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州府的昌樂縣,毗鄰萊州府,是兩府之間的交通要道,有寬大的驛道相連。要是在平時,來往於青州府和萊州府的道路上,行人應該是絡繹不絕的,往來的商旅夜間都會趕路的。但是現在,看不到任何的行人。原因很簡單,昌樂縣東面一百里,就是萊州府的濰縣。而現在,萊州府已經是反賊控制的地盤。
萊州府的反亂風暴,已經嚴重的影響到這裡。昌樂縣的大戶人家,甚至包括縣令在內,都已經躲藏到青州城去了。留在這裡的,只有少數不怕死的民衆。昌樂縣原來大約有兩三萬人,現在只有不足一萬五千。當然,也有好多的民衆,在歡迎反賊的到來。他們甚至公開舉起支持虎賁軍的旗幟。
對於這樣的民衆,駐守昌樂縣的明軍毫不猶豫的將他們都抓起來,一刀砍了腦袋,然後一把火燒掉了他們的房子。明軍將砍下來的民衆的腦袋,都掛在木杆上示衆。一串一串的,蔚爲壯觀。因爲殺人太多,而且都是一刀砍斷脖子,因此,駐守昌樂縣的明軍把總,得了個外號叫做“劉一刀”。
此時此刻,兇殘的把總劉一刀,一顆心七上八下的,站在昌樂縣的城頭上,一直盯着東面的原野。黑暗中,看不到任何的動靜,但是,劉一刀感覺,今晚一定會有什麼大事發生。他潛意識裡覺得,虎賁軍極有可能今晚採取行動。他手下只有五百個明軍,要是反賊殺過來,他們肯定是阻擋不住的。
他們唯一的希望,就是張準不要向昌樂縣攻擊。又或者是,在張準進攻昌樂縣之前,他們能夠逃離這裡。要是上頭有命令,要他們撤離昌樂縣,那就更加的完美了。只可惜,所有的希望,都很快化爲烏有。因爲,他忽然察覺到不尋常的聲音。
黑暗中,傳來非常奇怪的聲音,好像是大地在悄悄的震動。震動是一波接一波的傳遞過來的,連綿不止。這種震動原來是非常輕微的,後來越來越強烈。最先是負責警戒的明軍感覺到不對,隨後是睡夢中的明軍,也開始感覺到不對,他們都紛紛爬起來,帶着一絲惶恐的心情,密切的注視着昌樂縣的東面。這樣的震動,顯然是從東面傳來的。而東面,就是萊州府,就是反賊的據點。
把總劉一刀也是手心出汗,很是擔心鋪天蓋地的反賊大軍到來。要是反賊大軍真的到來,隨便一個浪頭,就可以將昌樂縣全部淹沒。按照他的經驗來判斷,反賊大軍通常都是數千人甚至是數萬人一起出動的,更誇張的還有數十萬人。以前聞香教暴亂的時候,亂民的人數就非常多。能夠給大地造成如此強烈的震動,反賊的數量一定不會少。
大地的震動越來越強烈,越來越清晰。城頭上的灰塵,已經在開始不斷的掉落。城垛之間的射擊孔,也不斷有灰塵往下掉。城牆兩邊的樓梯的上面,一層層的灰塵,不斷的跳動起來,從上一級臺階蹦蹦跳跳的落到下一級臺階,好像是正在演奏的樂隊。就連旁邊的火把,也感受到了這樣的震動,火苗跳躍得厲害。城內熟睡的民衆,這時候也紛紛醒來了。
“騎兵?”
有人低聲的叫出來。
沒錯,正是騎兵!有經驗的人都知道,只有騎兵才能造成這樣的效果。而且,騎兵的數量不會少,至少在千人以上!其他的明軍,頓時臉色灰白,心如死灰。哪裡來的騎兵?難道是虎賁軍的騎兵?在這個時候,出現在東面的,除了虎賁軍的騎兵,還能有什麼人?即使是最樂觀的人,也不會猜測是明軍的騎兵穿越萊州府到達這裡吧?
幾乎是他們在這麼想着的時候,在火把光線的盡頭,果然出現了密集的騎兵隊伍。他們最開始出現的時候,只有寥寥數騎,好像是突然出現在黑暗中的幽靈。但是很快,更多的騎兵就好像是一片潮水一樣突然涌現。由於他們身穿灰色的軍裝,在黑暗中很難看清,遠遠的看過去,就好像是一羣在不斷晃動的幽靈。
果然是清一色的騎兵!
