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藐山公,老師,情況就是這樣。”
在大都督府後面的貴賓室,張準向高弘圖和張慎言緩緩的說道。
貴賓室裡面的光線,有些陰暗,因爲窗簾沒有被完全的拉開。高弘圖和張慎言兩人的臉色,同樣有些陰暗,還有些憂愁。接到馬軼送來的情報,張準就召集高弘圖和張慎言兩人商議,將韃子可能發起進攻的消息,告訴了兩人。
兩人萬萬沒想到,韃子在去年纔剛剛入寇過,今年居然又要入寇了。想起前兩次韃子入寇,給明國造成的損失,兩人都是痛心疾首。韃子通過之前的兩次入寇,極大的增強了自身的力量,同時有效的削弱明國的力量。現在的明國北部,還沒有恢復過來呢。
張慎言鼻孔裡重重的哼了哼,努力抖擻精神,冷冷的說道:“建虜當真以爲我天朝無人麼?說來就來,說走就走?”
高弘圖卻是皺眉說道:“天朝眼下的確無人。韃子的確是說來就來,說走就走。要是袁崇煥還在,韃子焉得猖獗?”
他是狂熱的袁粉,一心想要爲袁崇煥翻案,只要是能夠提及袁崇煥的地方,他都不會放過。事實上,張準對他的說法,並不敢苟同。韃子第一次入寇的時候,袁崇煥也在。結果還不是韃子想來就來,想走就走?
張慎言下意識的看了張準一眼,緩緩的意味深長的說道:“玉麟,韃子要是真的入寇,虎賁軍將何去何從?”
張準不假思索的說道:“當然是與之奮戰,戰至最後一人!”
張慎言下意識說道:“既然如此,老夫便修書一封,給內閣的諸位大人,說明利害關係,你便率軍上京勤王去吧!好歹不能讓韃子的入寇成功。當今天下,唯一能夠阻擋韃子兵鋒的,只有虎賁軍的將士了。”
張準哭笑不得的說道:“藐山公,你不要這麼天真好不好?你修書有什麼用?朝廷會讓我上京勤王?他們會相信你的說辭?”
高弘圖也搖頭說道:“這是斷然不可能的,適得其反。”
張慎言這才意識到,自己一時着急,沒有仔細考慮清楚其中的厲害關係,纔會衝口而出。在這個當兒,朝廷敢讓張準率軍上京勤王?嫌自己死得不夠快?張準名義上是後軍都督府大都督,實際的身份卻是實實在在的反賊。朝廷不知道多麼忌憚虎賁軍的戰鬥力,輕易不會讓虎賁軍靠近京師的,更不要說上京勤王這樣的事情了。
說起來,當今的朝廷,的確是非常的悲哀。明國有的是人,有的強大的軍隊,有的是數之不盡的英雄好漢。可是,他們全部都得不到朝廷的重用。朝廷提防他們,甚至比提防韃子還要嚴重。比如說,朝廷用來圍剿陝西亂軍的兵力,就要比駐守遼東的兵力多得多。
無奈之下,張慎言只好說道:“就算不能上京勤王,也要未雨綢繆,解救國人於倒懸之中。我們總不能眼睜睜的看着韃子入寇,什麼事情都不做,作壁上觀,隔岸觀火吧?”
