這個信息,給知府大人造成了多大的困擾。知府大人都差點尿褲子了,你說這個問題嚴重不嚴重?可憐的下屬想要說些什麼,旁邊的衙役,已經不由分說的將他拖出去了。片刻之後,啪啪啪的打屁股的聲音傳來。
孫之獬聽着外面傳來的啪啪啪的聲音,心頭總算是安穩了一些。他原本還有些擔心,韃子進攻浮山城,會不會引起什麼反應。畢竟,他利用的不是別人,而是韃子。這個事情,要是暴露的話,還是有些風險的。現在看來,這個隱患也沒有了。
韃子從北方打進來,其他地方的韃子,有些小動作,很正常啊!就是不知道北方的韃子,到底又要搶掠哪裡?山西?北直隸?這些該死的建虜,幾年前才搶掠了一次,這麼快又來了,真是個無底洞啊!他們會不會搶到山東來?
“看來,還得早點調去江南!”
孫之獬渾身一激靈,反覆告誡自己。
山東是不能久待了,儘快去江南纔是正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