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完飯,將竈臺共同收拾乾淨。
一節晚學很快過去。
徐秀才如同往常一樣講着學,對待白貴也沒有什麼特殊照顧,像是忘記了今天中午拜師的事情。因先生要求嚴格,學堂的蒙童也皆是刻苦讀書,鮮少見到擾亂課堂的人。
“孤陋寡聞,愚蒙等誚。謂語助者,焉哉乎也。”
將最後兩行的千字文默誦完成,白貴吐出一口濁氣,心神放鬆了一些。有了前世的見識,加上這世可稱不錯的記憶力,他總算將千字文全部默寫完成。
學會了一千的繁體字書寫方式。
“學習有如逆水行舟,不進則退。”
有了千字文打底,白貴自覺他可以再行接觸其他蒙學教材,他準備再過兩日就將這本《千字文》還給鹿兆鵬。
現在他覺得自己可以再進一步繼續學習其他發矇之書。
“是問周元借書,還是問鹿氏兄弟借書?”
白貴有些爲難。
鹿氏兄弟是他的東家,雖然爲人不錯,可對於他來說,還是心底有些難以接受低人一等的感覺,所以才疏遠了鹿氏兄弟。
這樣看來,他和鹿兆謙是相似的。
而周元與他結識不久,雖看似爽朗大氣,卻也有着自己的小算盤。
借書,若是不借,剛剛結交的關係就斷了,之後相處可能就會有些爲難。剛剛結交的朋友不好求辦事,不然容易讓人以爲功利心太強。
這點他並不認爲周元是錯的,他和周元的交情還沒到借書的程度。
古人重書,非親朋好友並不外借。
一本書籍價值不菲,動輒幾錢銀子,印刷排版不錯的書籍,就要數兩銀子。
《送東陽馬生序》中寫道:“每假借於藏書之家。手自筆錄,計日以還……走送之,不敢稍逾約。”
借書人都要小心翼翼,膽戰心驚。
可見書籍的寶貴,珍貴程度。
“貴哥,給,水晶餅,是德懋恭的,你嚐嚐。”
正待白貴提筆猶豫不決的時候,在隔壁的鹿兆鵬遞來一塊點心。
這會已經下課,學堂的蒙童都在準備收拾行囊回家。
“多謝大少爺,額不餓……”
白貴正要客氣的習慣拒絕時,猶豫了一會,還是選擇接過點心,將其用一張油紙包好,裝在了書包裡。
“貴哥,你怎麼不吃啊?這德懋恭可是皇家貢品,西太后和皇帝避難來到咱省城,在廣濟街專門停車,將其欽點爲貢品,這幾年德懋恭可是賣的火熱,難求一盒。”
鹿兆鵬皺了皺眉。
德懋恭點心鋪創建在清同治十一年,以《尚書·大禹謨》中的“予懋乃德,嘉乃丕績”這一句取“懋”和“德”字,是著名的秦氏糕點。
“大少爺,額這千字文看的也差不多了,可不可以借額其他的發矇書。”白貴故意岔開話題,沒有進行多聊。
“哦?是是是!”
鹿兆鵬恍然大悟,這點心估計白貴從來沒有吃過,到手後肯定是細細咀嚼,哪裡會像他一樣狼吞虎嚥,這點是他考慮不周。
他聽到白貴說要借書,詫異道:“你這千字文,也學習了不過數日,再借其他發矇書,會不會有些着急?”
他以前看書也是圖個新鮮感,過後就翻看下一本。
不由勸說道:“發矇書在於打好基礎,不可好高騖遠。”
話是這麼說,鹿兆鵬也並未拒絕白貴的請求,從桌凳裡摸出另外一本《弟子規》遞給白貴,“切記,你要切記……”
冬日的天總是黑的早些。剛一下課堂,就有些矇矇黑。
蒙童們剛走出學堂三四步的時候,遠處就傳來高亢的狼嚎聲,以及三四個鄉人的呵斥驚怖聲。
“徐先生,徐先生……”
七八名鄉人舉着火把走進祠堂,嘴裡喊着徐秀才,他們有的拿着大砍刀,有的拿着紅纓槍,還有的拿着土銃。
“咋咧麼?發生啥事了?”
徐秀才緊縮眉心,感覺事情有些不妙。
“有狼,剛纔有隔壁村的人跑來報信說,說是村裡發現一些家畜被咬斷喉嚨,還有一隻羊羔丟了,所以跑過來通知鄉鄰,讓咱們防備一下。”
鄉人說道。
清朝實行保甲制和裡甲制,規定不管是州、縣、城、鄉,每十戶爲一牌,立一牌長。十牌爲一甲,立一甲長,十甲爲一保,立一保長。每戶門口掛一印牌,上面寫明戶口姓名和丁口數量。而裡甲制,則是在明朝基礎上建立的,以110戶爲一里,在這110戶中納稅最多的則爲里長。
可以說,清朝是對基層控制最嚴的一個朝代,就是防止造反。
但也同樣的,保甲制和裡甲制也有助於應對這種突發狀況。
一村發現了有狼的蹤跡,就要派出人通知整個鄉里。
固然有鄉民淳樸,但相當一部分原因,則是也與納稅有關,若是狼災通報不力,損失財產,則是最早發現狼災的村子承受。
還未等衆人反應過來,族長白嘉軒和鹿子霖就匆匆忙忙趕了過來,敲着大鑼,神色焦急,待看到自家孩子完好無缺時,才鬆了口氣。
“聽額說,現在狼還麼來呢,別吃急慌忙的,子霖,你帶着村裡壯男來回先巡邏,額和剩下的人把娃們家送回去。”
白嘉軒說道。
衆人自然沒有反對的地方。
不管遇到啥,婦孺都是最重要的,也是最應該守護的。
白貴也被護着回到了鹿家、
他躺在火炕上,心裡有些擔憂。
在遇見野狼的時候,作爲長工的白友德、劉謀兒等人肯定是先上的,而白嘉軒和鹿子霖這些大戶負責指揮,輕易受不了傷。
清末時候,鄉里鄉外少不了野生動物亂跑,直到建國後,爲了保住農業生產,維護人民安全,這些野狼一類的野生動物才被殺絕了,幾十年不出。
白鹿原靠近秦嶺,秦嶺野生動物資源豐富。
如今大雪封絕,狼羣也是需要覓食的,下山來到原上是再正常不過的事情。
大概鬧到寅時兩刻的時候。
半眯着眼睛的白貴聽到木門響動,一臉疲憊的白友德小心翼翼的踮着腳,走了過來。
他突然出聲道:“爸,額在炕頭上放着一塊點心,德懋恭的,你嘗一嘗。”
鹿兆鵬送給他的德懋恭點心他之所以不吃,就是因爲這德懋恭點心是白友德趕了一天的路,從省城買回來的,白友德沒吃上過一口。
“爸不餓,爸吃過了,這點心是貢品,好東西,你讀書累,你吃。”
白友德摸了摸白貴的額頭,輕輕咳嗽幾聲。
“不用,爸,少爺給額了兩塊點心,你看。”
白貴掌着燈,昏黃的燈光下,他攤開的手心處,赫然又有一塊點心。
一模一樣,沒有什麼太大的變化。
“那爸就吃了。”
白友德細細咀嚼着點心,他吃的很耐心,似乎是第一次嚐到這麼可口而又甜的食物,佈滿溝壑的臉龐也有些鬆展開了。
他吃相不太雅觀,最後剩下來,掉在手上的酥皮,也被他舔的乾乾淨淨。