張準沉聲說道:“我目前能做的,是告訴朝廷有這麼一回事,要他們自己提防。另外,要是可能的話,我會讓人在北部散佈韃子即將入寇的消息,讓當地的百姓,儘量南移,減少當地百姓被屠殺的可能。別的,就算我想做,恐怕朝廷也不會允許的。”
張慎言唯有長長的嘆了一口氣。
沒錯,張準現在能做的,只有自己提高警惕,全力備戰,同時提醒朝廷,希望朝廷能夠積極備戰,減少損失。要是能夠儘可能的接收來自北方的逃難百姓,那就更好了。別的,張準就算想做,也是心有餘而力不足。
提醒朝廷將有韃子入寇,是非常必要的。在前兩次,朝廷都是被韃子打了一個措手不及,損失慘重。要是朝廷再次被韃子打一個措手不及,損失可能要更加的慘重。要是山西、北直隸、山東等地,都被打成一片廢墟的話,是絕對不符合張準的利益訴求的。但是,以虎賁軍現在的能力,要全面佔領這些地方,根本不可能。須知道,虎賁軍眼下,正在圍剿聞香教呢。
最後有可能的,就是在明國的北部製造流言,說韃子即將入寇,希望當地的百姓儘快的南遷。這是保存當地百姓的唯一的辦法。如果百姓相信這些流言,儘快南遷,就可以避免損失。但是,要是當地的百姓不相信,韃子到來,他們依然要被韃子荼毒。
朝廷會相信張準的提醒嗎?
很難說。
朝廷對張準的顧忌,同樣很深。張準的任何動作,在朝廷看來,都是別有用心的。尤其是在張準不顧詔書的內容,悍然派兵進入安東衛以後,朝廷更是不會輕易相信張準的話。搞不好,朝廷還以爲是張準的調虎離山之計呢!要是等到韃子打過來了,朝廷才相信,那黃花菜都涼了。
同樣的,製造流言的情況也是如此。要是當地的官府,認爲流言是別有用心的,禁止傳播的話,效果未必好。現在已經是十月份,距離韃子入寇的時間,可能只有兩個月不到。要是明國北部的百姓,不盡快南遷的話,就要遭受韃子的毒手了。
高弘圖忽然說道:“藐山,憲之據說已經到了山東,不日就會到達浮山城,不如請他轉達此事。韃子入寇,憲之肯定不會置之不理,由他出面轉述,或許能促成此事。”
張慎言擔心的說道:“他人微言輕,勢單力薄,朝廷不會相信的。”
高弘圖緩緩的說道:“縱然如此,也要憲之盡力,儘可能的讓朝廷提高警惕。縱然朝廷不信,也要北方的官府相信,儘可能的將百姓收於城中,又或者是允許百姓大量南遷。只要能將人保住,以後總有捲土重來的機會。”
張慎言頗有些無奈的說道:“唯有如此了。”
張準沉吟着說道:“老師,藐山公,你們覺得,朝廷要是有所防備,提高警惕,在九邊部署重兵,能不能擊退韃子?”
張慎言搖頭說道:“難。”
高弘圖也搖頭說道:“很難。”
張準只能無語了。
要是朝廷明知道韃子要來進犯,依然無法阻擋的話,那麼,這個提醒,又有什麼作用?朝廷在山東的軍隊是如此的廢柴,在九邊的軍隊也如此的廢柴,這樣的朝廷,居然還能支撐着不倒,簡直是不可思議。
張慎言緩緩的說道:“九邊的軍隊,最善戰的乃是秦軍。可惜秦軍在中原,無法抽調。晉軍糜爛,毫無戰力,來了也是白搭。冀軍兵力不足,徒有虛名。秦良玉的白桿兵,遠水救不了近火。唯有遼東十餘萬人,還有戰力。然而,朝廷豈敢讓遼東的軍隊離開寧錦前線?一旦錦州前線大門洞開,韃子直接從山海關進入,則亡國滅種不遠矣。”
高弘圖同樣有深深的憂慮,慢慢的說道:“從山西大同,到薊鎮北部,長城綿延千里,中間有幾十個隘口,都是韃子入寇的突破口。要是韃子兵鋒當真超過五萬人,必須會分多路攻擊,從多個地方越過長城南下。官軍顧此失彼,被攻破是必然的。韃子的騎兵速度又快,要是迂迴包抄,官軍的損失更大。因此,官軍必然還像以前那樣,龜縮在幾個點內。其他地方,只有暫時放棄了。”
“韃子去年的入寇,兵鋒最遠到了保定府。這一次,說不定要直達黃河邊上。韃子去年的入寇,殺了保安州知州閻生鬥,以儆效尤。料想今年韃子再來,好像閻生鬥這樣的人,必然少之又少。若是官軍毫無抵抗之心,只想死守城池,苟延殘喘,則韃子的兵鋒,還可以前出更遠。甚至,圍攻京師也不是不可能的。”
兩人說完,都是不斷的嘆息。
虎賁軍儘管和朝廷關係不好,雙方的敵對情緒非常嚴重,但是,張準等人,並不願意看到朝廷又被韃子硬生生的欺負。事實上,每次韃子入寇,受苦受難的,都是無辜的百姓而已。朝廷的權貴都龜縮在京師裡面,有三大營守護,自然無虞,只有城外的百姓遭災。
提醒朝廷,就是要儘量的避免明國的百姓,遭受韃子的荼毒。但是就是這個小小的願望,都未必能夠達到。如果在兩個月的時間裡,明國北部的百姓,無法迅速進入大城鎮避難,又或者是南下逃避的話,韃子殺到,他們就再也沒有逃跑的機會了。
張慎言忽然說道:“玉麟,你估計韃子會真的進入山東嗎?”