出現在昌樂縣面前,果然是虎賁軍的騎兵!
劉一刀內心的震撼,可想而知了。虎賁軍居然有這麼多的騎兵,那還得了?本來虎賁軍就非常難對付,連韃子都不是虎賁軍的對手。現在,虎賁軍居然有了這麼多的騎兵。戰鬥力豈止是倍增這麼簡單?看來,虎賁軍騎兵的目標,不僅僅是昌樂縣,後面的青州城也危險了。
完蛋了!
這次是絕對完蛋了!
劉一刀在內心裡不斷的哀嚎。
虎賁軍有這麼多的騎兵,就算他們逃出城去,也逃不過騎兵的追擊啊!兩條腿,速度怎麼可能有四條腿快?劉一刀原來的計劃,是稍微做做樣子,抵抗一下,然後就趁機撤離。現在看起來,沒有這個可能啊!
“老總,我們怎麼辦?”
有明軍軍官臉色蒼白的向劉一刀問道。
“我怎麼知道。”
劉一刀沒好氣的回答。
虎賁軍來了這麼多的騎兵,包圍昌樂縣是小事一樁,他們根本沒有機會跑出去。更要命的是,就算他們有機會跑出去,在外面空曠的原野上,他們是騎兵的對手嗎?離開了城牆的掩護,他們只有死路一條啊!虎賁軍騎兵的滾滾洪流,可以輕而易舉的將他們都全部淹沒!
“要不,我們投降吧?”
有明軍軍官直接說出來了。
其他的明軍軍官也不斷的點頭。
“看看你們的身後!”
“看看懸掛在木杆上面的腦袋。”
“你們誰願意投降,我不阻攔,但是不要拖上我!”
劉一刀冷冷的說道。
其他的明軍軍官頓時無語。
在虎賁軍到來之前,他們在城內殺了不少人,現在這些人頭,還全部掛在木杆上示衆。一根木杆十個人頭,這樣的木杆至少有二三十根。要是他們投降了虎賁軍,虎賁軍一定會將他們交給昌樂縣的民衆處理的。到時候,他們的命運……他們無法想象,要是自己落在那些憤怒的民衆手裡,會有什麼效果。
逃跑不可能,投降也是死,沒辦法,只有硬着頭皮抵抗了。那些明軍軍官都無奈的離開。有些人突然發瘋了,抽出腰刀,到處亂砍亂劈。刀刃將石頭都砍出火花來。旁邊的人一不小心,就被劈死。又有人揮舞着刀子,向那些居民的房屋衝過去。
他們要在自己死亡之前,狠狠的發泄一番。他們要姦淫,他們要殺人,他們要在滅亡之前徹底的瘋狂。很快,婦女的慘叫和搏鬥的聲音,在多個民居里面響起來。小女孩的尖叫,孩子的哭聲,大人的哀求聲,不一而足。周圍的人都被驚動。有的民衆操起傢伙,就和這些瘋狂的軍官廝殺。
在混亂中,不知道是誰開始放火焚城。有人的房子被燒,爆發出沖天的火光。燃燒的房子很快蔓延開去,最終變成一大片的火頭,繼續向四周蔓延。有人想要救火,卻被那些已經陷入瘋狂的明軍士兵殺死。那些發狂的明軍士兵,不斷的點燃更多的火把,扔到更多的房屋裡面去。很快,整個昌樂縣城內的房屋,都被點燃了。熊熊烈火照亮了半天天空,放眼四周,都顯得火光沖天。
劉一刀對眼前的一切,視若無睹。
他在尋找逃跑的機會。其實,他還有一點幻想。他的幻想是,虎賁軍騎兵或許不會攻擊昌樂縣。或許,他們只是路過的而已。對於騎兵來說,他們完全沒有必要攻打昌樂縣。真的,騎兵從旁邊繞過去,一點問題都沒有的。
“路過。”
“希望他們是路過。”
“老天保佑,他們一定是路過。”
劉一刀在內心裡自言自語,拼命的祈禱。
然而,他很快發現,自己的祈禱,老天爺並沒有聽到,又或者是聽到了,卻沒有能力作出反應。虎賁軍騎兵在外面停住了。虎賁軍的騎兵停下來,意味着他們就要攻城。騎兵當然不會直接攻城,馬又不能飛到城牆上。但是,下馬以後,他們就可以攻城了。
昌樂縣的城頭上,一個明軍閃閃縮縮的站起來,想要看清楚外面的動靜。這個明軍士兵,左手舉着木製的盾牌,右手拿着腰刀。他將盾牌擋在自己的胸口前面,以便阻擋可能來自前方的傷害。劉一刀認得這個明軍,這傢伙是殺人最兇悍的,手裡的腰刀,連續殺了三戶人家,總共三十多口人,連剛出生的嬰兒都不放過。連劉一刀背後都覺得這傢伙已經完全瘋掉了。
眼尖的宇文寒濤舉手就是一槍。
“砰!”