張準肯定的說道:“有九成的可能。”
張慎言皺眉說道:“朱大典豈是韃子的對手?”
張準搖搖頭,然後沉默不語。
朱大典當然不是韃子的對手。要是韃子的騎兵,真的殺到了濟南城下,朱大典只有戰敗的份。如果他足夠剛烈,或許會被俘虜,或許會戰死,或許會自殺殉國。但是如果不夠剛烈,很有可能成爲漢奸。漢人從來不缺英雄,卻也從來不缺漢奸。
張慎言希冀的說道:“玉麟,要阻止韃子進入山東,有什麼辦法?”
張準沉穩的說道:“必須在德州、濟南、兗州三地同時設防。”
張慎言皺眉說道:“必須三地同時設防嗎?”
張準肯定的說道:“必須三地同時設防,缺一不可。”
張慎言無語了。
同時在三個城市設防,以山東的軍力,那是不可能的。即使加上虎賁軍,也不可能。山東的明軍,只有五六萬人。就算加上臨時抽調到衛所兵,還有臨時動員起來的青壯,最多也就是十萬之衆。但是,這十萬之衆,分守的絕對不是三座大城,還有很多的縣城需要防守。兵力攤分下去以後,就很薄弱了。
韃子騎兵的機動性很強,山東的西部,又主要是平原地區,有利於韃子騎兵的迅速機動。一旦韃子派少量部隊監視其他城鎮,然後集中主力,猛攻某個大城的話,這個大城,是根本守不住的。換言之,就是韃子可以採取這樣的辦法,逐個攻破所有的城鎮。德州、臨清、濟南、濟寧、兗州等城,只要被韃子攻破一個,損失都會非常的慘重。
如果韃子真的南下山東,最危險的兩個城鎮,無疑是德州和臨清。德州是山東的北大門,是山東抗擊韃子的第一道防線。而臨清則是山東有名的富裕城鎮,很容易成爲韃子的攻擊目標。偏偏兩城的防禦能力,都要比濟南城和兗州城差得多。要是韃子猛攻這兩個城鎮,當地的軍民,根本沒有辦法抵擋。
但是,張慎言不死心。他總感覺,張準在對付韃子方面,不會這麼被動。要說整個大明國,哪支軍隊對韃子最有心理優勢,非張準領導的虎賁軍莫屬。虎賁軍在黃縣創造的戰績,是其他所有明國軍隊都望塵莫及的。
坐在張準的身邊,張慎言從來沒有擔心過韃子會肆虐萊州府,更不要說解救登州城的韃子了。他估計張準肯定是在賣關子,有些秘密想法沒有提出來。張準沒有理由,也不可能看着韃子在中原的土地上肆虐。因此,他繼續問道:“玉麟,還有沒有別的法子?”
張準不置可否的說道:“死守青州城也可。但是,死守青州城,就等於是放棄東昌府、濟南府、兗州府等地了。”
張慎言頓時眉頭大皺。
山東的主要經濟發達地區,都在西面的濟南府、東昌府和兗州府等地,尤其是運河一線。德州、臨清、聊城、東平、濟寧等城鎮,乃是山東最富裕的城鎮。運河兩岸的土地,也是山東最肥沃的土地。要是放棄這些地區,任憑韃子肆虐的話,和拱手相讓有什麼區別?
高弘圖試探着說道:“若是朝廷能夠守住保定府、河間府一線,玉麟率軍協助防守德州或濟南,或許山東還能自保。”
張慎言皺眉說道:“北直隸一馬平川,韃子都是騎兵,來去自如,如何能防?官軍的戰鬥力,你又不是不知道。除非是玉麟親自率軍鎮守保定,否則,根本不要指望。”
不知不覺間,他已經將所有的希望,都寄託在張準的身上了。這同樣是個巨大的變化。他剛擔任登州府知府的時候,對朝廷還是挺有感情的。現在,他對朝廷的信心,是越來越不足了。對朝廷的印象,也是越來越差了。雙方的距離,自然是越來越疏遠了。
張準笑眯眯的說道:“那就愛莫能助了。”
張慎言狐疑的說道:“虎賁軍真的只能守住青州府一線?”
張準點點頭,肯定的說道:“青州府中南部都是山區,不通騎兵,只有北部騎兵能夠通行。南下的韃子想要和登州城的韃子會師,就必須走這條路。而青州城剛好在這條唯一的道路上。只要卡住了青州城,南下的韃子,和登州城的韃子,就休想有會面的機會。”
張慎言滿懷希冀的說道:“那……在別的地方,能不能卡住韃子騎兵的進攻路線?”
張準含笑搖搖頭。
張慎言終於按耐不住了,直截了當的說道:“玉麟,你要是有什麼想法,就直接的說出來吧。我張藐山絕對不會拖你的後腿。你要是對國家,對百姓有利的,我一定會支持你的。”
張準緩緩的說道:“我的確有個不成熟的想法。這個想法還的確需要藐山公的大力支持。”
張慎言爽快的說道:“玉麟,你快說吧。只要能阻擋韃子肆虐,避免百姓遭受韃子的毒手,就算是赴湯蹈火,我也能做到。”
張準輕輕的點點頭,緩緩的說道:“藐山公嚴重了。我的想法很簡單,韃子既然要入寇,我們就讓他入寇。既然韃子要來山東,我們就讓他來山東。在我們的家門口作戰,我們總是要佔點便宜的。”
張慎言疑惑的說道:“讓韃子來山東?佔點便宜?什麼意思?”
張準輕輕的說道:“我希望朝廷委任我來主持山東的軍務。我會在山東設置足夠的戰場,將韃子殲滅在山東的地盤上。韃子來得越多,死得越多。”
張慎言眼神微微一沉,皺眉說道:“玉麟,在這個時候,你還想着擴展權力,擴展地盤,是不是有點輕浮了?韃子暴行,人神共憤,你就算不主持山東軍務,也必須抗擊韃子啊!”
張準慢條斯理的說道:“不行!要有效的殲滅韃子,山東的軍務,必須聽我的!藐山公若是覺得有更好的法子,還請提出來。韃子入寇,北直隸我沒有能力防守,那裡距離我太遠。但是,我有能力,讓韃子在山東討不了好去。前提是,山東的軍務,必須聽我的指揮。誰要是不服從命令,我會當場砍掉他的腦袋。”
張慎言搖頭說道:“這是不可能的,朝廷斷然不會答應。”
張準輕描淡寫的說道:“想要保住山東,朱大典力有不逮,藐山公要是願意看着數百萬的百姓慘遭韃子毒手,就當我什麼都沒說。要是藐山公覺得我有能力勝任,就請修書一封給懿安皇后,闡明此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