一聲槍響,那個明軍頓時萎靡倒地,手中的腰刀和盾牌,都落在了一邊。盾牌落地以後,好像車輪一樣,繼續向前面滾動。一直滾動到樓梯口的位置,然後順着樓梯口繼續滾下去。盾牌一級一級的跳下去,就好像是蹦蹦跳跳下樓梯的娃娃。隨着盾牌滾動速度的加快,聲音越來越響亮,感覺就要爆炸開來。果然,盾牌滾落到最後一級臺階,就嘭的一聲,轟然碎裂了,碎片到處亂飛。
在那個明軍倒下的位置,鮮血流了一地。原來,宇文寒濤的子彈,剛好打中他的腦殼。儘管沒有爆頭,卻是一槍致命。槍打出頭鳥,誰叫他最先探出腦袋去呢?
劉一刀大吃一驚,急忙躲在城牆的後面。其他的明軍,也急忙躲在城垛的後面,不敢有絲毫的動彈。氣氛令人窒息,令人瘋狂。忽然間,又有明軍站起來。卻是一個同樣兇殘的傢伙。他大概是失去理智了,操起自己的三眼銃,就要朝外面發射。
“砰!”
“砰!”
“砰!”
連續幾聲槍響傳來。
那個明軍上半身被打中了好幾槍,一頭倒在地上,渾身都是鮮血。偏偏他手裡的三眼銃火繩已經點燃,很快就要發射。三眼銃本來是輪流射擊的,打完一槍再打一槍,否則,後坐力還是比較強的,很難控制準頭。但是,這個兇悍的傢伙,居然同時點燃了火繩。
他本來是要對虎賁軍騎兵發射的,結果,三眼銃尚未發射,就已經倒下來了。更要命的是,三眼銃槍口對準的位置,正好是旁邊的明軍。一旦三眼銃發射,他們都要全部被彈雨籠罩。那些明軍大吃一驚,急忙避開。
“嘭!”
“嘭!”
“嘭!”
連續三聲槍響,三眼銃果然爆發了。
由於後坐力的影響,三眼銃每次爆發的時候,方向被改變。因此,它射擊的方向,完全是雜亂無章的。可憐那些逃跑的明軍,避開了第一槍的發射,卻是避不開後面的兩槍。
“啊!”
“啊!”
“啊!”
附近的明軍一片的慘叫。
混亂中,也不知道多少明軍被打傷。反正,現場十分的混亂,一地都是血。槍響過後,至少有五六個人慘叫着倒下。在這麼短的距離內,被三眼銃打中,後果可想而知。三眼銃裡面填充的,有時候並不是單一的彈丸,而是一把的小鐵砂。這樣的三眼銃,就等於是三支霰彈槍,可以控制很大的範圍。這樣一來更糟糕,一槍出去,鐵砂橫飛,射擊範圍內的所有人,都要全部被波及。要是他們的距離,超過十丈,自然沒事,可是他們偏偏又在十丈之內。
有明軍在逃跑的時候,慌不擇路的站起來,根本忘記了外面還有虎賁軍的狙擊手。結果,他們的身子,立刻暴露出來了。城外的虎賁軍都在密切的監視着城頭的動靜呢。城頭上的火把很明亮,剛好讓他們準確的射擊這些目標。發現目標,他們當然不會客氣。
“砰!”
“砰!”
“砰!”
果然,零碎的槍聲響起來。
幾乎每一聲槍響,城頭都有一個明軍撲倒在地上。
虎賁軍如此兇狠,其他的明軍,頓時作鳥獸散。趁着虎賁軍還沒有包圍西面,他們紛紛出城逃亡。至於虎賁軍騎兵會不會追趕,他們也懶得考慮了。反正,留在城內,只有死路一條,逃出城去,或許還有活路。要是城外有什麼坑洞之類的,往裡面一鑽,做地老鼠也願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